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不一樣

【坦然】夜裡正要入睡，有敲門聲響起。透過「貓眼」窺視，原來是你，二十歲的你。欣然開門。請進。哎，你我客氣甚麼。這麼多年了，有時會想起你。別來無恙？還好。還好就好。 

記得你那年，是異常沉悶的一年，沉悶如大雷雨來臨之前。高層正在較勁，芸芸眾生過著自己的日子。你的日子還好過，插隊的村莊，在一個富庶的縣，明清兩朝設府，稱建昌府。哦，這與你關係不大，與你關係大的是，這裡是魚米之鄉，有山有水，十個工分一塊錢。這可不是小錢，當時城裡公職人員月薪大多也不過三、五十元。而你，七、八個工分一天，還跟其他社員一樣，有塊自留地，種點青菜辣椒茄子，夠自己吃了。那時很多地方把自留地當資本主義尾巴來割，而你們那裡還留著這條尾巴，真是值得慶幸。 

說到資本主義，才想起告訴你，我移居加拿大了。對，就是那個加拿大，白求恩的故鄉。我知道，你一臉忿忿然，氣的是我住進了資本主義國家，還與帝國主義為鄰。可你不知道，這幾十年來，世道大變，人心大變，和平與發展正逐步成為整個人類的追求。這與你們那時在鬥爭中求快樂的心態完全不同了。這幾天中美高層正在北京開會，進行首次戰略經濟對話。這種交往，在你的年代，只能是天方夜譚吧？ 

抽根菸？不，謝謝，我早已戒了。你也不要抽了吧。你生活在浪漫而有理想的年代，要接受再教育，改造世界觀，還要解放全人類。你在紅色世界裡朗誦「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鵰。」便有了許多青春的豪氣；在灰色世界裡吟讀「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便生出些少年的煩惱。然而，豪氣也罷煩惱也罷，下鄉兩年，你逐漸懂得，扎根農村，很難；離開農村，也很難。故而，你學會了抽菸，還寫了一首打油詩送給朋友： 

　倦來悶裡燃菸香， 

　暫送心神去他鄉。 

　拙舌難言其中味， 

　唯嘆日月流大江。 

那年，有一個多月，在離山村十多里遠的山溝裡，在三縣交界的地方，你住進了茅草窩棚，看住田裡將要成熟的水稻，不讓野豬糟蹋。生產隊打算讓一個村裡少年跟你一起，你不要，寧願獨自一人。但你不寂寞──有青山、明月、風雨、長蛇、小獸，以及一把柴刀、一本小說、一包香菸、一堆篝火，還有一個用來敲打發聲、嚇唬野豬的廢舊噴霧器鐵殼，伴隨著你。 

近幾年，每到夏秋季節，我們也去山裡露營幾天。夜間望見星光，常會想起山溝裡的你。白天，看見背著行囊鑽進深山去體驗原始生活的野營人，我也會想到，二十歲的你，就已經是個真正的野營人了。 

當年流行一句話：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今天我說，時代不同了，你我不一樣。最不一樣，也是我最羨慕的，是你那生機勃勃的青春年少。 

可是，睜眼一看，這青春年少，哪裡去了？（寄自多倫多） 

                      發表於《世界日報》副刊 2007-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