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倫敦的好友尼克和琳娜到印度旅行，從孟買到新德里前我一再告誡：不要吃醬菜生菜等生食，吃壞肚子事小，壞了旅行興致可能怨嘆終身。不要買路邊兜售的英文書，因爲真空玻璃紙包裝看似精美價格便宜，裏面可能出現空白頁。買火車票要小心，一定要再三看清時間日期和車次，錯過了在印度新年期間可能很難再買票。

他們高高興興出發前往新德里去了，計劃停留兩天後搭火車前往齋普爾（Jaipur）度過印度新年，聽説過許多警告恫嚇，他們請旅館代訂火車票，一方面省時間，再一方面德里火車站裏人山人海，不熟悉印度的外國人想自己去買車票，有一定的難度。

火車票到了，兩人謹遵高人指示，看了日期，沒錯。中午出發，沒錯。從德里到齋普爾，車次號碼，沒錯。坐在旅遊櫃檯前舒適的沙發上確認，一邊喝著旅館送上冰涼的飲料，這樣的安排，真是太順利了！

當天德里火車站前一如往常，被或坐或臥的人還有他們的大包小包把廣場全面佔領，尼克和琳娜背著行李寸步難行，進入萬頭鑽動的大廳，好不容易穿越重重人牆找到月臺，十分慶幸出發的早，否則錯過火車就糟糕了。

火車進站，跟著其他乘客依序上車，找到位子，不是旅館人員告知的四人座，是六人座，但是車次車廂座位號碼全沒錯，兩人也不在意，認定多半是誤會。放好行李，來了兩位乘客，大家搖頭晃腦微笑示意，總是幾個小時的車程要相看兩不厭。不一會兒又來了兩名乘客，六人面對面坐著，各自拿出飲料小吃，等著火車出發。

又來了兩位乘客，擡頭看座位號碼，低頭檢查車票，擡頭再盯著座位號碼，接著眼光轉向尼克和琳娜：這是我們的位子。一樣流著亞洲血液的琳娜和我英雄所見略同：真是印度沒錯，一票兩賣，還好我們先上車坐下！ 

掏出車票，日期時間車廂座位號碼，和對方的一模一樣。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定奪生死的票務員適時出現，拿著兩造車票左看右看，轉向尼克和琳娜：先生，太太，請下車，車票不是今天的。

尼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回已經看過不下數十遍的車票：沒錯，就是今天，就是這班火車，就是這節車廂，就是這兩個座位！票務員說：請趕快下車吧，火車馬上就要開了，您的車票是明年的。

雖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千真萬確是明年此時的車票！

這下子怎麽哀求也沒用了，兩人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趕下火車，提著行李站在月臺上目送火車離站，開往今晚要放煙火慶祝印度新年的齋普爾。

拿著車票到票務室認錯：是我們的錯，怎麽也沒想到再三檢查所有細節，卻不知要確認年份，很明顯也是開票的疏失，可以退票重新再買嗎？不太靈通的站務員不知是懶得和外國人周旋，或是根本沒搞懂尼克的問題，十分爲難。

你來我往僵持了一陣，尼克本著不屈不撓的記者精神，沒有答案絕不罷休，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出了這個月臺，左轉右轉穿越地下道上天橋再往左再往右，一棟粉紅色的建築，到那裏去退票再買票。

兩人開始無頭蒼蠅似的在人滿爲患的德里火車站内四處碰壁，再問其他人只是讓路缐更複雜。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抵達傳説中可以退票再重新買票的粉紅色建築，雖然在多年風吹日曬雨淋之後，它已經不再是粉紅色。

非粉紅色建築内的大廳裏擠滿了人，還有許多蜿蜒曲折的隊伍。問清楚該填寫什麽表格排在那個窗口後，尼克和琳娜迅速按表操課，開始排隊，否則今天是到不了齋普爾的！排隊期間不忘再三與穿制服看似車站工作人員的過客確認：是這個表格沒錯吧？是這個窗口沒錯吧？

隊伍緩緩前進，不時有穿著制服的人，跳過隊伍，直接走到窗口，是公是私不得而知，但時間就這麽毫無疑問耽擱再耽擱。約莫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歷史性的一刻終於到來，前面沒人了！

尼克遞上填寫工整清楚的表格，附上護照證件，連大頭照都準備好了以備不時之需，畢恭畢敬先認錯再解釋原委，窗口内的男人搖頭晃腦聼完被告申辯，仔細看了一眼：先生，這個表格不對。

回到孟買尼克敍述這段經驗時活靈活現，我們聼得津津有味，但可以想像效率至上的新加坡太太琳娜，當時一定是覺得活見鬼了。

尼克這下子怎麽也不肯離開櫃檯，就像是我賴在板球俱樂部辦公室裏一樣，不達目的，絕不走人：這是你同事給我的表格，他告訴我在這裡排隊，過去一個小時内我問了好幾個穿制服的人，他們全告訴我沒錯。最後此名英國人斬釘截鐵補上一句，不管你說什麽，不給我換票我是不會離開的！

如何死纏爛打不再詳述，最後印度大哥終於法外開恩，拿出另一份表格還令人跌破眼鏡替尼克填好資料，往外一推：簽名。尼克認爲這和他第一次填寫的表格根本是一模一樣的，但是可以退票換當日票，二話不説畫押簽名。

菲爾認爲，被退回的表格之所以不對，可能是去年印的。

言歸正傳，尼克拿到票之後再度仔細檢查，年份日期車次時間，這次全都對了，只是變成了便宜許多的三等艙慢車。罷了，再怎麽慢至少今天可以抵達齋普爾！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之際，打了場大戰累得說不出話來的尼克和琳娜終於抵達齋普爾，從前往旅館隨時要抛錨的電動三輪車内，看見遠處絢爛的煙火在宮殿式建築上方的夜空綻放，頓時忘了一天下來的荒謬和疲累，一切在此時此刻，全都值得了。

沒有被火車票打敗的兩人抱持凡事一笑置之的正確心態，遊畢齋普爾金三角，造訪了浪漫的泰姬馬哈陵後，心滿意足搭機返回孟買。恪遵教戰守則不在路邊買書的尼克，到底忍不住在機場書店買了著名旅遊作家布萊森（Bill Bryson）關於歐洲的旅遊雜記，十分受教洗撲克牌般前前後後檢查了沒有空白頁，方才付錢。

等飛機搭飛機，一頁一頁津津有味往下讀，内容是一個接著一個有連貫性的歐洲城市，忽然覺得時空錯亂了。這麽比方吧：從台北，經過台中，才能到高雄，可是台中不見了！明明在台北結束時預告台中，怎麽就到了高雄？比對頁數真相大白，其中一個章節，完完整整不多不少，憑空消失。

令人防不勝防的印度，不論如何沙盤演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覆確認，不管是誰，終究還是要失算的。尼克和琳娜，肯定如此認爲。

（以上照片，顯然不是他們的，是我的火車經驗，很慶幸沒跟著去！）

後記：尼克和琳娜三個月前從倫敦派駐北京路透社，加入我們與北京重度污染的奮戰行列。除夕前一天零下十度的低溫，趁著污染稍減我們迫不及待在打結的交通中出門牛郎織女會，坐在三里屯的咖啡店裏，忽然回憶起他們畢生難忘的印度新年。多年後的今天，四人無異議下了結論：印度，多麽令人回味無窮，教人又愛又恨的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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