城市夜空                   【沈可平】

三月裡最後一個星期六的傍晚有點不同尋常，他們將周末散漫隨意的步調規矩起來，早早用完晚餐，接著收拾洗刷，關閉電視電腦……家裡似乎有些緊張嚴肅的氣氛。原來這一天從八點到九點是「地球時刻」（Earth Hour）──一個小時宣傳環保的全球活動。家庭參與的方式，是在這段時間熄滅家裡的電燈。當客廳牆上電子鐘的指針移向八點，他關掉了家裡最後一盞燈。 

自從得知「地球時刻」這個活動，十多天來他經常問自己，城市的燈光熄滅之後，多倫多的夜空會不會是繁星滿天的景象？此刻在這高臨河谷的九樓陽台，他看到的仍是那熟悉的十幾顆殘星，瑟縮著顯出微光。河谷對岸的城市燈火依然燦爛，燈火之上浮游著一架直升機，機翼上航燈閃閃，比星光更引人注目。 

夜色漸濃，屋內反而亮了許多。路燈將淡黃的光投向雪堤色的天花板，餐桌上的杯碟反映出柔和的光。妻子在客廳地板的「瑜伽墊」上練習健身操，他靠在大玻璃窗邊的沙發上喝茶。茶几上的袖珍收音機傳出一個女聲輕輕地歌唱，舒緩的歌聲恍若月光下的海浪撫拍沙灘。歌者熱愛自然熱愛大山，自稱「山女」（Mountain Woman），此時「山女」的歌聲與他的心境正好合拍令他微醺，也將他帶回悠緩的歲月。 

最詩意的記憶莫過於童年時在小城外婆家，盛夏的日子躺在屋外竹床上乘涼，看那數不清的星星在高邈的碧藍中閃閃爍爍，看那一條銀河橫貫，織女牛郎隔河相望……這天上水盈盈的世界令人間的夏夜變得清涼。而在他近旁的唧唧蟲鳴還有遠處的咯咯蛙聲，能否都傳到銀河岸邊，讓織女牛郎也聽見？ 

可如今城市的燈火輝煌，城市的夜空不見了繁星不見了銀河……他經常遙望城市夜空──有一次東南角紅光隱隱黑煙如雲，第二天新聞說那個方向夜間失火；有時絢麗的焰火噴灑在天幕，有時幾條光柱射向夜空還搖來晃去；城市的燈火一刻不停地將眩目的光亮潑向夜空。城市的夜空成了一塊畫布，城市的奇光異彩在上面肆意塗抹。 

在這城市的夜空下，他想著「過去」已經凝固，能改變的只有「現在」和「將來」。人類或許和宇宙一樣可以長存，而地球則像每一個「具體的人」會有生老病死。人類如果善待地球，那麼大約七十五億年之後，早已移居別處的人類，遙望當年生命力旺盛的地球，正被成為紅巨星的太陽燒烤，才能在哀悼的同時，感激地球的哺育和長壽使人類有能力有時間逃脫毀滅。 

在這一小時的黑暗中，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多倫多市府大樓、CN塔和羅渣士中心等建築的燈光熄滅了，市中心的摩天大樓也漆黑一片……全加拿大有一百五十個城鎮共同營造這一個小時的黑暗，全世界有三十五個國家參與「地球時刻」的活動。 

第二天妻子與同事一起談論「地球時刻」，這四個女人分屬四個家庭，其中三家在那個時間熄滅了電燈──有兩家是在孩子的督促下參與這項活動的。在一個街區他看見好些年輕男女在拾撿四處飄散的塑膠袋。想到這些年輕人，他彷彿看到城市夜空又是漫天繁星，閃閃爍爍……

                            原載2008-06-30 世界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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