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印尼八天了，腦海中最深刻的影象是噴發中的婆羅摩(Bromo)火山，濃煙蔽天所造成的天地洪荒。舉目望去，人間是灰色的。土壤是灰黑色的；天際的濃煙是灰黑色的；田野裡的菜園也因為火山灰覆蓋的灰土，農作物奄奄一息。

        細看樹木的受風面，枝上掛的不是寒帶常見的「皚皚白雪」，其凝結的滴漏狀態跟白雪像極了，所不同的是，它的顏色是灰色的。在這裡，別說是蔬菜或植物這些「沒長腳」的令人無暇他顧；其他活著的動物，都感受到四周壟罩著一片晦暗的氛圍。

  灰黑色，是這整個天地主要的顏色。除了灰黑色還是灰黑色。不過也有少數的例外，那是一片橘色以及一小撮的綠色——在這裡忍不住要接上一句：詳情請看記者接下來的報導……。

        在舖滿火山灰的田裡長得最好的，只有青蔥。大概是由於其面積細尖且朝上生長，比起那些朝四周擴展的菜葉類，較不易受到火山灰覆蓋的影響。火山灰想必十分肥沃，只見青蔥長得挺肥大的。

        另外，在滿眼灰黑中，唯一的「橘色」，也是火山環境中最亮眼的顏色，來自就讀於火山地區小學生的制服。不知道他們的學校以及操場近況如何?只見他們整群被帶到旅館旁的小片空地做早操，面對不斷噴煙的婆羅摩Bromo火山，邊做早操，邊喊：「satu、dua、tiga、empat ……」(印尼語，1、2、3、4)

        不知道火山未噴發前，這裡的環境如何?但目前看來，因風向改變而隨時飄來的大片濃煙，夾帶著火山灰的落塵，使得空氣品質很糟，實在不宜人居。但我猜想，只要暫無生命威脅，火山區的居民仍然守著他們的家園，這就是他們的人生。

        回想昨天，我們搭乘10小時的廂型車，從日惹來到Probolinggo 的一家旅行社，再換乘另一部廂型車上山。車內塞滿了行李以及包括我們一家人在內的十個人。經過一小時的車程，晚上八點多，我們陡升到海拔二千多公尺的山上；一車身穿短袖短褲的遊客，登時接觸到十幾度的低溫，頓時無法適應！跨出車門時，我聽到最經典的一句話，是旅館服務小弟在車門口對我們說：「Welcome to Bromo」。是的，經過一整天11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書上記載的婆羅摩(Bromo)火山，我們已躬身其中。

        連星月都見不到，抑或夜空已被火山濃煙遮蔽? 我們感覺離火山很近，卻搞不清楚所處的方位。服務人士指著我們房間的前方，告訴我們大約一小時以後，從這方向可聽到火山爆發的聲音，也可見到火光。喔喔?!

        我們的房間位於一排房子的第二間，從院子進入房間前，必須步上三個階梯；就著燈光，見到白色磁磚的階梯上面鋪著一層踩上去「細細軟軟」的東西，像雪一般的觸感，但顏色不是白色而是黑色。這像「黑雪」般的東西，正是火山灰。 

        為了阻擋火山灰從門縫下方飄進去，房間的門縫特別密實，推開的時候要用點力。進到房內發現，這家位於火山旁的旅館維持得很乾淨，地板、床鋪沒甚麼落灰，難以想像屋外落滿了火山灰的對比，也令人感覺到經營者的用心。可能是印尼工資低廉，或印尼人的固有想法——這裡的服務小弟，多半「每人只負責一件工作」，例如，拿行李由一人負責、拿熱水是另一人、morning call服務又由另一人跑來門口喊醒房客……。外子對於「這麼細的分工」感到不以為然，他認為：這是「變相索取小費」，飯店業本來就應該秉持服務的精神，不能抱著「依靠服務來賺取小費」的心態。

        我卻覺得這很正常。看看這家位於火山旁的旅館，可洗熱水澡(印尼許多民宿都沒熱水)，最便宜的房間美金10元起跳，還包含早餐。這趟從日惹到火山的11小時車程，加上一夜旅館，二大一小的價格(四歲弟弟免費)，共花費新台幣2640元，價格十分合理。薪資低廉的情況下，當然就靠小費了。小費這件事，放眼世界皆然，是老外培養出來的積習。

        可能是高山症或是氣溫陡降，女兒吐了，沒吃東西就睡了。我們希望她睡一覺會好轉些，因為幾小時之後，我們預計行程是「火山觀日出」(濃煙蔽天的情況下，想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

        隔天凌晨三點半起床，四點搭車前往一處觀測點，大家睡眼惺忪上了廂型車。  打從昨晚摸黑來到此，一直處於夜色當中，所以根本搞不清身處何處?只有此行程的一張簡圖，說明將前往東北方高處觀火山日出。

        廂型車行駛在幾乎沒有路燈的泥土道路上，我猜想本來路面有舖面，只是目前已被火山灰掩蓋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借著車燈，我看到有人騎著馬——跟Lonely planet 旅遊書上寫的一樣「也可以騎馬去」。我很好奇這麼黑暗的情況下，馬兒如何看得到路?還可以奔跑！厲害的究竟是「馬」，還是「馬主人」?

        路越來越破爛，廂型車無法再前行。大家下了車，靠兩條腿摸黑上山，此時天上竟有稀疏微星，令我對天色好轉燃起一線希望；但沒有月色，仍是一片黑。停車處有幾位馬主人牽著馬匹，見到我們趕緊遊說拉客，他們說：「上山要走兩公里，騎馬上山吧！」索費很便宜，大約台幣幾十元。他們看準了我們帶著二小，應該沒甚麼行動力，因此雖一再被我拒絕，他們仍不死心，一直跟在旁邊繼續遊說。他們真是看走眼了！殊不知這家人經常在金門健行，四、五小時的太武山縱走都走過，兩公里真的不算甚麼。只是黑了點，分不清道路在哪裡? 只好靠著手機的微光一路照明。我最佩服的還是那些馬，牠們應該不是夜行動物，難免也腳步巔陟，卻溫順接受主人的指揮。一度我還懷疑牠們如此溫順，應該是騾，但仔細一看，真的是馬。

        在我們看來，馬主人很有「異國造型」；火山日出的觀測點，海拔大約2700公尺，氣溫大約10多度吧，馬主人像披著浴袍般披著沙龍，成了擋風的外套。沙龍的作用很多——睡覺時是薄被；天冷可當外套；圍在下半身的時候，可以蹲下來尿尿而不會曝光……。一條沙龍，即可搞定一切。

        等到我們一家人登上山頂，天已經濛濛亮了，山下遠處是三個圓錐頂的火山，兩前一後，左前方冒著濃煙的就是Bromo火山。這些火山名稱及所屬區域如下：布羅莫—騰格爾—塞梅魯國家公園。

        只見火山周邊的方圓數里，舉目望去皆是荒涼，被火山泥漿覆過而寸草不生。旅遊書上形容，「在火山觀日出，感覺像是世界的盡頭。」那是因為該旅遊書在上回修訂期間，因為火山活動，攀登火山的行程都被禁止了，因此該書作者或許未曾目睹火山噴發的情形，我猜。

        若要我形容的話，我會說：「這是一種末世的景象。」噴發的火山造成天地間只有灰色調，所有的顏色都幾乎被掩蓋掉了，看起來黯淡又淒涼。所有能跑的動物都應該遠離火山，因為它的濃煙以及掉落的火山灰，影響了呼吸道。此地不宜久留。

        至於日出，被源源不斷又遼闊的火山濃煙遮蔽了。天色雖亮了些，但還是渾沌，彷彿連陽光都穿透不了濃煙。沒看到日出，是意料中；沒有希望，也就不會失望。火山噴發與日出，兩者無法兼得。

        外子說的也對，噴發的火山難得一見，當然要來看看。觀看的同時，我心想：這種震撼的畫面，一輩子看一次也就夠了。

        放眼望去，距離Bromo火山大約一公里，也就是火山噴發影響所及的邊緣，有一個高起的台地——換句話說，那片「台地」以後是「正常」的地形，而台地之前是火山造成的「谷地」。台地跟谷地因落差一、二十公尺，而形成一道像懸崖般的山勢。透過長鏡頭仔細一看，許多房屋就建造在那片台地邊緣，看起來很驚險！我一邊拿著相機拍了幾張照片、一邊跟外子說：「好危險！那片聚落的房子就蓋在火山邊！」等下山後，方向也搞清楚了，這才發現我們眼中的「那片危險的房子」，就是我們昨晚住的旅館！難怪這旅館平常最大的賣點是：「一邊用餐、一邊欣賞眼前的火山。」

        「平常」，指的是火山沒噴發的時候；現在則是「非常時期」，沒人敢在戶外享用「火山灰」早餐。吃完早餐，搭廂型車下山，一家人準備前往泗水。下山途中，道路兩側多是撤離後的空屋；還有部分居民，繼續堅守家園。

        我坐在司機旁邊的座位，火山灰如雪花般，隨時飄落在擋風玻璃上，遮蔽了司機的視線。司機先生無法使用雨刷，因為火山灰中挾帶了「顆粒」，若擺動雨刷會將擋風玻璃「刮花」，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司機必須輕拍玻璃，讓火山灰滑落。偶爾我也幫忙拍一拍，邊拍邊想：後座的人一定很羨慕我這項難得的工作經驗！呵呵呵！真是個古怪的歐巴桑！

        此情此景，仿如災難電影的「逃難」劇情，真實地上演著。全車人士一路無語，隨著車身搖晃顛簸，逃離了怒氣沖天的火山。

      印尼的旅遊照片，放在「章魚相簿」裏，與君同享。https://picasaweb.google.com/roland550727/Indone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