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心肝

1.

東方美人

    日曆上的數字，正是3月20日，約莫晚上20時左右，阿九一邊喝著一杯香氣芬馥的東方美人茶，一邊看著總統大選的新聞，享受著期待的時分。

    那是阿九的嗜好，在趁閒的時候，總喜歡泡一壺、喝兩杯、交幾個朋友，只是這次他的朋友都忙著，因此只剩他一人。

    其實，阿九會很注意這次總統的大選，是有個「很密切」的因素，因為他就叫做馬應九。也許是因為阿九的老爸愛看歷史小說之故，因此才將他取成如此的名字，意在「天應九鼎」，望子成龍，期盼阿九能成為「人中之龍」，光耀馬家門楣。

　　然而，阿九卻一直只是名小警員，並無法達成其父親的心願。

　　「人要立志做大事，不要只想做大官。」那是阿九常說的一句話。

事實上，阿九雖然成不了「人中之龍」，但對於國家大事，卻極為關心。因而，他注意著總統大選的新聞，除了那個「很密切」的原因之外，主要也是關心著國內政治的發展。畢竟，國泰民安的前提，必須要能政通人和。總統大選，可也是國家大事之一，對於立志做大事的阿九來說，比任何事都來著重要。

　　阿九今年剛滿四十歲，是一名便衣刑警，服務於新竹縣警察分局中，出生在新埔鎮，人稱「九條」。那是取其名為「阿九」，加上幹「條子」之故；而他則自封名號，多了個「好漢」，總以「九條好漢」名號介紹於人。　　

    說起九條的家鄉，最聞名的莫過於東方美人茶，那是台灣地區俗稱「膨風茶」的一種，有著香馥的蜂蜜茶香味，是茶界中的極品。

　　平日，九條最喜歡「以茶待友」，一方面打好公關，另一方面則是藉以宣傳家鄉的名產。今天面臨大選，所有的弟兄皆外出服勤，只剩他一人無所事事，倒是落個輕鬆，自己獨享起這極品的茗茶。

    電視中正播放著特報畫面，想來總統大選儼然已經揭曉了，九條正專注地看著美麗的新聞女主播，以甜蜜的語氣播報著新聞快報：

    「各位觀眾，中華民國……年總統大選已經揭曉了，確定由……狂勝……百……多萬票，準總統……成功當選……。」

    不知是電視新聞收視率太高，還是有線電視線路問題，新聞報導內容斷斷續續，重要的「字眼」竟莫名其妙地出現雜音。雖然如此，當九條聽完新聞的報導後，還是興奮地手舞足蹈，激動到站起身來熱烈鼓掌，然後大叫一聲：「哇，好耶！」跟著又熱烈鼓掌說道：「啪啪啪～！真不愧是我『九家』的人！」

    興高采烈的樣子，道盡了九條的心情，只是——

    「他馬的，我們正在外面奮鬥，你卻在這裡逍遙偷懶，又不是你當選，高興著什麼勁呀？」 

　　說話的正是阿九的頂頭上司，偵查隊長簡秋彬。

只見九條一聽隊長「訓示」，忙不迭地馬上立正站好，雙腳一靠「叩！」地一聲，舉起手來，敬著禮大聲說道：

「報告隊長！一等警員王應九正積極地蒐集著大選情資，並無偷懶。」

簡隊長聽完，「唰！」地一聲，坐了下來，故做官架狀說道：

「好啦，好啦！全世界就你最辛苦，我們最涼，你沒偷懶，是我偷懶，可以嗎？看茶，看茶，快！」

「Yes sir.馬上到。」

九條恭敬地說道，同時將茶杯備上，奉承給簡隊長一杯美人茶；但，簡隊長卻又撈叼起來：

「你看看！又政治化起來了，什麼什麼到的，真是的！咱幹警察，只要本著良心做事就好，別太狂熱，那政治是碰不得的，知道嗎？」

說完話，茶剛到，簡隊長喝了起來，不再囉唆。

事實上，這「一家子」的感情好得很，就像家人一樣，並不分彼此，平時的抬槓，只是感情的催化劑，只會昇華友情，不會有任何傷害的。

兩人來了段台灣式「幹譙禮節」之後，恢復了談笑，一起分享茶香的美味，突然——

   東方出美人，

   茶道飄香杯；

   馬上乘風去，

   長停舒一回。

一陣熟悉的聲音，正吟著一首九條大選前所作的詩，那首名為《東方美人茶》的詩，是他前幾日泡茶時的隨興之作，詩意簡單明瞭，是首「平起平收」，押著「ㄟ」聲韻的五言絕句詩，主要是描述九條的家鄉茶，能夠名聞遐邇的「茶香道」。這首詩，使得「東方美人茶」的名氣在警界中大噪，讓許多「聞香客」，每每一聞到九條的茶飄香，便馬上趕著前去品茗，經常是停佇了好一回，舒舒服服地共享「東方美人茶」的美滋味，樂到忘了其他事。想來，現在吟詩的人，不是「找茶」而來，而是慕九條的茶香才來的，否則不會刻意吟頌著《東方美人茶》的詩句。

沒錯，此人正是九條的「頂頭上司」——分局長林清煌先生是也！

聽到「大長官」蒞臨，簡隊長和九條趕緊行禮問候：

「分局長好～！」。

林分局長得到禮遇之後，滿意地一起坐下跟著泡壺，不過——

「報告隊長，我們尊敬的林分局長……一下『馬的』、一下『長的』，還直接了當說什麼『輸一回的』，是不是你剛講的『政治狂熱』呢？」

白目（註3）的九條，竟當著林分局長的面，給簡隊長難堪，只氣得他大罵：

「你這隻狗喔！真是不長眼，這不是你作的詩嗎？還敢怪罪分局長，真是沒大沒小，少囉唆，快去拿水啦！」

林分局長聽到九條因自己而無端遭受一頓罵，愛才之心，由然而起，連忙說道：

「沒關係，沒關係！這好茶配好詩，也是人生一大樂，不能罵，不能罵他的！」

嘻嘻！真是吃人嘴軟，喝人的，當然連腸子都軟。林分局長的大量，讓簡隊長頗為尷尬，這下「拍馬拍到馬腿上」，被倒回了一把，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但是，奇怪得很，這間警察機關……好似都出好人，連分局長都像一家人，完全沒有一般的官僚氣味，真是奇哉、怪哉！。

這奇怪現象，說起來，和九條平日的聲名有關，因為他有著「警界才子」的名氣，好學多聞，喜吟詩作對，娛樂大家，所以林分局長才有愛才之心。這也許是九條從小受他老爸的薰陶所致，使他亦喜歡上文學，公務之餘，寫作是他最大的樂趣。

九條的那首《東方美人茶》，雖是即興之作，但其中不傷大雅的「政治幽默」，也是眾人津津樂道的「絕妙處」，使得他的名氣大開，也因而廣積善緣，成為一方的名人。

此時欣賞起來，確有著應景之妙，妙不可當，寓意也特別，難怪林分局長特別將它秀出來。

簡隊長一聽林分局長誇讚著九條，不是滋味地喝著悶茶，不敢多話，待九條提完了水，回到座位上之後，卻又眉開眼笑地說道：

「九條，既然你的才學這麼優秀，何妨以分局長的名號，為詩一首，助助興呀！」

簡隊長一說完，林分局長卻客氣道：

「唉呀！喝人茶，又要麻煩人家，怎好意思了得，算了，算了！」

但是，九條聽後，卻不慌不忙，先是莫不作聲，高深莫測一番，一副大師即將創作的表情，在為林分局長上好一杯茶之後，馬上逢場吟詩——

2.

知心之星

詩曰：

   林邊一救星，

   清郎又溫馨；

   煌煌閃亮亮，

   讚譽隨人行。

短短沒多久的時間，九條似乎已將詩句做好，並吟誦著，讓林分局長錯愕了一下，立即鼓掌叫好；只是簡隊長認為，他的刁難之計不成，心有不甘，決定不放過他，依舊出個難題，緊接著說：

「那你說說，這詩的意思為何？」

九條看看林分局長，只見他暗笑在心裡，感覺滿得意，卻礙於此首詩是衝著他而作，身為長官，雖與部屬感情良好，不過，為免失了風範，仍需略表謙虛，只好默不做聲，靜待兩個部屬互相抬槓。

這「坐山觀虎鬥」著實了得，不過九條也非浪得虛名，「才子」二字，得來不易，破損不得，祇得小心應對，他酌量著：

——看來，今日之勢，正好來個「順水推舟」，兩邊討好，以遂「拋磚引玉」之計的利行。

其實，九條原就有一「大事」在思量著，只是找不到好時機發揮，因此才暫時將其暗藏在心中，未曾表態。

但，好在，今天簡隊長想「借刀整人」，以報九條「矛盾之仇」，讓九條有了順勢而行的大好良機，於是他侃侃而談：

「如果說，森林是地球的救星，那麼，我們的『團隊森林』中，也出現了像林分局長這樣的救星了，這就是第一句詩的解釋。」

「好啊！」

「姓馬的真愛放屁！」

九條解釋完第一句詩後，林分局長不禁大為讚好；然而，簡隊長卻不以為然地潑了一盆冷水，害得林分局長尷尬起來，狠狠地瞧了簡隊長一眼，使得他伸伸舌頭，又靜了下來。

九條看看兩人，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而這第二句，就是形容林分局長平時清廉正直、平易近人的作為，實在令人感到非常的溫馨。」

「好啊！解釋的真貼切。」

「你才是馬屁，少插話。」

第二句解釋完後，簡隊長怕得罪林分局長，馬上稱讚叫好，不料，反而遭林分局長給調侃回去，使得簡隊長的表情又怪怪了起來。

九條看到此景，當作沒事，笑笑地又解釋著：

「最後兩句，我一同解釋：由於林分局長成功地領導出我們團隊，有著輝煌耀人的表現，使得他本人及警察團隊，發出光芒，培養出亮眼的形象，早已獲得地方人士、民意代表們的讚不絕口，為警察贏得了極佳的盛譽。」

「哈哈哈！我……我那有那麼好！」

聽完九條精彩的解釋後，林分局長不好意思地謙虛說著；而簡隊長，在喝完一杯茶後，也開口說話了：

「那詩名呢？」

「就叫《林清煌讚》。」

九條故意看著林分局長一眼後，面露微笑地說道。

「嘿嘿！九條，這……這會不會太肉麻呀……！」

林分局長又害臊起來，吞吞吐吐地細聲說道。

「不會不會！這是以詩的每句起頭字串連起來取的，恰如其分，恰如其分，一點也不為過，不為過的。」

「哈哈哈！真是謝謝你啦！」林分局長高興地笑說著。

看到林分局長心情愉悅，九條趕緊掌握時機，將心中大事說出：

「其實，分局長確實是個好長官，只是……。」

「啊！只是怎樣？怎樣？是不是我有什麼過失，九條你講講，快講講，我一定改，一定改。」

林分局長一聽九條語出遲礙，以為自己有所缺失，緊張地問著。

想來，這林分局也真是從善如流，好官一個，難怪九條敢如此說話。

然而，九條在聽完林分局長的請益之詞後，並未說出任建議，只是面露憂鬱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說，分局長雖然是我門分局的救星，但只是德惠一方，不免有所遺憾。」

「德惠一方？你的意思是……？」

「分局長，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團隊森林』的救星，能恩澤德惠於全國的警察同志們，那分局長的功德將更無量。」

林分局長聽完九條的解釋之後，放下了茶杯，專心地和九條對話起來：

「哈哈！原來如此，還好，還好！但……但我只不過是一名小小分局長，那有此能力，你愛說笑啦！」林分局長稍有為難地慨然解釋著。

「分局長，您太謙虛了，綜觀全國的警察分局長，這功德非您莫屬。」

「非我莫屬！這？怎講？」

「只因您是『微笑家鄉人』的同鄉加學弟。」

「咦！『微笑家鄉人』？你是說嘉義喔？」

「沒錯！」

「這……。」林分局長一聽「微笑家鄉人」後，停頓了一下，思索著，接著又說：「那……那你有何建言？」

「我只想將『警察定位論』、『治安共同論』上達天聽，讓上面的能正視到我們警察的立場，從而找出治安良窳的基因。」

「治安良窳的基因？這些理論是如何呀？」

「是這樣的……。」

九條侃侃而談他所研究出來的「警政雙理論」，林分局長是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說好，一直若有所思，恭敬聽道；待九條說完，林分局長馬上大表贊同，跟著高興說道：

「哇！真是太好了，不愧是我們分局的文膽，有見識，有見識！我絕對支持。」

「哇！這理論真是切要，想不到我們的九條還挺關心國家大事的。」簡隊長也跟著稱好。

原來，林分局長和那名「微笑名人」是屬於同家鄉人，又有著高中時期學長、學弟的關係。九條的「心中大事」一說出，便想藉由林分局長的身分，實施他的「拋磚引玉」之計，以便實現他所研究的「警政雙理論」。

只是，林分局長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免疑惑地說道：

「唉啊！但是人家已位居高位了，我們怎能貿然去拜訪到？唉！不知該如何……？」

林分局長說完，為難地看看九條，但九條卻胸有成竹地說著：

「分局長，如果寫信，您可以帶給他看到嗎？」

「寫信？寫信！嗯……好！可以，可以的！我可以託家鄉的人直接帶給他。」林分局長略加思索後高興說著。

「謝謝分局長！謝謝！」

獲得同意後，九條真誠地向林分局長道起謝來，可是——

「等等！分局長，這小子說得是有理，但未免讓您丟臉，我看還需多加考驗他。」

眼看大事可成，卻殺出個「程咬金」，意在為難，那便是簡隊長是也！

「嗯嗯！」

林分局長乾咳了兩聲不說話；九條卻又面露微笑說著：

「報告尊敬的隊長，請問如何考驗？」

「呃！我想想……。」簡隊長故做思考狀，眼球轉動了幾下，之後說道：「這九條以往都是作古詩，也不知是不是真才實學，如果你可以再作一首近體詩，哈哈！那本山人便真心佩服，不敢二話。」

「這……。」九條似乎被難倒了。

「唉呀！你這隊長真是愛捉弄人。」林分局長義氣相挺地說著。

「分局長，如果連一首新詩都作不出，何來『大事』的真論？」簡隊長咄咄逼人地說道。

「你喔！」林分局長卻又無可奈何地表示著。

「分局長，沒關係，待我想想……。」九條想了一回，喝了口「東方美人茶」後，便吟頌著一首詩，詩曰：

   夜，在冷冽——

   寒星，依稀高高掛。

   孤鳥，

   何處有歸巢？

   飛越黑暗，守護大地。

   良心幾何？

   福田在發芽！

   知心？

   知星？

   一線三星，

   到頭來只能多一星？

   龍門？

   窄門？

   萬萬不能，

   只好在家繼續看門。

   能力？

   學歷？

   什麼才是真正動力！？

   知心之星在鼓勵，

   管他有幾粒？

   祭出霹靂！

   維護社會權利，

   才是最有力……。

「好〜！好啊！這下隊長沒話說了吧！」林分局長興奮地說道。

「嘿嘿……。」簡隊長乾笑了幾聲說不出話來。

而九條，以紙筆重新將詩謄上，簽著名，恭恭敬敬地送交給林分局長手上親閱；林分局長接過詩本，只見第一行標題著《知心之星》，欣喜若狂地欣賞了好一回，看過之後，拍案驚奇，連忙說道：

「簡隊長，你這考試官看看，咱文膽之作，確實了得，你快看看，順便幫我好好裱褙起來，我得收藏好。」

林分局長將詩本交給簡隊長，使得他面露難色，只得隨便一看，趕緊當跑腿，離開去了。

「分局長，您真是我的『知心之星』，我們基層員警的未來，只能期盼您來謀取……。」

「哈哈！九條，你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好好努力，你不用擔心。」林分局長誠懇地向九條表示；之後，看看手錶，他卻又不好意思地向九條道別：「九條，好好努力，我也該批批公文了，不再多說，咱下次再好好談談。」

林分局長客氣地道別，只剩九條一人，當他看著林分局長的的背影漸漸離去之時，心理不禁想著：

——看來這「拋磚引玉」之計，只能期待「知心之星」的幫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