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的黃石 【沈可平】
那天，妻子和我要北上黃石公園（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 動身前﹐先去遊覽了鹽湖城的幾個景點。明晃耀眼的陽光下﹐城市邊緣高地上的州政府建築雖然宏偉﹐卻不免單調﹐好在那一大片草坪的綠色﹐為牠添了些活力。倒 是對面的老市政廳門前那兩頭北美野牛（Bison 又名American Buffalo）雕塑﹐一頭全身土黃﹐另一頭前半身深藍後半身雪白﹐身上都有一些艷麗的旗幟圖案﹐吸引我們轉來轉去﹐看了半天。兩座雕塑不單造型逼真﹐牛性野性十足﹐而且色彩現代誇張﹐應是開拓者一路走來的象征。
雖說鹽湖城與黃石相距千里﹐但驅車前往並不算遠。我們約十點動身﹐傍晚就到了黃石公園西門外的小鎮。小鎮名叫『黃石西』，聽起來像個火車站。站在冷冷清 清的停車場上，我四處張望﹐風過處，塵土飛揚。這裡是北緯45度附近，才是七月中旬﹐夕陽下的高原，已有涼意，我卻突然感到一陣燥熱。心想，這就是天下聞 名的黃石公園？
次日清晨，我們從留宿的家庭旅店動身，車行約七、八公里，又到了『黃石西』，只是此時日朗風清﹐不再有昨日的紛亂感覺。悄悄穿過簡陋安靜的小鎮，我們從西門進了黃石公園。
黃石公園是世界上第一個國家公園，創建於1872年。今天，我們到了這裡，到了這個連名稱也有溫暖色調的地方，會尋到遇到甚麼與別處不同令我們心動的景觀嗎？
『猛瑪溫泉台地』是我們黃石之旅的第一個景點。從低處仰望，灰白褐黃的巨大台地，被兩側青山相襯，格外地醒目。大大小小鈣化了的『瀑流』，又好似長毛垂 地的猛瑪古象，擠擠挨挨地聚在一起；而由高處俯瞰，台地層層如梯田，『田』裡清淺的溫泉水，蕩漾在紅黃藍綠等濃淡不一的色彩之上。
更令我們驚艷的是『七彩大溫泉』。遠遠地，就望見青山前，天青色的霧幔浮懸在一道桔黃之上。走得近些，氤氳的彩氣又有變化，底下是一層鵝黃，往上轉為一 層芽綠，再往上變成一片湖藍，最後化作蛋青色融入虛空。到了溫泉邊，只見一大片橙紅圈擁着一灣海藍色的溫泉，橙紅與海藍相交處，是艷艷的明黃色，此時，溫 泉之上的水霧，若有若無的，好似淡藍灰白的輕紗，還染着些薄薄的橙紅。
如果說，七彩大溫泉那不斷升起的彩霧有着生命的動感，那麼，『綠寶石池』則是一汪深潭的沈靜。此刻，池面如鏡，倒映着暗綠的山影樹影。盈盈的池水，向四 週溢出淺淺的一圈，底層是散發着陽光氣息的金黃色。於是﹐這白色的地面上，就開出了一朵世上最大的葵花。這葵花不同尋常，外圍是一圈淡黃，向着花盤的中 心，則依次化為嫩綠、翠綠和青綠。不知是綠寶石池底深不可測，還是這愈深愈濃的綠色無法看透，無論我怎樣努力地探看，這透明的水下，都只是幽靜的綠，存着 那深不見底的神秘！
除了溫泉，黃石還有大大小小的噴泉。溫泉和噴泉都是降水滲入岩層裂隙，受地熱而沸騰，因沸騰而有壓力，再返回地面。那些順暢無阻，緩緩流出的，是溫泉；那些受到阻礙，必須聚集更大的力量來衝出地面的，則成了噴泉。壓力愈大噴得愈高，在黃石，噴得最高的，當數『老忠誠』。
到了黃石的遊人，沒有不去拜訪『老忠誠』的。那天上午，我們隨眾人坐在長凳上靜候，兩排長凳形成長長的半環，與遠處的青山一道，圍拱着中央那白色的小丘 ——『老忠誠』的住所。剛坐下時，就聽人說，時間到了，我們趕緊將目光盯住小丘，可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動靜，看來今天的社會，誠信動搖，『老忠誠』也難 以獨善其身。正胡思亂想間，『嗤』的一聲，『老忠誠』噴出一口白氣，人們驚喜地『噢』了一聲。隨即，人群悄然，『老忠誠』也沒有了動靜。幾分鐘後，『老忠 誠』再噴出一口大氣，這樣時噴時停，忽大忽小一陣，隆隆之聲漸響，終於蒸汽裹着水柱，衝向藍天。此刻，蒼穹空明，一無牠物，惟有『老忠誠』在噴湧升騰，景 像頗為壯觀。突然，為了響應或是不甘示弱，稍遠處一個較小的噴泉也動作起來，一時間，此起彼伏，低吟高唱，煞是熱鬧。
待到雲消霧散，我們隨眾人起身離去。再回頭一看，『老忠誠』身邊已空無一人，只有兩排長凳，伴着牠，等候下一輪的旅人。
黃石的溫泉以色彩迷人，黃石的噴泉以氣勢攝人，而黃石大峽谷則以色彩氣勢兼而有之吸引人，難怪黃石之名便出自這裡。
峽谷南端有一觀景處，稱做Artist Point。人們在此可以遙看黃石河上游的瀑布與週邊景物﹐宛若一幅巨型彩墨『松瀑圖』，頗有清初畫家石谷《題仿古山水冊》的詩意──
一道流泉走白龍，石橋橋畔兩三松。
疏篁細草沿溪綠，如此佳山不易逢。
畫家詩裡裡的山水，古意清遠，令人嚮往，不過，與眼前的景致相比，少了些長河高峽的氣派。後來我們過橋到對岸，下到黃石河邊，看一峽碧水，捲起滔滔白浪，奔湧而來，再跌入深深的谷底，騰起漫天水霧，更體會到這峽緊水急的氣勢。
造化在峽谷北岸峭壁，以桔黃和褐紅的基調，變幻出淡黃、明黃、淺棕、灰褐、桃紅、赭紅乃至粉白的色彩，刷出一幅幅的抽象畫﹐在明朗的陽光下，酣暢淋漓地表達熱烈的情緒，展示重複和秩序之美。
沿著峽谷﹐我們向北行。而當峽谷漸遠，拉瑪河谷便迎了過來。碧藍的天空，大朵的白雲，山巒在遠方緩緩起伏，山腳下拉瑪河靜靜流淌﹐水草豐盛的草原上，棕 褐色的野牛散落其間，或站或臥，怡然自得。日光雲影下的拉瑪河谷﹐祥和寧靜﹐就連路旁斜坡的一叢叢矮松，也連成了一片安靜的藍色。
在黃石四天，我們遊覽了形形色色的黃石地貌，從巨石遍野的冰川遺跡，到好似一鍋稀粥沸騰不已的泥漿噴口。這些噴泉、溫泉、河流、湖泊、峽谷、山林和草 地，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野生動物，形成了我們眼前這斑斕的黃石。遇見次數最多的動物，便是當初我們在鹽湖城老市政廳門前見到的北美野牛。當然﹐不再是雕塑 ﹐而是活生生的﹐重約五百公斤的﹐棕褐色的北美野牛﹐甚至﹐在我們住宿的家庭旅店後院邊上也見到過。最有趣的，是有天傍晚開車時，遇見一頭體形龐大的野 牛，喘着粗氣，在公路左側不急不慢地迎面走來，身後跟着一串汽車。這情景，令我心動。於是，有了下面這首小詩：
莫驚動，莫驚動
這頭野牛，牠正
依照古老的規矩
移動四蹄﹐呼呼向前
讓四輪之上的我們，看見
在秩序的世界裡
如何舉步怎樣行
循着牠的步調
或許，可以去到
沒有硝煙，又沒有噪音
陽光溫暖，雲層也安靜
的草原
原載 2010-06 香港《文綜》雜誌 |
斑斕的黃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