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我和大哥都沒説話，衹和來接機的弟弟相互擁抱，未語淚成行。默默地上了車，望著窗外高速公路上咻咻而過的車群，那天清晨的一幕又呈現腦海。

前一晚弟妹已經緊急來電，爸爸住進加護病房，情況萬分緊急，他們要我找出上次回臺問好的喪事聯絡電話，整個晚上電話來來去去，弟弟說醫生要他簽名，最後關頭是否不要再作電擊，免得骨頭破碎身體不全，他聽從醫生的建議，但還是希望得到六個小孩的一致同意，我們都心碎的同意了！

清晨九點多，我正在公司洗手間，手機響起，傳來弟弟急促的聲音 “三姐，爸爸要走了，你跟他再見吧”，我顫抖得握住手機，對著話筒大喊：”爸！爸！你好走！！爸！爸！我們都愛你！爸！爸！爸。。。。“我嘶聲力竭得叫著爸爸，怕他聽不見我最後的道別，弟弟在電話那端說：“三姐，好了，爸爸要走了，我要挂電話了”， 我哭著喊“不要！不要！不要挂電話！不要！不要！爸！爸！“，電話那端挂了， 我嚎啕大哭。

哭聲中，我聽到有人敲我的門“Are you OK ? ”, 我哭著說 “我還好，我爸爸去世了， 對不起，我剛剛在跟他道別”，她似乎説了什麽，走出去了。等我回到辦公桌，一群人已經在那兒等我，每個人輪流給我一個擁抱，我霎時又淚成河，老闆叫我回家休息，但爲了明天馬上得回臺灣兩星期，我撐著處理公事一直到下班。後來我問同事她怎麽知道，她說我那天的哭喊聲，厠所外幾里都聽得到。

回到臺灣的第二天，弟弟帶我去看爸。我一向最怕進殯儀館，以前家住木柵，每次坐車經過辛亥隧道，我總把頭轉向一邊，不敢去看那一排排令人心情灰暗的白色花圈。

小時住中部，三不五時就會看到路旁又搭起帳篷，夜晚梵文念經的木魚聲在寒冬的街頭顯得特別陰森，有時是那個老坐在門口納涼的隔壁阿公去世，有時是另個在市場賣菜的歐巴桑走了，當那白色帳篷搭起，附近小孩不再到他們家找人玩，“去去去，小孩來這兒作什麽？”大人一個個都沒心情跟我們周旋，鄰家的姐姐好幾個星期胸前都戴白花，進進出出的人頭上多戴麻紗罩頭。

每個晚上，聽到和尚尼姑敲木魚念經的聲音，讓我整個心都涼起來，仿佛陰間就在附近，我把頭埋進棉被裏，兩隻手捂住耳朵，在一種恐怖的情緒下沉沉睡去。早上上學，不得已得經過這些帳篷花圈， 我按住書包，飛快的奔跑，直到木魚聲遠去。

祖母，舅舅去世的時候，墓地回來照例是宴請所有幫忙者和喪家，我對著滿桌菜餚衹覺得肚子很不舒服，隱隱作嘔，那些食物仿佛都沾上了不潔的印記，我想離這些遠遠的，不願去碰觸任何連結死亡的東西。

曾經不解爲什麽有人會在殯儀館做事，怎麽有人會想去幫死人化妝？怎麽有人會去賣棺木？ 這些人是走投無路才會出此下策吧？ 這些人回家后怎麽過正常人的生活？對於我，那是不可思議的一種職業。直到經歷父親的去世，我才知道這些人是多麽令人感激。

生平第一次走進停尸間，諾大的房間像學校的大禮堂，一排排的鐵櫃像極銀行的保險箱。每次去銀行保險箱取物，銀行人員插入我和他各一把鑰匙，便抽出長方形的塑膠盒給我，此刻那個長形盒子抽出來的是父親，盒子成了父親這幾天的住所。我握住父親冰冷的手哭喊，直到工作人員和弟弟勸我離去。

臨走，我環顧四周，前後左右都是一個個上面標著姓名的鐵櫃子，那裏面是否也是和父親一樣年紀的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們？他們是否會跟爸爸打招呼作伴？生平第一次，我發現自己不但不害怕殯儀館，不害怕停尸間，而且我對其它數十個盒子充滿感恩，感謝他們這幾天在這兒陪伴父親，讓他在冰冷的凍庫内不至於太寂寞。還好有他們同樣躺在這兒，也許父親可以和他們聊天解悶，也許他們會給父親這老弟一些前人的經驗談？！

第三天是幫父親化妝穿戴衣物的日子，他們問我們家屬要不要去看，我和媽媽去了。生平第一次看到所謂的穿壽衣，以前的我覺得這種職業是多麽低層，而此刻，我深深感激他們，感激有人願意來作這些事，爸爸一向注重儀容，有他們幫父親穿戴的端莊鄭重，相信這是爸爸願意看到的。

第四天，我們去看喪禮的會場佈置，短短一星期，我出入殯儀館五六次，在辛亥路上來回好幾趟。以前這是個令我厭惡的地方，此刻卻變成最令我感到溫馨的所在，我甚至想整天待在那兒，因爲在這兒，我還能跟父親多相處他留在世界上最後的幾天時光。對每一位幫助我們處理事情的人員，我充滿感恩，對這些儀式完全陌生的我們，沒有他們的指引，真不知該怎麽作才是。

正式的告別式結束后，我們護送父親遺體到火葬間，隨後在前廳有牧師帶領的另一個衹有親近家屬才參加的儀式，一小時后，葬場人員捧來父親的骨灰，要家人撿起幾根未燒盡的骨頭象徵性的放進骨灰盒，父親的身體正式從這世界上消失，我凝視著那些灰燼，感覺父親的靈魂已飛到天上與上帝同在。

第一次在公司失態痛哭

第一次進停尸間

第一次看穿壽衣

第一次撿起骨灰

第一次和最愛的親人訣別

第一次，辛亥路對我，不再是個陰森可怕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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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考慮好久，不知道該不該選一個比較快樂的題目來寫我的第一次，但想來想去，和父親的訣別，真的經歷了許多我人生裏永難忘懷的第一次，沒有別的第一次比這個第一次更令我震撼。希望各位格友不會介意我這有點晦暗的第一次。

我要拉手的格友是：

大海與天空，金大俠，看雲，珍珠，雲霞， 藍鳳凰（比劃序）

請各位親愛的格友共襄盛舉，自己PO文後，再繼續拉幾位格友的手，如此這般，希望每位格友都不會被漏掉，先謝謝嘍！！！！

電家族訊息已發佈，請參閱網址：http://blog.udn.com/actadmin/22464467

也煩請大家多多回饋訊息，謝謝！

謝謝被我拉手的幾位，已經交作業，請各位格友移步去欣賞

大海與天空：華燈初上

金大俠：我的第一次

珍珠：第一次的人生（以文會友就是拉手）

雲霞：灼灼其華 ——骨折後的第一次步入後院（UDN拉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