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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紋路
2009/09/05 12:29:04瀏覽1339|回應0|推薦21
   

人的意識是否如老舊光碟,一經觸動便自動播放?我常陷入這般奇想。那些盤旋在腦海中的疑問:為何「最初印象」總是格外清晰?為何突然存在一個「我」?未生之時的「我」居於何處?若換了軀殼,「我」還是否為「我」?來生會否仍有個「我」?抑或生死如同燈滅,了無痕跡?

 

生老病死本是世間常道,旁人或笑我想得太多。接觸佛法後,方知求悟需憑「教」與「證」——「教」如雙眼,「證」似雙足,以眼指引方向,以足踐行所求。我滿懷欣喜,期盼這雙眼與雙足能助我尋得答案。

 

至於初始記憶為何深刻?人生最初記住了什麼?三歲時的往事,於我竟真如光碟般清晰可見,瞬間便能重返那片異次元似的時空。

 

那是一條狹窄清冷的小街。多數店鋪早已歇業,唯餘零星幾家仍在苦撐。風起時,塵沙飛揚,門窗被颳得砰砰作響,更添幾分蕭瑟,宛如砲戰前的死寂。我們家租在這條街上,店鋪門板從未卸下——父親在縣公署任職,一週僅回家一兩次。鋪內權充客廳與廚房,除了一座小灶、碗櫥和一張方桌,別無長物。穿過鋪面,是一方露天小院,陽光斜斜灑落,雜草漫生,院後便是臥室。

 

那日,院中忽然傳來「咩咩」聲響。定睛一看,竟是兩隻小黑羊拴在院中。一個小男孩興奮地揪著羊兒,擰牠們的毛,甚至抓草餵食,惹得羊兒不住叫喚。他也學著咩咩叫,樂得團團轉。羊兒噗噗地排出一粒粒糞便,孩子看得入神,連母親呼喚也渾然不覺,直至被拉起小手才勉強挪步。母親一邊替他洗手,一邊叨唸:「玩瘋了吧?來,叫阿姨。」

 

孩子這才注意到桌邊坐著一位與母親年紀相仿的陌生女子。他靦腆地喊了聲「阿姨」。她膚色微黑,腦後挽著髮髻,身穿一襲藍布旗袍,眼窩略深,目光帶著憂鬱,淡淡笑道:「好乖,喜歡羊咩咩呀?」轉頭又對母親說:「孩子長得真快,已經能自己玩了。」母親笑應:「是呀,皮得很呢。」

 

午後,兩人絮絮叨叨說著話,孩子在母親懷裡聽著催眠曲般的低語沉沉睡去。醒來時,阿姨已不見蹤影,羊兒也消失了,院中只餘幾粒羊糞,如夢似幻,似真似假。

 

黃昏時,母親帶他去老廣開的中藥鋪配幾帖藥,為父親燉雞進補。鋪裡滿是瓶瓶罐罐,孩子忽然指著一罐藥丸發愣:「媽媽!這裡好多羊便便!」母親尷尬道:「那是中藥丸。」孩子似懂非懂,仍堅持:「中藥丸是羊咩咩的便便喔?」母親一時語塞,老廣卻哈哈大笑,摸著孩子的頭說:「這孩子真伶俐!」

 

那孩子,便是三歲的我。

 

兒時往事歷歷在目,這「最初印象」至今鮮明。如今父親已逝,母親亦成耄耋老嫗,我的容貌日益更改,漸趨陌生。然而為什麼內在那能知能覺的一念心,仍清晰映照著父母年輕時的身影,與自己幼年乃至青年時的容顏?

 

佛偈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記憶如露如電,卻又真實刻印於心。或許答案不在遠方,而在每一次回首的剎那。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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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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