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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8 11:40:22瀏覽4480|回應0|推薦20 | |
菲爾多年前的路透社老板來信了,他剛從大學畢業的兒子想到孟買找工作。這就是東西方觀念不同之處了,家境優渥的獨子,從小在父母呵護下一路順暢,居然想從倫敦到從來沒來過的亞洲找工作,還是凡事難上加難的孟買! 我們討論了一下,這位舊老板和菲爾多年來亦師亦友,所以決定讓這個社會經驗全無的牛津畢業生馬提斯先在我家住下再慢慢找住處,反正我們的房子也是公司的,嘉惠全球員工!此時善良熱情的台灣人本質出現了:讓尼爾生(尼爾生的家)去機場接他,否則他一出機場就會被計程車司機,搬行李的苦力嚇壞了。菲爾反對:他必須自己找著來,他是來生活,不是來玩的,能夠在我們家棲身已經很幸運了。 馬提斯下飛機已過午夜,出關再到孟買最南端要一個鐘頭以上,我認爲應該等門,但是菲爾堅信他是堂堂牛津大學畢業,父親是路透社資深編輯,不會是嬌生慣養不知世事的紈絝子弟,所以我們不該不睡覺等他。最後我們在沒有上鎖的大門外留了一張字條,交代他自己開門進來,解釋客房浴室事宜就睡了,我朦朦朧朧仿佛聽見他來了,不過也沒起身。 第二天菲爾出門,馬提斯近中午才起床。他說昨天下了飛機就被一個計程車司機綁架到一輛破破爛爛的車子裏,司機看來不是壞人,但車子的外觀讓他十分懷疑是否能發動。我心想:孟買第一課! 他告訴司機地址後就往南出發,怎知這個司機可能跟馬提斯一樣初來乍到孟買,只知道往南走,除此之外,莫宰羊。不過一路上牛津英語和印度半吊子單字倒也相談甚歡。一直到在沒有交通的路上超過一個小時之後,馬提斯開始覺得大事不妙,司機亦然。 司機在路旁停了下來,下車叫醒一個睡在人行道上的人,兩人搖頭晃腦討論一陣,司機回駕駛座,這個睡眼惺忪的路人甲坐進前座,三人繼續往前開。兩個印度人是聊天是找路不得而知,英國人一頭霧水。再過一陣子,馬提斯看見了我先前跟他形容的小漁村,如釋重負的告訴司機:往前往前,再五分鐘就到了。但是過了十分鐘,還是沒看見溫德米爾(上流社會之一 : 溫德米爾)。 司機再停,這會兒他探頭出去問了個走在馬路中間的路人乙,搖頭晃腦一陣,路人乙對馬提斯做了個往裏坐的手勢,進了十分狹小的車内,和人高馬大的馬提斯擠在一起,一行四人繼續往前開,現在有三個印度人在找路聊天了。 跟據馬提斯非常紳士的形容,車内的味道不是太好。雖然是半夜,他還是很驚訝怎麽有人走在馬路正中間,我告訴他就算是大白天也會有人這麽走的。 我一邊給馬提斯倒咖啡,一邊觀察他的表情,所幸他一點也沒有被嚇到,反而興高采烈加油添醋說個不停。最後這輛味道不太好的破車終于找到溫德米爾,馬提斯付錢下車,和另外三人握手珍重再見,再花十分鐘叫醒溫德米爾的警衛出來開花園大門,上了樓連洗澡的力氣也沒了,筋疲力盡倒頭就睡。 從此我們的生活中多一個了馬提斯,每天回家總是向我興奮地報告他的所見所聞,包括哪個印度女同事眼睛如何大,五官如何深邃,身材如何惹火,活生生就像是從寳萊塢電影裏走出來的女主角! 馬提斯在一個印度電視臺的國際部實習,雖然工作地點在菲爾上班途中,但是菲爾從不開口邀他搭便車,爲何?他不是來當少爺的,衣服有愛爾卡(愛爾卡談戀愛)幫他洗,房間有亞莎(亞莎學英文)幫他打掃,如果還有車送像話嗎? 於是馬提斯和印度人一樣擠公車換火車上下班,從來沒有抱怨看來隨時要抛錨,彌漫著印度人特有體味的大衆交通工具。雖然十分便宜,他也不搭計程車,讓我十分欽佩,我至今還沒有搭過一次公車! 馬提斯很快有了許多和他年紀相仿的印度朋友,週五通常徹夜不歸,和朋友喝啤酒跳舞去了!他十分成熟有主見,我們也十分高興他很快融入孟買年輕人的世界。通常周六淩晨,有時甚至天亮了他才躡手躡腳的回來,還好從大門一進來就通往客房,所以倒也從來沒有打擾到我們。 一日亞莎來問我:太太,客人受傷了嗎?地上有血跡。我開始有點擔心,不會是和人打架了吧?當天馬提斯回來後趕緊問他,他尷尬的說是一張紙割破了手,告訴他廚房有簡單的藥箱後我也沒在意。又過了幾天,亞莎做錯事般進了書房:太太,快來看! 我跟著她進了客房,濕熱的印度,在床上只有一件被單,亞莎指著床沿地上黑芝麻似的黑點,我皺起眉頭:是什麽啊?亞莎掀起床單,白色的床單上也看見這些芝麻似的黑點,再仔細一看它們居然還在動!太太,客人的床上有臭蟲。。。我倒退三步,我的人生已經過半,還真沒見過臭蟲啊! 亞莎這才說在客房發現血跡後,她和愛爾卡的結論是房裏的血跡是客人抓到臭蟲再壓死的證據,接著她們就發現臭蟲了!於是和愛爾卡商量買了她們口中的“藥”灑在床上殺蟲。我覺得不可思議:怎麽不告訴我?亞莎很體貼的說:因爲我們不想把您嚇壞了啊,可是這臭蟲真多,怎麽殺也殺不完,現在只好告訴您。。。 我聼的噁心極了,叫愛爾卡打電話給固定來收舊報紙的小販,要他立刻來把這個床搬走。小販來收舊報紙時愛爾卡不准他走大門,規定他得走僕人的樓梯,所以這個頭上纏了一塊髒兮兮毛巾的小販從來沒有進過我們家,這下他得進來把床搬走,一進門左看又看,眼睛瞪得老大。他站在床前考慮了許久,和愛爾卡印度話嘰嘰咕咕講了一大串。我心想那這麽麻煩,快點搬走就是了,光是臭蟲的念頭就讓我渾身發癢,更何況還看得見! 此時聽見兩人的對話中出現九百這個數字,我馬上打斷愛爾卡和小販的對話:怎麽可能要九百盧比,太貴了,只是把它搬走罷了,這個枕頭床單也全給他,床墊枕頭裏有蟲不要了,可是床單洗一洗還可以用的,是全棉的當成抹布也行啊。。。就在我對這個一臉茫然的小販用他不懂的英文曉以大義時,亞莎忍住笑說:太太,他是說這個床很好,是外國的,他用九百盧比跟您收購! 好不容易把這個雙人床加上枕頭床單被單全掃地出門之後,我先要愛爾卡和亞莎用殺蟲劑把房間每個角落噴過一回後,再把房間的門緊緊關起來,仿佛裏面有個傳染病人似的。接著我馬上打電話給馬提斯:你的房裏有臭蟲是嗎? 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我可以想像這對生性拘謹,禮貌至上的英國人是如何難堪的事:爲什麽不告訴我?你每天怎麽睡的?馬提斯這才告訴我,一開始他睡前在自己的身上噴了防蚊液,但是臭蟲的情形越來越嚴重,接著他索性睡到大理石地板上,反正也比較涼快!受不了時就開始抓臭蟲,再咬牙切齒的把它們擰死,留下血跡斑斑! 我和菲爾德的結論是,馬提斯薪水不高,每週五晚上和印度年輕朋友去的地方不會是什麽像樣的酒吧,那裏的舊沙發裏肯定藏滿了臭蟲,跟著他的衣服褲子囘來了,而他每次玩累了回來不洗澡不更衣,倒頭就睡,就這麽把臭蟲帶上牀從此住在客房的床墊裏了。 當天馬提斯一囘到溫德米爾,我立刻衝到他的面前:現在立刻洗澡,在孟買自來水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孟買水,大不易),不過我們家二十四小時天天都有!全身加上皮箱裏所有的衣物放在一旁,明天全部消毒!洗完澡後到另一個客房睡覺,但是你的東西留在這裡,不准出這個房間一步,因爲可能還有臭蟲! 非常羞愧的馬提斯低著頭不敢説話,我和菲爾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他擡起頭看著我無奈的說:真是對不起,但是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的,我這輩子是絕對逃不過妳用這件事來捉弄我了。就這樣馬提斯在搬出溫德米爾前,就過著一進家門必須立刻洗澡,行李放在一號客房,但是卻必須睡在二號客房的日子。而馬提斯和臭蟲的故事也從此不停被我轉述給朋友。 馬提斯搬走後不多時,就與我們熟識的印度美女主播伊蘭陷入情網,戀情穩定後在一次聚會中遇見伊蘭,馬提斯當時在英國探望父母。伊蘭一見到我立刻說:馬提斯特別交代,我們見面時馬上要告訴妳,我已經知道他和臭蟲的故事了,妳就不要再取笑他了! 再過兩年,馬提斯和伊蘭修成正果,在伊蘭的故鄉加爾各答舉行了傳統的印度婚禮,馬提斯也順利考進路透社繼承父志,成爲記者。高大的馬提斯穿著印度長袍特別好看,我常想,他在牛津讀書時,一定沒有想到幾年後會把臭蟲帶進別人家中,然後落腳在印度,成爲半個印度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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