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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英咀華10:逯耀東〈餓與福州乾拌麵〉、唐魯孫〈打滷麵〉
2012/05/11 14:13:57瀏覽8840|回應0|推薦2

 10. 餓 與 福 州 乾 拌 麵           逯耀東   

    那一年,該是民國四十五年,我大三的那個暑假。不知誰說的,大學是人生的黃金時代,但到了大三,已是夕陽無限好了。因為過了這個暑假,到了明年驪歌唱罷,出得校門,就前途未卜。

    所以,那個暑假留在學校沒有歸家,只是為了享受一枕蟬詠,半窗斜陽,但卻挨了餓。暑假宿舍人口流動頻繁,伙食費五天一繳,雖然,為數不多,但錢已被我用罄,而且庭訓有示,出門在外,最忌向人借貸,於是,我就挨餓了。

    餓是啥滋味,我過去曾在課堂上問過學生,他們瞠目以對,然後我說我們那年月都挨過餓。他們竟說我運乖(註1,沒有遇到個好爸爸。的確,挨餓的經驗我是有過的。少年隨家人在敵人的炮火下,倉皇逃難,一兩天沒飯吃是常事,喝一口山澗水,就一口蒜瓣,就頂過去了。人說生蒜瓣可以解毒。

    後來因事被捕入獄,其實,我被捕也不是犯了什麼大案,只是在課堂上寫「致前方將士書」,出了岔子。當時我的確犯了嚴重的左傾幼稚病。小小十六歲的年紀就唱了「男起解」,從嘉義遞解臺北,在裡面蹲了三個多月,尤在臺北號子裡的那段日子,真正嘗到餓的滋味。

    當年大家都在穿拖屐的日子,生活都過得艱窘,但監獄的牢飯更差。不過,嘉義的牢飯大概還保留日治時代的遺風,是一木製的小飯盒,人各一份,是雜加著蕃薯簽的糙米飯,飯上有塊鹹魚和一撮菜脯,或醬黃瓜之類。最初常被提審,往往誤了飯頓,同室難友憐我年幼,把飯盒留下,等我受審回來吃。他們圍坐我身旁,關心地摸摸我,問我受刑了沒有,我扒著滿嘴的冷飯,搖搖頭,眼淚落在飯盒裡。

    臺北的牢飯不如嘉義的,一日兩餐,糙米飯一碗,倒是一菜一湯。菜是薄薄的蘿蔔兩片,貼在飯上,湯是白水煮鹹菜,無油無鹽,幾片褐色的鹹菜葉子浮沉在白水中,入口一股腥臭,早上八時,下午四時送進柵檻內,無油無鹽,飯入飢腸,很快就餓了。餓了就睡,醒了就扶鐵欄外望,鐵欄外是條走廊,走廊外的牆上僅有一扇窗子,窗子被鐵柵釘死,透過窗子空隙,可以看到一小片天空,那時正是十二月的天氣,天灰濛濛的,而且常落雨,窗外有枝枯枝,在風裡搖曳,串串雨珠自枯枝滴下來。

    一日,父親託人輾轉送來兩個山東大饅頭。山東大饅頭白淨圓潤,抓在手裡沉甸甸的,除了充滿親情的溫暖,更可以解餓,立即就與難友分食了一個,另一個放在枕邊,準備次日大家再分食。沒有想到睡到夜半,枕邊蠕蠕蠢動,待我驚起,饅頭已被老鼠叨到走廊上去了。獄裡鼠輩橫行,老鼠壯碩似貓,且不避人。那畜生雙爪扶著饅頭,歪著頭雙目圓睜瞪著我,和我日後行走江湖所見,鼠輩都在暗地裡索索,完全不同。這畜牲明目張膽對著我,我們隔著鐵欄對望,最後牠唧地一聲,拖著饅頭跑開了。夜已深沉,偶爾鄰號傳來受刑後痛苦的呻吟,和有冤難伸沉重的嘆息或囈語。

    在那裡蹲了兩個多月,出來後,我發誓不再吃黃蘿蔔那種東西,不過,卻練得無菜乾吞白飯的工夫。

    現在我真的挨餓了,而且沒有任何逼迫,自由自在挨餓,真是一錢逼死英雄漢。想到孔子當年在絕糧,竟絃歌不輟,老夫子真有一套挨餓的工夫。於是整衣端坐,掀書而讀,但讀了不到兩頁,但覺字行搖晃。前胸貼後心,腹內油煎火燎,一個字也讀不下去。心想肚子是盤磨(註2,睡倒不喝也不餓。不過,睡前還得填填胃,於是拿了漱口杯,到隔壁洗澡房,對著水龍頭,灌了幾杯自來水,回到寢室,立即上床睡覺。雖說水可壓餓,但喝多了也不好受,水在肚子裡晃盪,平躺也不是,側臥也不行。室外蟬鳴聲噪,反覆難眠,突然想起今天是我自己的生日,於是一躍而起,想到早晨買新樂園(註3,還剩下五毛錢,出得校門,買了張公車票,到小南門。我女朋友在小南門醫院實習。見了她就說:「今天是我生日,妳得請我吃碗麵。」她一聽笑了說:「怎麼,又花冒頭了(註4。」於是,她換了工作服,陪我到醫院門口的麵攤吃麵。

    那個小麵攤開在小南門旁的榕樹下,依偎著榕樹搭建的違章建築,是對福州夫婦開的,賣的是乾拌麵和福州魚丸湯。雖然這小麵攤不起眼,日後流行的福州傻瓜乾拌麵便源於此。但福州傻瓜麵和這小攤子的乾拌麵相較,是不可以道里計的。福州乾拌麵的好與否,就在麵出鍋時的一甩,將麵湯甩盡,然後以豬油、蔥花、蝦油拌之,臨上桌時滴烏醋數滴,然後和拌之,麵條互不黏連,條條入味,軟硬恰到好處,入口爽滑香膩,且有蝦油鮮味,烏醋更能提味。現在的傻瓜麵採現代化經營,雖然麵也是臨吃下鍋,鍋內的湯混濁如漿,鍋旁的麵碗堆得像金字塔,麵出鍋那裡還有工夫一甩,我在灶上看過,也在堂裡吃過,真的是恨不見替人(註5了。

    我連扒了兩碗到第三碗時,才喝了口魚丸湯。抬起頭來看見坐在對面微笑的她,說了句:「大概可以了。」後來她成了我太太,四十多年來相持相伴,生活雖然清平,卻沒有再餓著。太太是湖南人,在西安長大,習慣各種麵食,但卻不喜吃麵條。我豐沛子弟(註6,自幼飄泊四方,對於飲食不忌不挑,不過自此後,就歡喜這種福州乾拌麵了。

    三十八年逃難到福州,在那裡住了快半年,並且還混了個初中畢業文憑。當時兵荒馬亂,幣值一日數貶,後來不用紙幣,改用袁大頭(註7,或以物易物。拉黃包車的早晨出門帶把秤,車價以米計,拉了天黑就回家,車上堆了大包小包的米。我當時住校,每週回家,返校時母親就給我一枚金戒指,作為一週的食用。我記得當時一斤肉七厘金,一碗麵是三厘,有各種不同澆頭(註8福州麵,有鴨、蚵仔(蚵仔是現剝的)、黃(瓜)魚、螃蟹等等,麵用意麵,下蝦油與麵湯共煮,味極鮮美。不過,我更佩服老闆剪金子的工夫,一剪刀下去恰恰三厘,不多不少。後來來臺灣一直懷念福州麵的味道,早年勝利的海鮮米粉尚有幾分餘韻,現在已經沒有了。不僅臺北,我曾兩下福州,也沒有吃到那種風味的福州麵。不過,在福州卻沒有吃過福州的乾拌麵。不知臺灣的福州乾拌麵,是否像味牛肉麵一樣,是在地經過融合以後,出現的一種福州味的乾拌麵。

    臺灣是個移民社會,當年從唐山過臺灣福州移民並不多,但福州的三把刀,裁縫的剪刀、理髮的剃刀、廚師的菜刀對當年臺灣社會生活影響很大。現在三把刀已失去其原有的社會功能,只剩下乾拌麵和魚丸湯,融於人民的日常生活之中。臺灣流行的乾麵,除福州乾拌麵外,還有鹽水的乾拌意麵、切仔乾拌麵及炸醬麵。這三種拌麵用的麵料各有不同,意麵來自福州,切仔麵的油麵,傳自廈門的閩南地區,炸醬麵用的是機製的山東拉麵,很少用手擀的切麵。我曾在廈門一個市場,吃過下水(註9切仔拌麵,用的就是油麵,味極佳,麵中也以韭菜綠豆芽相拌。福州乾拌麵用的是細麵,現在稱陽春麵,陽春麵名傳自江南,取陽春白雪之意,即所謂的光麵。

    福州乾拌麵雖平常之物,但真正可口的卻難覓。後來在寧波西街南昌路橫巷中尋得一檔,是對中年福州夫婦經營的麵攤,由婦人當爐,別看她是個婦道人家,臂力甚強,麵出鍋一甩,麵湯盡消,清爽,十分可口。男的蹲在地上攪拌魚丸漿,是新鮮海鰻身上刮下來的,然後填餡浮於水中,他家的魚丸完全手工打成,爽嫩,餡鮮而有汁,吃福州乾拌麵應配福州魚丸湯,但好的福州魚丸也難尋。我在這家麵攤吃了多年,從老闆的孩子圍著攤子轉跑,到孩子長大娶妻生子,後來老闆得病,攤子也收了。

    日前,太太去法國旅行,夜裡打電話回來報平安,並問我早上吃什麼。我說去市場吃碗乾拌麵。我家附近的小菜市場有家賣乾拌麵的店,老闆矮矮胖胖的,五十來歲的福州伯,後來得急病死了,麵店由兒子接手,經過五六年才練得他父親下麵的工夫。每次我去,他都說聲照舊。所謂照舊,是一碗乾拌麵,配一碗餛飩湯,另加一個嫩荷包蛋,麵來,將荷包蛋移至麵碗中。與麵同拌,蛋黃滲於麵內,又是另一種味道。

                                 原載二零零二年十月二十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1:運乖:時運不濟。乖,違背;不合。

2:磨:音ㄇㄛˋ,石磐,推轉而用以碾碎穀物之器。盤,量詞。

3:新樂園:香菸品牌名。

4:花冒頭了:錢花用的過了頭;超支。

5:恨不見替人:遺憾找不到替代的人。語出《唐書‧文藝傳》〈杜審言傳〉。

6:豐沛子弟:逯耀東生於江蘇豐縣,地近漢高祖劉邦出生地沛縣豐邑。

7:袁大頭:上有袁世凱頭像的銀元。

8:澆頭:加在盛好的飯或麵上,供調味的菜餚或醬料。

9:下水:此指動物內臟。

 

【作家簡介】

    逯耀東(19332006),江蘇豐縣人,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香港新亞書院歷史碩士,一九七一年獲台大歷史系博士。原為台大歷史系教授,退休後,曾於東吳大學史學系教授「中國傳統史學析論」課程。二零零六年病逝於高雄。

    除鑽研魏晉史學外,逯耀東亦是研究「飲食文學」而登上學術殿堂的第一人。曾在台大講授「中國飲食史」、「中國飲食與文學」、「中國飲食與文化」等課程,深受學生喜愛。他以中港台三地飲食文化比較為研究課題,並經常至各地探訪、品嚐不同的飲饌風味。

    逯耀東悠遊於史學、散文及飲食書寫中,文筆流暢優美。史學專著有《從平城到洛陽》、《魏晉史學思想及其社會基礎》,晚年撰寫《抑制與超越――司馬遷與漢武帝時代》一書。散文集共有:《丈夫有淚不輕彈》、《劍梅筆談》、《那漢子》、《那年初一》、《窗外有顆相思》。並先後出版《祇剩下蛋炒飯》、《已非舊時味》、《出門訪古早》及《肚大能容》等飲饌隨筆。

 

【文章淺析】

    唐人王維在〈老將行〉中說:「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何等意氣風發!青春年少本應歡樂無憂,但逯耀東寫他的少年,卻是早經人世艱辛,與「餓」周旋。全文由大三生日之「餓」發端,憶及高中入獄,當時好不容易得到父親託人送來的白饅頭,竟發生被獄中肥鼠叼搶而去的奇事。半世紀前的經歷看似不堪,但身處窘境,逯耀東記得的始終是別人對他的好。文中寫落難往事,流露出的是人情的淳厚溫馨,而非不平或怨懟。獄中之餓,有難友留飯,關懷照顧,相濡以沫;生日之餓,有女友慷慨請吃福州乾拌麵,溫柔包容。

    而半世紀後,紅顏女友已變成白髮愛妻,她赴旅行,仍關心老伴飲食;不過,年屆古稀的逯耀東,早起肚餓,獨鍾一味,大三那年生日的福州乾拌麵仍是最愛。「餓」與「福州乾拌麵」的雙主題,至此扣合,首尾隱然相依,而且更交織著蜜意濃「情」。

    文章後半全力寫福州乾拌麵的美味與多樣相貌。臺灣麵店中以豬油、蔥花、蝦油、烏醋和拌的福州乾拌麵,在逯耀東歷史考證及兩下福州田野調查中,也有著前世今生的變貌,「不過,在福州卻沒有吃過福州的乾拌麵」,看來,如今嗜食的極可能是經過臺灣在地融合的新口味呢!全篇似藉飲食懷舊憶往,但一碗麵的背後,彰顯的是人生史,還有烹調史。同時,從流徙福州以金換麵的場景,至臺北麵店的人事代謝,又在在突顯了烹調之外的大時代流轉。

    食物之外,作者的筆觸簡練俐落,敘述富含文學情味,像是暑假留校,「只是為了享受一枕蟬詠,半窗斜陽」,而獄中窗外的景象,「十二月的天氣,天灰濛濛的,而且常落雨,窗外有枝枯枝,在風裡搖曳,串串雨珠自枯枝滴下來。」均是淡美有味。

    有人說,味道之所以被記得,是因為其中參透了人生的滋味。此篇在脫俗清新,素樸大器的文字之外,還有一種「厚度」。本文如題,顯現出「饑餓」與「美味」的對比,更見證了時代變遷,呈現了歷史感,突顯了麵與人的生命力。尤其風波離亂背後,清古恬淡之中,存在的是不變的厚道與情分,最是雋永,動人心弦。

 

【激盪問答】

一、獄中那顆被老鼠叼走的白饅頭,你覺得「象徵」了什麼?本篇對於「餓」的描寫,其實分有三種不同的層次及種類,請你依序言之。

二、作者說:「自此之後,就喜歡這種福州乾拌麵了。」你覺得他為何這麼說?

三、〈餓與福州乾拌麵〉一文,時間橫亙五十年,其中隱含了什麼時代變遷與感情元素?

 

                                唐鲁孫   

    一天三餐,南方人大米為主,北方人以麵食雜糧為主,吃麵食的除了饅頭、烙餅之外,還是以吃麵條的時候居多,吃麵條不外乎是炸醬或打滷。前幾天白鐵錚兄寫了一篇炸醬麵,今天就談談打滷麵吧。

    打滷麵分「清滷」、「混滷」兩種,清滷又叫汆兒滷,混滷又叫勾芡滷,做法固然不同,吃到嘴裡滋味也兩樣。北平的炸醬麵,前門外的一條龍東安市場潤明樓隆福寺灶溫,醬都炸的不錯;至於混滷,拿北平來說,大至明堂宏構的大飯莊子,小至一間門臉的二葷舖所勾出來的滷,只要一攪和就瀉,有的怕滷瀉,猛這們一加芡粉,滷自然不瀉,可是也沒法拌啦。

    打滷不論清混都講究好揚,清雞湯、白肉湯、羊肉湯都好,頂呱呱是口蘑丁熬的,湯清味正,是湯料中雋品。汆兒滷除了白肉或羊肉香菇,口蘑、乾蝦米、攤雞蛋、鮮筍等一律切丁外,北平人還要放上點鹿角菜,最後灑上點新磨的白胡椒、生鮮香菜,辣中帶鮮,才算作料齊全。

    做汆兒滷一定要比一般湯水要口重點即鹹一些,口味重些),否則一加上麵,就覺出淡而無味來了。既然叫滷,稠乎乎的才名實相符,所以,勾了芡的滷,才算正宗。勾芡的混滷,做起來手續就比汆兒滷複雜了,做料跟汆子滷大致差不多,只是取消鹿角菜,改成木耳黃花,雞蛋要打勻,甩在滷上,如果再上火腿、雞片、海參,又叫三鮮滷啦,所有配料一律改為切片,在起鍋之前,用鐵杓炸點花椒油,趁熱,往滷上一澆,嘶拉一響,椒香四溢,就算大功告成了。

    吃打滷跟炸醬所不同的地方,吃汆滷,黃瓜絲、胡蘿蔔絲、菠菜、掐菜、毛豆、藕絲都可以當麵碼,要是吃勾芡的滷,則所有麵碼就全免啦。吃汆兒滷,多搭一扣的一窩絲(細條麵),少搭一扣的簾子扁(粗條麵),過水不過水,可以悉聽尊便。要是吃混滷麵條,則宜粗不宜細,麵條起鍋必須過水,要是不過水,挑到碗裡,黏成一團,就拌不開了。混滷勾的好,講究一碗麵吃完,碗裡的油仍舊凝而不瀉,這種滷才算夠格,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不簡單啦。

    先曾祖慈生前吃打滷麵最講究,要滷不瀉湯,才算及格,我逢到陪他老人家吃打滷麵就心情緊張,生怕挨訓,必須麵一挑起來就往嘴裡送,筷子不翻動,油就不太瀉了。有一次跟言菊朋昆仲在東興樓小酌,言三點了一個燴三鮮(*言菊朋,蒙古族,正藍旗人,姓瑪拉特,名延壽,京劇名老生,上有二兄延澤延森。以延、言諧音,遂用「言」為漢姓。清末民初京劇名老生,並且指明雙賣,用海碗盛,外帶幾個麵皮兒,敢情他把東興樓的燴三鮮拿來當混滷吃麵,真是一點不瀉,可是換個樣兒,讓灶上勾碗三鮮滷吃麵,同樣用上等黑刺參而不用海茄子,依然是照瀉不誤,令人怎麼樣也猜不透。言氏弟兄當年在「蒙藏院」同是有名的美食專家,對於北方吃食,他們哥兒倆算是研究到家了。

    有一年夏天,散了早衙門,大家一塊到十剎海荷花市場消夏,大家又提到吃打滷麵的事,言三說:「北平大小飯館勾出的滷都愛瀉,還沒在哪家飯館裡吃過令人滿意的混滷呢!」在座有位孫景蘇先生住在積石潭,他說:「在我住所附近有個二葷舖,每天一早,總要勾出幾鍋羊肉滷來,是專門供應下街賣豆腐腦的澆頭,如果頭一天帶話,他可以留點滷下雜麵吃。」筆者當時因為天氣太熱,擠在湫隘的小屋裡吃打滷麵,似乎吃非其時,奚嘯伯叔倜昆仲奚嘯伯,民初京劇名家;其弟名叔倜嘴饞好奇,聽了之後,過不幾天,就向大家報告,孫景老的品鑑的確非虛,人家勾出來的滷,除了凝而不瀉外,而且腴潤不濡,醇正適口,調羹妙手,堪稱一絕。又過了不久,齊如老徐漢生齊如山,劇曲理論大師,曾為梅蘭芳編戲二十餘齣,「老」乃敬稱;徐漢生,京劇作家,為尚小雲編戲《漢明妃》)兩位也去品嚐過一番,同樣認為這種羊肉滷是別家飯館做不出來的美味,可惜荷花市場還沒落市,就碰上蘆溝橋七七事變啦,大家從此奔走南北,浪跡天涯,朵頤福薄,只有徒殷結想而已。

    茄子素滷,平素茄子滷到是常吃,可是茄子素滷只聽說有這種吃法,可沒試過。北大劉半農兄生前是最喜歡搜奇訪勝的,他聽說宣武門下斜街明代古剎長椿寺有兩件古物,一是明朝正德皇帝生母皇太后的喜容喜容:畫的圖像),一是元代紫銀沙金合鑄的一座三尺多高的浮圖浮圖:佛。),因為舍間平素跟長椿寺有來往,寺裡住持方丈壽全老和尚跟筆者又是方外交,於是規定時間,半農兄又約了三位考古專家一同前往,他們認為從這幅喜容,發現若干前所未見的小服飾,可算此行不虛。同時,中午壽全大師並準備了茄子素滷吃麵,茄子是附近菜園子裡現摘現吃,小磨香油是戒臺寺自己榨的,加上舖派(伺候長老的雜役)手藝高,吃這樣的茄子素滷,比各大飯館葷的三鮮滷要高明多啦。

    來到臺灣幾十年,合格夠味的滷固然沒有喝過,似乎打滷麵已經變成「大魯麵」,連名兒都改啦(十之八九是受了「魯肉飯」的影響)。前幾天,在高雄一家平津飯館吃飯,跑堂的小夥子,說的一口純正國語,問他打滷麵怎麼改成「大魯麵」了,他說近幾年上的飯座,臺省同胞居多,叫「大魯麵」聽了順耳,這叫入境隨俗。您想,各省口味的飯館,都入境隨俗南北合了,菜還能好得了嗎?# 魯肉飯:正寫當為「滷肉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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