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7/10/10 20:48:59瀏覽113|回應0|推薦0 | |
楔子 我没有走过父亲走过的长路 他的脸上是几番沧桑几番血泪 我没有看过父亲看过的国土 他的乡愁是浩荡之江滚滚之水 我只能偷偷瞄着父亲的眼眸 感觉他眼光最深沉处的浮云苍狗 我没有留下父亲留下的疮疤 他的伤痕是不敢思忆不堪回首 我没有经历父亲经历的挣扎 他的割舍是午夜梦回茫然失落 我只有悄悄等着父亲的动容 感觉他神色最恍惚间的爱恨交错 什么叫中国 我曾经没有把握 如今我才知道 它在我胸口跳动 什么叫中国 我现在真有把握 是父亲毕生的守候 我与生俱来的光荣 ------- 张雨生《心底的中国》 2002年9月4日,山东省《齐鲁晚报》的头版头条大篇幅的报道着我的入学式。我跨越海峡来到山东大学,似乎一下子成了焦点。 于是,我所在的文学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电视台、电台、报纸、周刊,纷纷的来到此,点名说要采访那个在台北长大的女生。 这些热情和好奇蔓延在四周,一下子让我不知所措。打电话回去和爸爸说:“爸爸,济南这里在....在报道我,这一切都太突然….”吞吐的的表达,不想言多而引起父亲的担心,再开朗的补上一句:“爸,我想这是他们表示热情的一种方式吧!” 2006年的此刻,我正为了论文和毕业两件事情奔忙。却想静下心来,在电脑前,写写这四年。 当然,这篇文章最重要的,是献给爸爸!谢谢父亲给予我这四年,这个一直用他的疼爱支撑着我梦想的伟大父亲,谢谢他给予我的一切----乡愁还有理解。 一.叶,纷飞 自己的时代,自己明白。图腾、谎言、真相,如何识破,如何厘清,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龙应台 1949年,国民政府撤退来台,号称带了六十万大军的国民党,我想,或许,也带来了六十万个生离死别的故事。 在那个饥荒内战的年代,一个懵懂的14岁少年,告别父母,离开河北家乡,随着军队,一步一步的从芜湖走路到厦门,再从马祖辗转到了台湾。 他的每个步伐都很艰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看着他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想着家乡的父母兄长和姐妹,天涯漂泊...他的心是凄苦的。 14岁,该是怎样懵懂的少年?每次凝视爸爸,总会在心里这么想着。 当初跟着老蒋来台湾的60万(不包括撤退中途难以估计的死亡人数)青少年,如今都已白发仓仓,风烛残年..... “台湾只是你们暂时停留的地方,你们马上就能回到家乡,八路迟早会被我们消灭....” 蒋介石的糖衣谎言,让几十万思念家乡的孩子信以为真,天真的期待国军统一共军的那一天.... 他们从少年等到壮年和中年,然后大半的岁月过去之后才慢慢明白:家乡,是再也回不去了。 绝望和撕裂的心碎思念蔓延他们大半个人生,长达半个世纪。 卡尔维诺的“月光映照的银杏叶地毯”结尾有一段话:“漫天飞舞的银杏叶的特征在于:事实上,在每一刻,每一片正在飘落的叶子,出现在与其他叶子不同的高度,因此视觉感官所坐落的空洞而没有感觉的空间可以区分为一系列的连续平面,在每一平面,我们发现一小片叶子在旋转,而且只有单独的一片。” 突然明了那种静止和动感,特写与远距离同时存在;人受时间领会能力的局限,却仍然可以不向暴乱残酷的生命景观投降的意志。 书信,老歌,存放在身边大半辈子的旧照片... 那些,是属于他们仅有且无价的纪念。 每每父亲因乡愁落泪,转身抹去泪痕的刹那,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一个个自报姓名和身世籍贯的老人象个委屈的男孩在向历史诉苦,诉说着初到孤岛时的孤独脆弱。 这一切,是那么无谓,且无暇收束,却又如此清晰而熟悉。 二.我是漫天飞舞的落叶 世上没有拥有,只有存在,而这存在便是追求最后的呼吸和窒息。 ----卡夫卡《箴言录》 前些日子,审视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道路,惊觉自己的人生一直没有计划过,只凭着感性和爱好自由的天性去选择。小学、初中、高中,这些是早已被安排好的,不需自己去计划。高中毕业之后,看一切问题就绝对化了,坚持和任性贯穿了那时的想法,天真的我,把一切想的过于简单。在和父母、兄长的争吵中执意来到大陆参加高考,执意要去北方上大学。 当时整个家庭蔓延着浓浓的火药味,有来自父亲的担心和母亲的不理解。 “你说说你毕业以后怎么办吧!你要是真的想去,爸爸也不拦你!只是你要想清楚,只要民进党在任的一天,你的学历就不会被承认,到时候你回来找工作就难了,你要为未来打算啊!”为了我的入学,已经戒烟的父亲,又抽起一支又一支的烟,我倔强的决定让他在好几个夜晚失眠、焦虑和担忧。 02年暑假,收到山东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有太多的欣喜,而是更多沉重。 这个在台北长大的女孩,从小就有乡愁,是父亲给她的!她想到的唯一落叶归根的最好方式,就是在那片她心里景仰已久的土地上大学,认识那些所谓的“北方人”。她想找回她遗落的那二十年没有受这片土地滋养的时光。很单纯很简单的盼望。 她是倔强的,她从来都鄙视台湾的那些哈韩哈日的小孩,觉得他(她)们极度浅薄。 岛上那些哈韩哈日的八十年代同龄人,对于“中国”有着很模糊的概念。主观的感觉那是不发达之地,对于她的大中国情结难以理解,只是冷嘲热讽的笑话她:“你哈大陆哦?真特别,酷!”然后用看异类的眼光看着她。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只是在心底嘲笑那些人的可悲!数典忘祖的人,还能要求他(她)们什么?所以,她从来都不和那些人交心,因为发自内心而来的看轻。 她的父亲来自河北安新县,母亲则是台湾嘉义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总是印象深刻当父亲和阿妈(母亲的母亲,大陆北方叫做姥姥)勉强而尽力的说着闽南话的时候,身旁的母亲和哥哥的哈哈大笑。河北口音怎么努力也说不好闽南话,可是,她却知道那是父亲对长辈最真诚的一种孝顺。 因为父亲的慈爱和一生的乡愁,她自然而然的关心着那个社会,心系那片广大辽阔的土地。 从她懂事以来,她就很坚定的告诉自己,如果可以选择,她会回去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土地,呼吸着父亲渴望了大半辈子的家乡气息。 存在,要先做出选择。 而她的选择,建构在父亲的理解上。连父亲都不可思议这个年纪和自己差距快半世纪的孩子,可以承载那么多自己的乡愁。父亲是欣慰的,也是不安的。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心机又太过单纯,让她独自一人提着行李跨越海峡来到陌生的济南…… 父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四.永恒的羽翼 你给我安慰,我不至颓废;你宽容慈悲,我能振翅高飞。 ----张雨生《后知后觉》 她寒暑假总会回家。 对于她来说,家庭的概念是由“父亲”这个形象建构起来的。她一直明白,她的世界里唯一可以为她遮风避雨的,只有父亲。 她总是想念她的父亲,想着父亲年迈又艰辛的生命,可是却很无力。在她心里,父亲不光是“爸爸”这种单一的感觉而已;兴许,还有点“爷爷”的成分。 她记得她三岁时,很多亲戚欢欢喜喜的在饭店里欢聚,她懵懵懂懂的听到亲戚们说,今天是她父亲的五十大寿;她对于数字还没什么概念,只是印象很清晰父亲拍照的时候总喜欢笑呵呵的把她抱在怀里。年近知命之年才得女,大概是父亲感到最欣慰的事吧。 她常常听父亲和她提起刚有他们几个孩子时的艰辛:一个军人,微薄的工资,一个家庭主妇,加上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孩子们不知道,当他和母亲在当时艰难的日子里,是历经怎样的千辛万苦才将四个孩子养育成人。当他为着孩子们的学费必须低声下气向朋友借贷的时候,是不是曾经脆弱过?是不是曾经想放弃? 孩子们记得,父亲是怎样教孩子如何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做人和待人处事,告诉孩子善良和正义是人性多么宝贵的亮光。 孩子们感受到父亲的悲观主义和固执,但是孩子们更多的是记得父亲的善良和仁厚,父爱的温暖。父亲的眼神里始终在让孩子们明白:父亲的爱,没有条件也没有尽头。 孩子们眼里的父亲,总是做的多,说的少;以身教让孩子们体会到他的廉洁正义,不取不义之财,永远腰杆挺直,顶天立地。用自己的血汗去换取儿女的幸福,从来不受诱惑。 父亲,是她心里最坚韧的大树,每次和父亲相聚,她总喜欢牵着父亲的手一起在公园里散步,聊在大陆发生的很多趣事,还有她的一切感知。她从来和父亲无话不说,友情的、爱情的、社会的……发生在她身上和她周围的,她要让父亲知道,在大陆念书的这些日子,她过的很好很精彩。 当然,她也有很多郁闷的事情,但她已经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她觉得不好的事情是一种磨练和成长,没必要增加父亲无谓的担心。 她喜欢父亲怜惜的叫她:“乖女儿”,她也喜欢回应她的父亲:“臭爸爸”。这是女儿对于父亲再幸福不过的撒娇。 五.父亲,我有和你一样的悲伤 有些问题,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除非我们生来就不带有这些问题。 ------卡夫卡《箴言录》 每次,父亲总是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孩子!你终究是要回来台湾的” “为什么呢?”其实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那毕竟不是你生长的地方啊!你能习惯那里的制度吗?你能受得了那里的一些黑暗吗?台湾和大陆…..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呀!爸爸前几年回去,深深的感觉到了,乡愁和幻灭,其实是很残酷的事情!” “爸爸,你说的我都懂呀!哲学家罗素说过,对人苦难的深切关怀,是他人生的最大驱动力之一,.....我也正是如此,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觉得无力。困苦的人很多,可是多数人却都是冷漠的。多数人遇见不平待遇的时候,甚至不晓得如何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利”。 “在大陆的这些年,我觉得我有时候确实活得很辛苦。我一直在当愤青,我对好多和我根本无关的事情不满,我跳出来说话,却发现周围的人根本无动于衷!怎么会这样?!我同情那些可怜的弱者、那些贫穷的人,可是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这四年,我脾气变得好坏,我很容易不满,然后和人,其实是和懒散黑暗的机制吵架。以为自己真的出于正义而说,却发现自己其实很渺小。保护我的,不过是我台湾人的身份而已!” “而我台湾人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它能让我站出来说话比较有说服力?它能让我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和辅导员说出大家早就积压的不满和愤怒,并且深恶痛绝的指责他只拿工资却对我们的不闻不问?!我的台湾人身份可以让我和其它大陆学生不一样,遇见校长时不懂得逢迎,而是直接告诉他山大新闻系的师资多么的低劣需要改进?!” “在中华民国护照的保护伞之下,我勇敢的大放厥词,这是优势还是一种无奈呢?” “爸爸!如果当年你没去台湾;如果我真的是河北人,那么我以一个河北孩子的身份,我还会有这种血性吗?还是我早就麻木了?要是我是河北人,我是不是也会和大家一样,在不满的事情面前逆来顺受,明哲保身?而谁又会理会一个河北孩子发出的对社会的不满呢?” “爸爸,这四年,我累了....” “爸爸,我和你一样,都有悲伤。你的悲伤是一辈子的骨肉离散和乡愁,我的悲伤是认同和身份,它复杂又纷乱。” “乖女儿呀!大陆和我们确实很不同。他们经历的这几十年,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共产制度、社会主义....你没法理解,那是他们的无奈;大陆,早已不是我童年记忆的那个样子了……” “爸爸,你还会想回去吗?” “我年纪大了,就不回去了吧!回去还要转机,一个省一个省的去探亲,体力吃不消啊!你的那些伯伯也不在了,去了只有伤感。他们几个家的景况也不太好,我看了也伤心啊!” 六.短促的美丽,也深烙印生命 你们不要失望!超越这个世界的不公,超越这物质,在这乌云之外,在这穹苍之后,在这一切之后,有一种力量,那才是真正的公正、完全的怜悯、地道的温情和完美的爱。 -----纪伯伦《散文诗》 2004年3月19日,一场经过主导的枪击案改变了台湾重要的选举。原本岛内呼声最高的连宋在惊叹声中落马,这场选举,输的不明不白。 民进党依然得势,蓝军气数已尽。不由的想起,国民党大老孙运璿老先生曾经说过的的话:“国运如此”。心里沉重,对政治不感兴趣,只是关心岛上那些和父亲一样,流落岛上变成台湾一份子的老人们,他们来自各省,他们在台湾的记号,叫做:“外省人”。他们有坚不可催的中国情结-------他们一辈子所信仰的价值,他们所认为不可被玷污的记忆,自2000年选举以后,又再一次崩塌。 希望,再度破灭。 老人们老泪纵横,湿润的眼眶里,都是灵魂的词汇。 他们的后裔兴许不太明白他们内心里的悲凉,不太明白他们一生信仰的陷落是多么的情何以堪;可是却愿意陪着他们扛着青天白日旗,为这场不公义的选举去总统府前静坐抗议。 沸沸扬扬,持续了好多个日子。 父亲在电话里气愤的告诉我:“民进党把大家都当傻瓜吗?我每天都和你三哥去游行。那些年迈的老兵,在游行的时候,每个人都哭了…..现实对于我们,太残酷了” 电话这头,脑海里浮现父亲那些长达半世纪的战友,各省口音齐聚,每张年迈皱褶的脸上,都是慈祥的微笑。我问过爸爸每个带有浓重乡音的朋友:“伯伯(beibei),您老家是哪儿的啊?(问这话的同时,还故意带点儿话音)” 山东、河南、湖北、江苏、江西、安徽、广东… 还有那些经常可见的凄凉的独居老人、我们家市场里卖馒头的山东老汉、那些在许多高楼大厦里用着佝偻身躯看管大楼的老人、那些在台湾许多城市随处可见的拾荒者…..他们的一生……国民党亏欠他们的,太多太多… 他们说话的声音象一面镜子,总是映照出了和这个岛上格格不入的异乡人本色。 他们的籍贯、身世故事,像是个磁带,在这几十年间永远不厌倦的对着许多重复的人反复播放。 我永远听不腻。 听他们的故事,感觉就像是贴近父亲的胸口,去聆听父亲的心跳,感受父亲的每个喜怒哀乐。仿佛我从每个伯伯(beibei)的故事里,更多看见的,其实是父亲自己的影子。 人在少年时代的离乡,往往促成他们一生的乡愁和永远不变的少年情怀。 我发觉,《四郎探母》似乎是每个老兵成长的背景音乐,背景音乐下伴随着,是长达50年的哀嚎啜泣。他们用一生去体会《四郎探母》的每个音,每个字。 所有的爱恨情仇,在历史面前,声嘶又力竭。 七.让未知孵化我不渝的信仰 生命的延续,是留恋和摆脱的永远的移交程序。 ------ 龙应台 你习惯和初次偶然认识的朋友说自己是河北人,但又碍于自己清晰的台湾口音,折衷一下,干脆说自己是厦门人,是长在厦门的河北人(你听过厦门人说话,口音和海峡那边的你们很接近)。 要是有幸和他(她)们深交,你才会慢条斯理的说起其实自己来自台湾。 你无意说谎,没什么原因,只是不想被放大,不想被特别注意。不想总是听到人们惊讶好奇夸张的声音和表情:“哇!台湾!你们那里一定很不错吧?”然后再丢出你早就回答过千万次的问题:“怎么会来这里上学?”最后,在你轻描淡写的解释之后,对方还赞叹一句:“嗯!你普通话说的还真不错!”(天!大陆人难道不知道台湾人也说普通话的吗?) 你厌烦了这些你早就倒背如流的问和答! 你身边的朋友说你装扮的比多数大陆女孩时尚,你听说大陆管这样叫做“洋气”。 洋气,再加上和北方普通话差距甚大的台北口音;打车、买东西、吃饭,总被问到:“您是韩国人吧?或是日本人?汉语说的真好!” 你沉下脸,不悦:“我是中国人!” 对方依然热烈:“不会吧?你骗我的吧?中国人没象你这么说话的。” 你烦了,别过头去,一阵静默。 你忽然明白了,你花了四年的时间,跨越海峡,追寻一种“认同”;可四年过去了,你才知道,其实“认同”,就在灵魂和血液里,而不在于地域。 你就像是个两边都不兼容的异类,在广阔的土地上,你得注意措辞,小心翼翼的别把大陆说成中国,你得说自己是中国台湾“省”人,不然这片广大土地的人民会和你争论。可是,当你说你是,你就是中国人的一份子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你是冒牌货。在岛上,你有个记号,是“外省第二代”。你是外省人的后裔,也是已衰落的国民党后裔,你为那些你相识或不相识的台湾外省伯伯(beibei)心疼,觉得历史和穹苍真是无奈,却又本能的去亲近。 你开始觉得矛盾:谁说蒋家的国民党代表中国?谁说毛泽东的共产党代表中国?两个历史不满百的政治党派,就代表了一个绵延几千年的人类古文明? 你记得你大一时的军事理论课,身穿军服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严肃教官,在第一堂课的的课堂上,告诉大家如何攻打台湾以及攻打台湾最佳的战略位置。 当时,课堂上每个同学都朝着你哄堂大笑,你尴尬的站起来,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和教官吞吞吐吐的说:“教官,抱歉..…我…..我是台湾人…..” 你看见教官意味深长的复杂表情,接着教官走进休息室给教务处打了电话,然后宣布的结果是,你可以免修军事理论课。 当时你万分侥幸觉得幸运的可以少修一门课,还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趣事,说给朋友听,每个听过的朋友们都非常开怀。 四年过去了,你才恍然明白------其实,这并不好笑。 难道深层的悲哀也是一种笑料? 你讨厌听到一些词汇:“国民党反动派、蒋匪”。那让你觉得尴尬又难以容忍。可有时你学的新闻学专业又不得不接触到这些词汇。你对于常常被写在书本上或挂在嘴边的“阶级斗争、三个代表、思想汇报、入党积极分子”这些词汇觉得陌生好笑。 那些词汇明明总出现在你周围,可是你一直觉得似懂非懂,陌生遥远。还把那些词汇理解成一切的根源都只在于形式主义。 你可以免修政治,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些学期末考试让同学抓心挠肺必须熟背的科目,和你全然无关。 你同学羡慕的开玩笑:“真好!当年俺家里人怎么没人去台湾!” 你总是在假设:当你有了孩子,你会让你的孩子怎么去认同自己呢?你非常坚持和确定的是:你的孩子,一定要和你的父亲亲近。 八.当迷途的人看到灯火的时候,总是逃不过光阴无情的嘲弄 所有喧嚣的红尘,都是因风滚动的蓬草,往一个方向,旷野的尽头奔去。 -----龙应台 媒体上总在报道着目前大学毕业生就业形势的严峻,高校扩招带来的直接后果导致2006年的大学毕业生成长到了四百万。继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民工潮”之后,21世纪初,一股“大学生潮”开始形成,他们大规模的涌向吸纳能力较强的北京和东南沿海大城市。 你首先看见的是原本踌躇满志辛苦准备考研的同学们,在笔试成绩公布之后的颓唐迷茫,你暗自猜想兴许一路求学顺遂的他们无法承受生命里头一回的挫败。 接着你又看见每个同学挥汗在各个不尽如人意的招聘单位、人才市场里奔忙,你为他们心疼和无奈。 你看见家境好的同学忙着办出国留学手续,似乎他们才是让人羡慕的一群。 你忽然疑惑,此时的中国大陆,意义就像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从商,里面的人用尽所有力量也要想办法“出来”?! 大多数的大学生尝试考G、考托、考雅思。挤破头的办签证和梦想飞跃,期待在大洋的彼岸得到梦寐以求的绿卡,而不是做个失败的海归。 留洋!留洋!留洋!无论去哪个国家。只要跨出这片土地,似乎一切就海阔天空,人生圆满。 你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同之处了,你是“进去”的人,而这片广大土地上的人民,是急着想“出来”的人。 就像初次认识你知道你来自台湾的人对你提出的不解:“你为什么会过来这里念书?你们台湾那边一定比我们好啊!” 你看见许多城市里无论任何种类的商店,招牌上都喜欢写着来自台湾,似乎只要和台湾多少点沾亲带故,商品就意味着流行和大卖。 你无论去哪个城市,总发现“永和豆浆”总是阴魂不散的坐落在大街小巷。你的朋友以为你会想念家乡的味道,贴心的提议问你要不要进去,你总是露出淡漠嫌弃的表情。是的!你不喜欢。因为你心里很清楚,永和豆浆过了海峡,再也不是那个你熟悉的味道了。 你的迷茫你的烦恼其实不比你同学少。 父亲在电话里总是殷切的说:“女儿,还是回来台湾工作吧!” 你知道,团聚,是父亲的渴望。 可是你很清楚,你的学历是不幸沦为政客玩弄政治的牺牲品,过了海峡,你的山大文凭只是白纸一张,一文不值。 你的山大文凭养不起自己,这四年满足了你从小以来的乡愁。甚至可以说,满足的 同时,是一切幻灭的开始。 你终于大学毕业了!可是,你的父亲依然为你的前途忧虑。 你想起寒假时二哥对你冷漠的言语:“当初不是你坚持去大陆念大学的吗?我们是怎么劝你的?我们已经提醒过你下场了,记得那时候你为了非去大陆不可,还和我们保证大学毕业后你就能自食其力,不再花爸爸的钱。我倒要看看你大学毕业以后,还会不会依赖爸爸!” 想到这里,你无奈的哭了。 你想到你唯一的出路,似乎是出国读研,那意味着你仍然必须和年迈的父亲伸手。可是,唯有出国,你的学历才得以承接,在你所学的专业领域里才能得到更好的提升。 你选择了欧洲,那里是众所皆知的艺术之地,更重要的一点是,那里几乎不收学费。高昂的生活费你可以靠日后的打工获得。 父亲理解这一切。父亲明知这样的抉择会让自己的负担更沉重。 你满怀惭愧无地自容的和父亲索要第一年的语言学校费用,父亲担心的是读完语言学校后你会怎么养活自己?你笑笑说,大陆很多孩子在欧洲也是这样打拼过来的,没事的! 你觉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的旅程,只是,总想和父亲靠近的你,却总离父亲越来越远。 你知道,这一离开,最少又是三年。 九. 滴水穿石与烟花灿烂,甜苦之间多少美丽诺言 仅在昨天,我还自以为是碎片,不住颤抖,杂乱无章,运行在生命的苍穹间。现在我已知道,我就是穹苍,生命是在我心中运动着,排列有序的碎片。 -----纪伯伦《散文诗》 你的毕业,没有象台湾学校的毕业一样安排丰富行程的毕业旅行,而是全系同学集体吃一顿饭,在大陆称为“散伙饭”。 你不喜欢“散伙”这个词,感觉俗气中还带点残忍。你想起以前在台湾,不止有毕业旅行,也有分别前的聚餐,不同的是,台湾管这样的聚餐叫做“谢师宴”。 嗯,这点上,你又不得不怀念起台湾,连毕业聚餐的名字都叫得那么深情款款;感念师恩,淡化惆怅。 你们系上七十多个同学,散伙饭的出席率却只有一半,缺席的多是女生,你觉得非常扫兴。对于女同学的冷淡,你觉得有些心寒。 散伙饭,是大学四年一切记忆的句点。大陆不是台湾,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无论你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一声道别也许真的是一辈子的永别。你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是列出二十条毕业前要做的事情;你狠狠的背下其中一条并且时刻提醒自己:“尽可能的送每一个你能送的同学,你要明白,他们是你四年的同学,他们中的某人,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能见到的人。” 你在系里集体的毕业留言册这样写到:“ 台北和济南,是家和大学的距离。跨越海峡飞越千里来找“认同”,四年过去了,才知道“认同”在灵魂里,而不在于地域。在这里,我曾经年少过,我曾经狂热过,我曾经深思过,我曾经怀疑过,也曾经深爱过....在这片土地呼吸了四年,还没弄懂“三个代表”和“保持党的先进性”,就要离开。谢谢这片土地的人们对我的爱和宽容。我棱角很多,我不淑女,我敢爱敢恨,我风风火火。五星红旗和青天白日,总不防碍两个地域的人们相知相惜。相信红和蓝会有紧紧融合在一起的斑斓。河北山东还是台湾,都是属于我身上的一份精彩....”。 散伙饭进行中,几个班干部在麦克风前说完象征性祝福的话;你忽然走上前去,拿起麦克风,想最后和大家说点什么,你边想边说,四年的一切回忆那一刹那在翻滚,你话语和词汇有些支离破碎,像是自己内心的独白,喃喃琐碎的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从台湾飞来这里,和大家成为同学……谢谢大家都对我那么好….我棱角很多,脾气不好,心直口快,对男生还很凶,可是你们还是那么爱护我。有些男生还和我成为最好的朋友和最铁的哥们,是你们的友谊让我觉得这片土地很温暖……” 说完以后,你宣布你想去拥抱你两个最好的朋友。 聚餐的前几天,你还真不巧的和你这最好的两个哥们为了芝麻小事吵架,当然,每次都是冲动又孩子气的你先发的难。你紧紧的抱着哥们小魏,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小魏斩钉截铁:“是的,永远都是”。你闭上眼睛,相拥中静静的体会这一刻的幸福。 你拿起酒杯,斟满了趵突泉啤酒,和你最铁的哥们,一个一个干杯!不常在一起,却始终有好印象的同学,干杯!不熟悉,只叫的上名字的,更要干杯!你一杯又一杯,每一杯都喝的那么理所当然,毫不客气。 是怎样的缘分要在红尘打滚寻觅几度,才能百年百月轮转于同一个涡漩? 慢慢的,你感觉自己的步伐有些摇摇晃晃,但是意识很清醒,非常清醒。 借着酒精,你才恍惚明白了“终止”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你的大学生活、你的每个同学、你的2002~2006这四年;所有的一切,灿烂欢颜..... 终结。 你脑海里忽然浮现你的护照和你的台胞证,每个戳印代表着你的放假和开学。 都结束了,是吗? 结束??!! 你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这四年就过得那么快?你静静流泪,同学朝你微笑给你拥抱,你终于按耐不住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壮烈决绝。 你拿起酒杯敬你的同学,认真而敬畏:“谢谢你们,大陆人,总是对台湾人那么好,什么都是最礼遇台湾人的,偏偏台湾人不领情,送我们熊猫我们不要....其实,不是我们不要,是该死的陈水扁不要。你们,不要怪我们……真的,你们对我的好,我....点滴在心头”! 说完,你放下杯子,趴在桌子上,剧烈抽泣… 哥们小艾知道你喝多了,体贴的安抚你:“咱们走吧,去校园里走走,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们陪你逛逛”。 你的好友和哥们,一人一边扶着你,摇摇晃晃。 你很清晰的感觉你就要失去一种幸福,是很多台湾孩子都没有福分拥有的幸福……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精彩友谊……你马上就要失去了,连带你的青春年华也一起失去….. 你的大学,再也回不去了... 十.昂首阔步,不留一丝遗憾 人的想象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只有向往之心才能超越。 -----纪伯伦《散文诗》 我始终在想,自己最后会做什么选择。我明白,自己终究无法割舍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情感是来自灵魂里无法磨灭的认同。 我承认我对这片土地也会经常不满;不满制度,不满许多的不公,不满和台湾相比较为落后的医疗水平。可我离不开这里,一旦离开,就是倾巢而出漫山遍野的想念。 离开济南的前一晚和好友们散伙饭;借着酒意,哥们几个大声的教我唱“义勇军进行曲”,我也欢快的唱着“三民主义”。 几十年前的爱和恨,所有的骨肉离散,在此情此景里,对于身为国民党后裔的我,别具意义。 我想起爸爸曾经教我唱过的军歌,想起爸爸说了很多次我却永远听不腻的逃难故事。 想起爸爸每回带我去参加亲友宴会,总是喜欢拉着我和许多朋友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叫做婉容。”然后,我会听见操持着各省口音的伯伯对我慈爱亲热的嘘寒问暖。 想起刚上小学的时候,爸爸第一次收到来自大陆的兄弟姐妹寄来的信,等了几十年终于等到了消息……颤抖的双手摊开信纸,激动的眼泪在我们四个孩子面前毫无顾忌。 想起爸爸上校退伍时,我正好十二岁,梳着两个长辫子和穿着军服一身军徽的父亲在相馆合影留念… 想起台北市长选举投票前夕,我总是会和三哥一起扛着青天白日旗穿梭于每个造势晚会为马英九加油------其实,是为了国民党加油。 想起第一次飞跃海峡踏上这片土地,那天我刚满二十岁,爸爸脸上泛着慈祥的笑意:“这是送给你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你不是一直想来家乡看看吗?爸爸陪你!” 想起21岁那年,加入新党,觉得唯有新党才是继承国父精神,没被李登辉破坏殆尽; 新党,有着许多慈爱外省老伯伯们的一线希望….. 想起一个清华的湖北哥们曾经这样开玩笑的和别人介绍我:“婉容啊,她就是个蓝的发红的台湾人,很少见的”。 ……… 我忽然想停一停,在大陆的一个城市驻足停留;用一种新的形式,在工作中体会存在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种感受。 于是,今年大学毕业的我,选择了故都南京。 从济南漂到南京,和大多数大陆孩子一样,面临工作不定和找房子的艰辛无助。把出国留学的冀望先放下,很想用自己的心力在南京为两岸交流做点事情。 我就是这么任性,像2002年不顾家人的反对参加大陆高考一样,这次又坚定的想留下来。即使因为台湾身份,在这片土地上让找工作这么纯粹的事情牵扯到政治问题而变得敏感而艰难,却仍然期望在故都的羽翼下开始新的生活。 爸爸,您能理解我的,对吧? 虽然您在电话里听到我不小心说漏嘴的苦,总是心疼的让我回去。 而我依然坚定! 我渴望成为爸爸的骄傲,可我却总是让爸爸在海峡的那一边为我牵肠挂肚,担心思念。 在这片土地上,我拿着台湾护照,操持着台北口音,说自己是河北人;也许大陆人无法理解这种情怀。 只因为我身上所承载的一切,都是来自父亲,所以我不能离去。 我终于明白,原来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情绪。 我终于明白,原来心底的中国,其实就是爸爸的感觉…… |
|
( 時事評論|兩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