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26

印尼棉蘭空難02 現場

地獄景象

1997年9月26日下午一架印尼鷹航(GARUDA)編號GA -152，從雅加達飛往蘇門答臘北部棉蘭的定期國內班機，在距離機場30公里的山區失事墜毀。機上222名乘客和12名機組人員，共234人全部罹難。除了印尼國籍，罹難的外國旅客28人，其中6人是我國籍，姓氏包括：鄧許王陳蔡邱。這次空難是印尼史上最大空難之一，也是印尼史上單一飛機最嚴重空難。

根據後來的調查報告，失事原因有二：1飛機駕駛和機場塔台的對話，指令發生誤解，轉錯彎而撞山。2 霾害嚴重，能見度僅有幾百公尺，以致於發現錯誤時，來不及反應。

「能見度低」，對於印尼來說，並不罕見。因為印尼的加里曼丹，也就是更早以前所稱的婆羅洲，經常發生大面積的森林火災。這個區域在赤道附近，廣被熱帶雨林，植被茂密，資源豐富，而且地表有大量的褐煤，又稱泥碳（peat）。一旦遇到乾旱，泥碳很容易引發火苗的「悶燒」。大面積的悶燒，面積超過幾平方公里，而且在許多地方發生，會持續很久，幾乎是無法撲滅。最後通常是靠老天下雨來解救。也因為這個天然災害，除了印尼本土，鄰近的馬來西亞，新加坡，汶萊每隔幾年就會受到所謂的「霾害」，民眾需要戴口罩，飛航安全也受到威脅。這次空難主因之一，就是「霾害」，造成能見度低，導致飛機撞山。

事故發生，震驚世界。我國駐印尼代表處當天下午立即召開緊急應變會議。最先構想是由服務組長次日搭乘第一班飛機前往棉蘭，然後由副代表率領經濟，僑務組同仁第二批趕往棉蘭。會中服務組長表示：次日搬家公司要來搬家。陸代表於是指派當時是副組長的我，趕緊準備，明天早晨出發。

為了儘速進入狀況，陸代表同意我的建議，也指派本地雇員華小姐陪同前往。華小姐是印尼籍華裔，棉蘭人，熟悉棉蘭僑界商界事務，她是最佳人選。去棉蘭算公出，機票住宿公費支付，事情結束後，可以休假探望家人。但是華小姐堅持不答應。原因不肯說，但是大家都明白：危險！當時霾害相當嚴重，許多去棉蘭的班機，都因能見度低，只有幾百公尺，無法起飛降落。陸代表很尊重屬下，於是就是我一人前往。

第二天，因為棉蘭機場的能見度低，無法起降飛機，飛往棉蘭的班機整天都在等待天氣改善。代表處的本地雇員一直與航空公司保持聯繫，瞭解最新狀況，而我在代表處一直處於「待命」狀態。當天下午，從台灣趕來的罹難者家屬，趕抵雅加達，住進市中心的「地平線」旅館，準備搭乘最近的一班飛機去失事現場。這個旅館叫Horizon Hotel，是台灣旅客常住的旅館。聽說原因之一是它的發音和閩南語「給你爽」很接近。我趕往旅館和家屬們會晤。我國籍罹難者6人，來了家屬約三十人。每個人的焦急，寫在臉上。沒有笑容，只有愁眉苦臉。我能做的就是，陪著家屬們一起擔憂，透過代表處訊息，向家屬簡報近況。等待了將近20小時，終於確定了起飛時間：凌晨（28日）四點左右。原因是棉蘭機場只有清晨這個時段，空氣最好，可以勉強起降。我和家屬們在半夜登機，清晨平安抵達棉蘭。

抵達棉蘭之後，直接趕往印尼警方規範的「現場」。這個現場，並不是飛機撞山的第一現場，而是離第一現場最近的棉蘭醫院。失事現場在山區，非常難到達，警方劃定了管制區，只有救難人員可以進出。罹難者的遺體被陸續送到棉蘭醫院。醫院本身的太平間，無法容納大量遺體，於是數百個殘缺的遺體，和破碎的屍塊就依到達時間，排放在院區的空地，草地，走廊。棉蘭處於赤道附近，全年溫度約攝氏30度，炎熱潮濕。

警方在醫院外圍約400公尺的地方，設立了指揮所，過濾閒雜人員。只有家屬和相關人員才可以從指揮所進入院區認屍，而且通通要戴上口罩。各地趕來的家屬們在炎熱的陽光下，悲傷焦急地來回尋找親人，從穿著，配件，身材特徵，證件，遺物等等資訊辨認屍體。我陪同家屬在院區空地來回辨識，再辨識，然後確認。我國的六名罹難者，有一位頭顱和身體分開了，花費了許多時間找到，復合。其他五位大致完整。大約兩個小時，完成了遺體的辨認。我們比許多印尼家屬稍快完成認屍，主要原因是罹難者都隨身攜帶護照，以及身分證。

這天棉蘭下了一場小雨。下雨，產生兩個影響：1雨水把霧霾沖淡了，飛機航班恢復正常。2雨水落在遺體上，造成大量屍體腐爛發臭。

整個院區空地，是個露天大停屍間。斷肢殘臂，衣衫襤褸，景象極度悲慘。到處瀰漫著透徹心肺的惡臭。這是人間地獄。

幸虧有印尼棉蘭留台同學會非常熱心地幫我們安排了旅館，交通以及協調火化事宜。他們幫了非常大的忙。多年來我們僑務工作成效，在突發危機時發揮了極大助力。

第一天的工作，認屍完成。大家返回旅館。我洗澡，換衣服之後仍然感覺肺部吐出的空氣有股異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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