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拂的溫泉         沈可平

                 （此文已編入《走遍天下》一書）

    在加拿大落磯山區，那藍瑩瑩的湖泊，倒映著蒼翠的山林﹑潔白的雪峰，吸引無數南來北往的旅人，在湖邊觀景，在湖面蕩舟。然而，不可下水──這些迷人的冰川湖，是冷美人，永遠冰冷。難怪去年七月，妻子和我遊落磯，九夜十天，驅車兩千六百多公里，飽覽了落磯的風光，卻只有一次，見到人在水中。那是在度假村邊的翡翠湖，日溫最高的下午兩點，幾個當地的少男少女，在跨湖的小橋上跳水，又飛快地爬回岸上。這種活動，旅人當然不能嘗試。若要與水親近，則另有去處，那便是落磯的溫泉。

　落磯著名的溫泉有三處。其中，米埃特溫泉（Miette Hot Springs）最偏遠，最僻靜，最合我意。對於自然景觀﹐有人說得好，『容易抵達是件既喜且憂的事』。當年曾有修建鐵路直達溫泉的計劃，好在最終沒有實施，才留住了這片幽靜。

　米埃特溫泉在小鎮賈斯帕(Jasper)東面六十一公里處。我們貪戀山川景色，在小鎮逗留了四天。最後一日，早早起來，去瑪琳峽谷，探望峽谷深處的瑪琳河﹐如何從跌宕迂迴的細水，變為雪浪翻滾的湍流。再乘纜車，上到惠斯勒山頭，造訪蒼涼的洪荒世界，看赤紅如血暗藍如夢的山花，感受生命的頑強。午間，在雲端的餐廳，靠窗而坐，享用一小缽青荳土豆燉牛肉，還有窗外看不盡的美景。

　下山之後，直奔溫泉。車行約半小時，轉入米埃特溫泉路。這條十七公里的山間車道，蜿蜒盤旋在『提琴河谷』。河谷景色絕佳，一路青山夾道，綠樹掩映。到與『提琴河』相遇時，溫泉就很近了。提琴河得此雅稱，是山形似琴，還是山風穿谷如有琴聲，已不可考。但人在木橋，憑欄眺望，河水靜遠，山林莽莽蒼蒼，確是賞心樂事。

　行車溫泉路上，先是緩緩曲曲地下坡，到得谷底，再曲曲緩緩地上坡。幾個彎道過後，眼前出現一大片坡地，滿坡綠草白花，幾隻大角羊在草地上遊蕩。坡頂，藍天白雲雄岩奇峰之下，背靠蒼鬱松林的，便是米埃特溫泉了。

　記得第一次泡溫泉，正青春年少，還在江西農村插隊。一次在人煙稀少的山裡，偶遇條石砌成的一方溫泉，便躺了進去。後來還有幾次溫泉經歷，卻一直不清楚『溫泉從何而來』。北美的旅遊景點，往往有科學問題的說明，米埃特溫泉也一樣。原來降水滲入岩層裂隙，到了三千公尺以下的深處，受地熱而沸騰，因沸騰而有壓力，壓力將熱水逼向地面，從某個地方湧出，就是溫泉了。歐美人家飲咖啡成風，家家都有咖啡滲濾壺。因此，說明中還以咖啡滲濾壺的工作原理為例，使科學道理更加通俗易懂。

　進入溫泉建築，通過大廳和沐浴的地方，從一道側門出去，便到了露天溫泉區。這處落磯山區最熱的溫泉，泉口水溫攝氏54度，待到流入熱池，正好是宜人的40度。這裡有兩個寬大的溫泉泳池，一個較小的冷池，池邊是寬敞潔淨的休息區。盈盈的溫泉在這地勢高敞之處，恰似青山托起的明珠。向前方山口望去，群峰愈遠愈低，目光無阻直至天盡頭。我們先在熱池浸泡，游泳，待到全身發熱﹐再去冷池，猛然沉入冰涼的水中。如此數次，將連日遊山玩水的勞累蕩盡﹐最後輕鬆地倚靠在池邊的躺椅上。

　在這七月的落磯，在這夏日的提琴河谷，在這山風吹拂的林間，在這和煦陽光慵懶灑落的午後，米埃特溫泉是這般的寧靜，人們又是如此的平和。在這寧靜與平和之中，我似睡非睡，似看非看，似聽非聽。一隻小鳥，掠過水面，叼起飛蟲。另一隻小鳥，在我身旁，從容地梳理水濕的羽毛。兒童清脆的歡聲，大人朦朧的低語，隨著輕輕柔柔的山風，飄來盪去……久違了，這麼悠然的時光。

　離開溫泉時﹐斜陽已將山巒染上一層淡金。途中，敞開車窗，讓河谷的清涼隨風湧入。出了河谷，豁然開朗——碧空中幾抹灰白的輕雲，帶着雨意﹔路邊，紅黃粉白的山花爛漫﹔前方，山風吹動白楊林，無數的葉片，風鈴般擺動，在夕照下閃閃發亮。

　小鎮的最後一夜，萬籟俱寂，唯有窗外雨聲，淅淅瀝瀝，伴著我們，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