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部電影會像「大法官(The Judge)」這樣,讓我在電影散場以後好想馬上回家看一看父母親,好想和他們再重溫孩提時代林林總總的陳年往事。一位和我們同樣坐在最後一排的女士,從電影後半段開始,啜泣聲就不曾間斷過,想必她從那樣的故事中感受到了更 強烈的能量,對她這樣的反應我一點也不意外。 小勞勃道尼說他等了四十九年終於等到機會讓他演到這部電影的角色,他說的一點也不假,這部電影讓小勞勃道尼擺脫了鋼鐵人的卡通人物包袱,演出了他此生最為動人的代表作。其他幾位資深演員如勞勃杜瓦、比利鮑伯松頓也都使出渾身解數,同台飆戲讓人看得大呼過癮。 表面上,這是一個關於律師兒子回家奔母喪,卻意外地幫拘謹嚴厲的法官父親打官司的故事,但是實際上它更像是一面鏡子,經由這一面鏡子讓所有為人子女者看見自己的父母在逐漸衰老的過程中,老人家們 所經歷的情緒轉折與煎熬。 在電影裡,漢克帕瑪(小勞勃道尼)被告知母親驟逝,因而回到久違二十年的老家奔喪。見到二十年來與他形同水火的父親,從西北大學法律系第一名畢業的兒子寧願用「大法官(Judge)」稱呼也不願意喊他一聲爸爸。此刻,他的心情充滿怨懟與矛盾,因為他與老父親、大哥、小弟、初戀女友、剛剛過世的母親,甚至和自己妻子之間的許多心 結與芥蒂並沒有因為歲月或是距離而自動消失,相反的,在父親意外捲入一場謀殺官司後,過去每一段記憶,開始像洋蔥一層一層被剝了開來,而這也是導演為帕瑪父子之間開啟心靈對話所設計的一個晨呼(Wake-up Call)。 電影名稱「The Judge」,除了用來 代表嫉惡如仇的法官父親(勞勃杜瓦)的身份之外,其實也是那桀傲不馴的兒子在原本極端不情 願的返鄉之路上,對家庭關係、婚姻關係與親情關係的一段自我審判。 與年邁的父母親溝通不良,與手足爭吵產生嫌隙以致水火不容是許多人都有過的不愉快經驗, 矛盾與衝突讓雙方從此戴上面具,築起高牆閉鎖起來。說穿了,一切的爭執在於雙方都想極力守住那一道叫「尊嚴」的防線,保住自己的面子。 在看似無解的衝突中如何找到大家都可以宣洩的出口呢?電影裡老父親礙於自己硬漢的外表,不願意告訴孩子自己已經罹患第四期癌症,還有記憶力逐漸衰退的事實。然而在一次浴室內身體失禁,讓老父親終需面對自己狼狽不堪,需要求助的窘狀。 目睹了父親這一幕,原本與父親劍拔弩張的漢克開始軟化,願意卸下心牆幫孱弱的父親沐浴清理,也重新讓彼此開始看見了和解的光輝。這一幕,螢幕上勞勃杜瓦飾演的老父親彷彿就是每一個家庭裡的老父親,而小勞勃道尼飾演的兒子,成了每一位人子的化身,螢幕上張力十足,見者無不動容,是整部電影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也是最動人的一幕。 鐵漢也有柔情,老父親對自己曾經魯莽批評兒子的婚姻向兒子致歉,「你覺得你們還可以像過去一樣快樂嗎?」父親關心的提問,卻讓一向伶牙俐齒,在法庭上無往不利的大律師漢克思索半天,為之語塞。原來,有些事情並不是你用「不想說」或是一味的逃避,心中的芥蒂或創傷就會自動消失。 一生中總有遺憾事,我們都太習慣用自己的價值去評斷別人的過錯,這種殺傷力在親人之間更容易發生。正因為太親近,我們常因此傷害了彼此而不自知,等到我們開始體會、理解對方而想重新彌補那條裂縫時,時間卻往往已經不在我們這邊。 就在漢克輕輕轉著法庭上那張父親坐了四十二年的法官椅時,導演用了一首寓意很深的音樂當電影襯底,歌名叫做「Holocene(全新世)」。特地上網查了維基百科:地球經歷了「更新世(Pleistocene)」接著進入了「全新世(Holocene) - 人類世(Anthropocene)」,全新世是人類在地球生命的演化歷史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里程碑。導演是不是試著想要告訴觀眾一些什麼訊息呢? Bon Iver 在他的歌詞中有這麼一段描述:Christmas night clutched the light, the hallow bright 在聖誕夜,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Brought my brother, I and set a fire 我和弟弟點火 We smoked the screen to make it what it was to be 燒掉了教堂的牆屏,我們還原了它原本的樣貌 Now to know it in my memory 到現在我都記得 And at once I knew I was not magnificent 而且我知道,其實我是很微不足道的 和父親再度重逢的日子裡,回到老家的漢克帕瑪經常陷入沉思,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過去的二十年,漢克為了讓自己成為王牌大律師不惜一切,儘管惡名昭彰,卻也讓他坐享名利。但是所有的榮華富貴,還是遠遠不及父親最後一句「你,是最棒的律師」讚美之詞。當他終於決定一把火燒掉身後的「我執」,學著親近父親,了解父親,聆聽法庭宣判後,漢克陷入一陣靜默。他盼到了「全新世」的到來,但一切似乎已經遲了,當疲憊的老父親在小船上沉沉的睡去,寧靜的湖面只留下無盡的失落和遺憾。 今年為止最好看的電影,就是「大法官」,豎起大拇指,毫無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