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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你完成從校園到職場的華麗轉身] 4.一場悲劇
2010/05/18 21:30:41瀏覽133|回應0|推薦1

於晶晶最近顯得很不正常。

前面說了,於晶晶是我進廠後教我做事的師傅,在這個廠幹了也快三年了。我學會後她就調到前面去做焊接的工位,不過我們做的工序沒有“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說法。巴不得來一個徒弟教會了撒手不幹。原因很簡單,這個工位的壓力太大,責任太多,權力太小,那是誰也不願意幹的。我拿到上崗證以後,陳詠梅也開始日益看重我,不時把我叫到一邊耳提面命一番:“我知道你壓力大,但是這個崗位實在是太重要了,還是要再細心一點,有什么問題一定要及時報告給我。另外你跟後面FQC的關係也搞好一點,不要讓她們一看到不良品就開單出來。你工作認真我會看得到,評績效我是不會虧了你的。”

我也的確是不負她的看重,不時跟後面的做FQC工序的品管聊天,不久就把那個叫王倩的品管忽悠成了好朋友。順便提一句,陳詠梅看到產線的女孩子們聊天就會一聲不吭地站在後面,然後感受到組長威懾力的女孩子們自動就把嘴巴給閉上了。但是如果我跟王倩在聊天,她就不管了,視若無睹地走過去。原因就是她明白,我跟品管的關係越好,產線有問題時就越好說話。在電子廠,生產部跟品管部的關係那可實在是太復雜了,不是三兩句就說得清的。

因為跟王倩的關係好,如果不小心把不良品放過去只要不是非常誇張嚴重的,她都只是把不良品退回,讓我換一個產品,要是換作其他的品管早開單了。盡管這樣,我還是非常小心,盡量不讓那些不良品漏過去。

但是今天才一個上午,王倩就退回了三個漏焊點的產品。在所有的不良品中漏工序是最嚴重的一種不良品,居然連續出現了三次,我可算是馬虎到家了。不過很奇怪的是平時這種不良品很少出現,怎么今天就多了呢?看來我得好好把關。於是下午開始留心起來,這下不得了,下午才剛上班一個小時就看到了五個漏焊點的不良品,並且有很多產品雖然沒有漏焊點,但不是焊偏了就是焊重了。弄得我神經兮兮的,所有的產品看兩遍之後才放過去。我不由得對兩個做焊接工序的高華麗和於晶晶抱怨:“你們兩個小心一點兒啊,這么多產品焊也不焊就放過來了,開單了你們就死定了!”

高華麗說:“我絕對沒有,我是把每一個產品都焊完了後再檢查一遍才放過去的。”

於晶晶則像如夢初醒般恍然:“啊?有漏焊的產品哪?這個肯定不是我漏過去的。”

這條組裝線上總共就兩個焊接的工位,並且兩個人所焊產品的部位也相同。高華麗是新人,但是做事還算細心;於晶晶是老員工了,平時不太愛說話,看得出來也是做事認真的老實人。那會是誰呢?我想著要不要把這個事情告訴陳詠梅,讓她去解決好了。但是這兩個人,一個是跟我一起進廠的好朋友,一個是曾經手把手教我的師傅,不管查出是哪個人有問題都會免不了挨罵,這可都是我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於是我叫高華麗:“你把你做的產品打上一個記號,我得看看。”

高華麗答應了,我把兩個人的產品分開檢查,馬上就發現了高華麗的產品一切正常,而於晶晶的產品中就有很多焊偏焊重的。留心看了看,果然不久後就看到了有漏焊的產品。

“於晶晶,是你的產品有漏焊的,你今天做的還有很多不良產品。你要注意一點。”我對於晶晶說。

於晶晶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會注意的。”

盡管於晶晶認錯的態度良好,這並不代表真的是注意了。這不,剛一小會兒的工夫,又是一個漏焊的產品。這次我沒有做聲,留神地看了看她是怎么做事的。這才發現平時認真工作的老實人這會兒目光迷離,神色恍惚,一會兒在發呆,一會兒又神秘地微笑,一會兒又皺皺眉頭。可以猜測得到她有滿腹的心事。

“於晶晶,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我大聲說。

我的話顯然是讓正沉醉在自我世界中的於晶晶嚇了一大跳:“啊?沒有啊,我沒有談談戀愛。”

這句有些結巴的話把周圍的楊燕、高華麗都惹笑了,楊燕說:“鬼才相信呢,你現在的樣子擺明了就是做賊心虛。”

高華麗笑著說:“肯定是不想買糖給我們吃了,不行,不管怎么樣,這糖你都得買了,尤其是葉子和王倩,她們今天可是真夠辛苦的,你不買我們都不答應。”

於是王倩、楊燕她們一起起哄:“就是,都在一條線上,還掖著藏著。從實招來,那個他是不是我們認識的人?你們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樣的聲勢於晶晶招架不住了:“好了,好了,我買就是了,明天我就給你們帶來。”

我問:“他是誰呀?

於晶晶的聲音有些幹澀:“你們先別問了,我心裏正煩著呢,以後你們會知道的。”

“以後你們就會知道了。”在這一刻一定有一個魔鬼躲在某個角落裏露出猙獰的笑容。

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我們不知道於晶晶,這個平時言語不多、老實善良的女孩早已經暗中跟研發部的一個李姓有婦之夫過從甚密,甚至珠胎暗結。我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她已經被那個只想玩弄少女的高工所拋棄,留著她跟肚子裏的孩子正面臨著人生最重要的抉擇。我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是多么的茫然無助,多么的驚慌失措。我們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有多么的需要我們,哪怕是一句問候,一聲安慰。我們更不知道此時此刻距她離開人世僅僅還有十幾個小時。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們只是肉體凡胎。

我們都只是情竇初開的女孩,我們以為愛情都是甜蜜的、幸福的、浪漫的、溫暖的,我們以為愛人都是可靠的、忠誠的、唯一的、負責的。我們見過得還太少太少,以致有些無知。

沒有人知道她是否恨過那個男人。於晶晶比較內向,沒有多少可傾訴的老鄉朋友。好在她有記日記的習慣,她把心底裏那些不能說不敢講的事全部寫在上面了。但是在最後一天,她的日記裏僅有一句話:“寶貝,你的爸爸不要我們了,我帶你去天堂好嗎?”

我帶你去天堂好嗎?

在我的人生中從來沒有擁有過什么,即使是你爸爸,他也不是我的,唯有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愛人。如果殺死你,我不忍心。如果把你生下來,那么你將一生一世都被世人看輕。我們還是走吧,我們去一個可以在一起又沒人打擾的地方,那就是天堂,我帶你去天堂好嗎?

你靜靜地躺在床上,隔著床簾,你不去聽宿舍裏進進出出的腳步聲,不去聽七嘴八舌的說話聲。你的腦海裏反反復復只有他說的幾句話:“我跟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聰明一點就去把孩子打掉!記住,以後也不要來找我了!”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是那么的冷酷,那么的絕情,以至回想起來仍然全身發脹,胸口倣佛有人拿著一把鐵錘重重地砸著。但是你沒有哭,你已經沒有眼淚。

夜是黑的,濃墨一般;夜是靜的,死寂一般。

然而是誰在深夜裏對著寂寞無人的長廊唱著多情的歌?又是誰打開了樓角的白熾燈趕走了夜的黑暗?五月裏帶著泥土清香的空氣,悄然而來,那是家鄉的田野。在每一個黃昏來臨之際,所有的樹木和花朵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六歲的你聽到植物說話的聲音,好奇地把耳朵伸到一朵黃色的花朵邊,想聽清楚它們到底在議論什么。花朵悚然閉合,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天地安靜下來。

天地安靜下來,模糊的窗子一點一點在清晰,天亮了,又是一天的清晨來臨。

上班去嗎?面對工友,難道繼續強顏歡笑?還是實話實說,讓她們去恥笑?如果辭職回家,家裏會有我和寶貝的容身之地嗎?這樣回家,讓村裏其他人一起來恥笑我們家嗎?而且父親除了罵,母親除了哭,還會有什么辦法?

生命的最後關頭,於晶晶一定是把那些酸楚和悲傷回憶了一遍又一遍,童年、家鄉、朋友、父母都無法給她安慰,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於是她仔細地把床上的被子、衣服疊好,再整整齊齊地穿好衣服。然後來到七樓的過道上,神色溫柔平靜,輕輕松松地跨過護欄,縱身一躍。

於晶晶躍下七樓的時候,同一棟樓的我還在賴床,陳詠梅剛起床正準備刷牙,高華麗和楊燕的臉上滿臉都是洗面奶的泡泡,但是一聲尖叫霎時驚動了整棟宿舍:快來人哪,有人跳樓了!

所有的人都涌向樓道:是誰?

我的宿舍在四樓,加上本來就有些近視,向下望時並沒有看清跳樓的人是誰。很快保安來了,救護車來了,嗚哇嗚哇的鳴叫聲讓人心裏一陣發緊。

上班的時候經過宿舍樓下,不由得朝跳樓女工躺過的地方望了望,只見一攤通紅的血跡還留在上面,沒來得及清洗。一路走著,不斷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猜測跳樓的人是誰。我剛到更衣室,就碰到陳詠梅從車間裏急匆匆地走出來。她看到我後馬上對我說:“葉子,你先不要進去上班,跟我一起去一趟寶安人民醫院。”

“怎么啦?”我問。

陳詠梅三下兩下把無塵衣脫了:“快走吧,路上再跟你說,中央安全處的車子在外面等著呢。”

我心裏隱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但是又不好問什么,只得一路跟著陳詠梅出去。

陳詠梅帶著我來到一輛面包車前,裏面有一個司機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那個男人看到陳詠梅就問:“你就是陳詠梅,於晶晶的組長?”

陳詠梅點點頭,那個男人說:“我就是中央安全處的唐順,上車吧。”我們便上了車,車子就向廠外奔馳而去。

我不由得把此去的目的跟跳樓事件聯係起來,忍不住問:“是於晶晶跳樓嗎?她現在情況怎么樣?會不會死啊?”

唐順說:“剛剛送她去醫院的同事打電話來說情況很危險,醫生診斷有內臟出血和腦顱骨折,生還的希望不大,但是還在全力搶救中。”

陳詠梅問:“好好的,她為什么要跳樓?”

唐順說:“現在我們中央安全處也在全力追查這件事,你們是她的上司跟同事,她的事你們肯定比我們清楚,有什么情況還是要跟我們講清楚好。”

我問:“她有沒有留下遺書?我覺得她完全沒有自殺的理由啊。又是在談戀愛,還說今天要給我們買糖呢。她會不會是失足掉下去的?”

陳詠梅說:“怎么可能是失足掉下的,護欄那么高,又不是小孩子了,一大清早爬護欄。”

唐順說:“我們已經把她所有的東西先保管了,如果她救不回來再去找一找有沒有遺書吧。”

我們剛走進醫院,就看見一個穿著廠服的男子走上前來:“沒用了,人死了,已經送到太平間去了。”

我知道這個男人,是送於晶晶到醫院來的人,肯定也是中央安全處的。聽到這個消息,我跟陳詠梅的手不由得握到一起,都有幾分不信:“真的嗎?”

“你認為我有必要騙你們嗎?”

唐順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就回去吧。”

一路上我們都默不做聲,我機械地走進廠房,機械地換著工衣,機械地走進生產車間,仍然無法相信昨天還是一個鮮活如花的生命,今天就這樣消失了。回到工位,我特意看了看於晶晶平時所坐的焊接工位,那裏現在坐的是一個從別的產線臨時過來支援的女工。那個女工也是年紀不大,看上去清秀可人。她走了,從此將再也不回來了。我心裏一酸,潸然淚下。

後來陸陸續續聽到一些小道消息,中央安全處在於晶晶的遺物裏找到了懷孕的化驗單和病歷本,也看到了她的日記。李姓的高工已經被查出辭退。於晶晶的父母親對於廠方兩萬塊錢的賠償不滿意,準備上訴。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過於晶晶,如同宿舍樓下那攤被洗掉的血跡一樣,處理得幹幹凈凈。現代人無疑都是善忘的,幸好善忘,否則背負了太多的悲痛,承載了太多的傷心,在打工這條路上將無法前行。

前面的路還長,我們還是要往前走,死者從來都注定被遺忘,也許有一天,我們也將被世界遺忘。

( 時事評論財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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