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12/20 08:09:50瀏覽913|回應0|推薦17 | |
連夢也藏不住的年代 【沈可平】 他是一個夢想者,一個老是在睡眠中撞進奇妙世界的人。他的青春歲月,恰逢三千萬知青插隊的年代,所以,他曾是插隊年代的夢想者。 那個年代,沒有理想,只能夢想。 從城市來到鄉村,他開始寫日記。但隨著鄉村的新鮮感日漸消失,對那種出工收工吃飯睡覺的日子感到乏味,他覺得現實生活中可記之事不多。於是,他開始記夢。他是一個每睡必夢的人。清晨醒來,回味夢中情景,好似給乏味的生活加了一點鹽,枯燥的日子也就生出一點樂趣。而那些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事、不可能出現的場景──被人追急了,腳一蹬便游泳似地飛了起來﹔五彩祥雲的空中,好幾架巨大的飛艇慢慢移動……更令他興味無窮。 那個年代,最怕突然甚麼時候說你有問題。夢境是隱密的,除了自己,無人知曉,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會有甚麼問題呢?夢過不留痕。偏偏他多事,將那些夢寫進了日記。 寫進了日記,又有甚麼呢?這是他的祕密,是寫給他自己看的。為了保險,他在日記的扉頁上,特意寫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我本來每天寫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 然而,在他插隊的第三年,有人,當然是奉命,趁他外出,到他居住的上了鎖的東廂房,取走了幾樣認為能證明他有問題的物件。其中,有那本日記。 即便是魯迅的話,也擋不住那些人拿走,並且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他的日記。 其實,日記除了飲食起居知青來往和那個時代的激情決心之外,更多的是「夢話」──某年某月某日,夜來作了一個甚麼夢,應該沒有甚麼可疑之處。可他們偏偏在夢話中找到了「有問題」的證據。 學習批判會在大隊部召開,他隨著幾十個知青和下放幹部圍坐在舊會議桌四周。有人將他藏在日記中的一個夢──幾隻羽毛如雪的仙鶴,正飄然降臨一大片繁花似錦的草地──拿出來批判,「把夢裡的東西寫得那麼好,正暴露出對現實的不滿!」他想,倘若記下悽慘的夢,豈不是影射現實,發洩對現實的不滿?這是兩難的問題,無論怎樣作答,結果都錯。所以,他只能沉默以對。 那次運動來得快,去得也快。上面設計的運動,用當時的話說,實在「沒有群眾基礎」,故他能夠「矇混過關」。不過,四年之後,這個「問題」被人利用,像流感那樣,又爆發了一次。好在村民和生產隊、大隊的幹部都很善良,加上他跟他們的友情,使他得以全身而「進」,進到文革死亡了的新時代。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不能淡忘那本寫著他的夢,卻藏不住他的祕密的日記。 那本日記是找不回來了,永遠地失去了。 永遠不能失去記憶。他想。 (原載 2008-12-18世界日報副刊) http://www.chineseworld.com/wj-books_news.php?nt_seq_id=1819519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