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錄(十一)
文/陳浩恩 2008-07-03
(一)
大學四年,是人生新的階段,愜意而輕鬆,我可以背著大學生的名字,從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我是那一屆缺課最多的學生。第一年,我在歷史系的成績很棒,拿了少有的A,以後便江河日下,一年差過一年。原因是,我對於傳統的歷史知識已完全喪失興趣。
記得在一年級時,我寫過一篇有關史記的讀書報告。我說:「司馬遷是一個塑造歷史的大作家,他出色,是因為他明白,歷史是一個幻象,他拋開所有傳統包袱,而隨願地塑造自己的歷史世界,訂立黑白是非的善惡標準。
在那個年代,媒體如此貧乏,道聽塗說的真實性有多高,我們毋須深究,值得欣賞的,是司馬遷的洞悉力,他明白塑造意義比追尋真實更值得去做......」
(二)
試問,在這種心態下,我怎會對歷史的零碎事件產生興趣,怎會花時間考證過去發生了甚麼事?
我一心追求大學問,所謂大學問,是與生命進化有關的學問。也許,我當時的概念還是模糊不清,但踏上的道路已經愈來愈明白。
在大學四年,我只是在圖書館看自己喜歡看的書,從來不曾為將來擔心過。我沒有想,畢業後,將會怎麼樣,更沒有為前途擔心過。
因為,我當時只想過一些很簡單、很簡單的生活。也許,學老子那樣,做一個圖書館小職員,糊口渡日,閒來專心自己的追尋,已然足夠。沒有物質上的渴求,也就沒有壓力了。
(三)
大學畢業,無風無浪。畢業後,我沒做成圖書管理員,因緣機會,卻成為周刊的自由身撰稿員。
這行職業,開展得非常偶然。在畢業禮的日子,人人忙於找出路,我一時手癢,投稿到女作家蔣芸小姐主編的周刊,當時寫的是電影評論,蔣小姐很喜歡我的作品,客氣地誇獎:「驚為天人——」。
從此發覺原來做自由身撰稿員,比上班工作更自由,更多私人時間,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完全愛上這份工作。畢業後,甚麼工作也沒有申請。
當時,我過的生活真的很簡單,每個月支出稿費,一大部份交給母親,其餘花費,非常有限。數個月後,竟然還有積蓄。可想而知,生活原來是可以很簡單的。
(四)
在我樂不思蜀時,父親開始有微言,他不斷地追問我,將來有甚麼打算?現在是不是在渡假?
我說,我不是在渡假?我找了一份長遠的工作。
他瞪大眼,現出不能相信的神情,失望之情,溢於臉上。
父親是一個不傳統的男人,從來不打孩子,也不罵孩子,心中的不滿,卻透過豐富的表情流露出來。尤其這樣,我開始覺得不安及內疚。畢竟,他養大我,供書教學,但我完全不曾滿足,以致顧念過他的期望,只是很自私地追求自己個人的自由天地。
這種感覺,在父親死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崩堤,動搖我一向的信念。
(五)
父親死時,很突然。才五十八歲,還是壯年,當時他自政府退休後,在一間建築工程公司任職管理層。那一天,我接到緊急電話,說父親感到很不舒服,身體出現問題。趕過去後,他的狀況已然很差,神智開始不清。我和哥哥送他看私家醫生,醫生叫他抬起手,他完全沒有反應,醫生的面色登時變得凝重,催促馬上送他到公立醫院——
他在醫院逗留了不到十分鐘,我們透過玻璃窗,看到父親在病床上猛然地抽搐,身體平白彈上半呎高,四周的醫生及護士忙亂一片,不到十分鐘,醫生走出來,用一種平淡的職業口脗說:「病人去世了。」
我望著躺在床上的父親,腦海中一片空白。我在十分鐘前,還拉著他的肩膊,我覺得無法接受,也無法相信。我在想,這是一個夢,它是不真實的。
我看著死亡,死亡看著我,以後有幾天 ,我仍在極度哀傷中,回不到真實。失去才知道,原來我是深愛著父親,我一直以為,我無法和他溝通,但心底下,我還是愛著他。
父親因心臟肌栓塞而離世。抽煙太多,飲食不正常,老是喜歡吃肥膩的食物。但即使這樣,他仍然不應該那麼無聲無息地死去。
一個至親的人離開了,突然失去一段親密的關係,我的世界開始改變。
(六)
一向,我只是想著自己的事,但有一天,我和母親吃飯,我忽然說:「我們的家運有點問題。」母親茫然。
我說:「叔公四十歲病死,祖父六十歲中風,爸爸五十八歲就上天堂,我們姓陳的,女人都是寡婦,婚姻不如意,男的都早死,亂七八糟,這不是家運有問題是甚麼?」
母親答:「生出來是這樣就是這樣,做人聽天由命,沒有辦法了。」
「沒有辦法?」我說:「做神仙都有辦法,這些問題怎會沒辦法?」
「那你去想辦法好了,最好找出原因,為甚麼我們那麼窮?」母親沒好氣。
由那天開始,我的專注力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我由專注出入的學問,而回到入進的學問。
首先,因緣機會,我接觸到一本書,這本書叫《變身的原理》,著作者是日本密宗阿含宗的創辦人桐山靖雄氏。
桐山靖雄氏當初進入密宗,只有一個簡單的原因,他的家族成員全部有橫死的惡緣,兄弟姊妹接二連三患癌症,相繼逝世,他亦透視出自己難逃一劫,為了找出解決的方法,他在阿金經找尋靈丹妙藥,結果他成功地解決家運的問題,自己亦回復健康,創立一個鼎盛的密宗分支——
這本書是三十年前看的,後來搬屋,遺失掉。細節已模糊,可能有偏差,主題仍然是清晰的,當時大有共鳴,因為自己抱著同樣開拓振興家運的目標——
這段路一旦開展,演變成壯麗、豐富多彩的入世成功學問,主導了我以後近二十五年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