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文學家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有一篇以1870年普法戰爭為背景的短篇小說「羊脂球」,描寫普魯士軍隊進攻巴黎,在盧昂十個居民想拉車逃出佔領區的故事。
車上載有民主黨愛國人士、貴族伯爵夫婦,商人、修女、政客和一個叫羊脂球的妓女。羊脂球帶了一籃子的食物,夠她吃上三天。她也知道這些上流人士打從心底看不起自己,可是她還是慷慨地與大家一起分享食物。
馬車中途被占領軍扣留,普魯士軍官垂涎羊脂球美色,要羊脂球陪他睡覺才願意放行。羊脂球氣得大聲斥責軍官,但是車上的人為了保命說盡好話讚美羊脂球,修女們更是引用聖經的故事勸羊脂球應該以大局為重,羊脂球出於無奈被迫向敵人獻身。
當馬車放行安全了以後,車上的每個人轉而開始嘲笑、鄙視羊脂球既笨又賤,馬車在法國國歌馬賽曲和羊脂球的哭泣聲下緩緩離去.....
日前,媽媽去參加她一位高中同窗好友的告別式,她們高中幾位死黨再度重聚,個個已經是視茫茫髮蒼蒼垂垂老矣,這幾位阿姨們看我們這些孩子們從小看到大,隨著年華逐漸凋零老去,憶及過往大家都不勝唏噓。
在車上和母親聊著聊著,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
日據時代,外公當時自己開了間小藥房,和日本人有生意上來往,認識不少日本人,日據時代的大稻埕熱鬧活絡的光景,不難想像。媽媽高中念的是當時在大稻埕提供日人及台灣籍優良女子入學,也算是台灣最早設立的天主教女子學校私立靜修女中,由此推想外公的家境在當時應該算還不錯,才有能力供子女上私立學校。
我說我記得在家裡常聽見爸爸叫媽媽「Yoshiko」。有一次上幼稚園的我忍不住問爸爸為什麼叫媽媽「Yoshiko」?「Yoshiko」到底是什麼意思?爸爸告訴我,媽媽以前在日據時代有個日本名字叫「芳子」。
「喔,所以光慧二阿姨以前日本名字就叫『光子』對不對?」我問媽媽,媽媽點點頭。
台灣光復以後,媽媽立刻把日本名字「芳子」改回了「芳慧」。
父親小時候家裡很窮,他經常形容自己是「社會邊緣人」,上完日本人辦的公學校,就再也繳不起學費繼續念書,只好半工半讀,從微薄的薪水裡拿出一些去繳學費,利用空檔繼續去念補校。父親沒有上過一天正式的國民學校,他完全不懂注音符號,也沒學過國語,全靠著他後來自己刻苦進修、創業做生意,一點一滴學起來。
其實,不管是「芳子」還是「芳慧」,她就是我媽媽,不管學的是平假名或片假名、還是注音符號,不管國語說得溜不溜,他就是我父親。六十九年前,環境使然,他們只是一群奉公守法,想好好過生活的台灣老百姓。
身為子女,我絕不會用「被皇民化」、「被奴化」的漢奸、走狗嘲諷我的父母、長輩,因為那個大時代底下,他們不是特權階級,沒有不要的權利。
六十九年過後,享受過這個國家的老百姓賦予你們權位與俸祿的高官們,當你們一邊跪下來親吻這塊土地,故作謙卑地說「親民愛民,人民最大」的時候,怎麼還說得出「台灣皇民後裔」、「孫子官」這種無比傲慢鄙視人民的話?怎麼還忍心帶頭掀起風暴,將老百姓捲入「誰是漢奸」、「誰是走狗」的對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