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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01 12:51:34瀏覽715|回應4|推薦2 | |
民國36年由奧秀出版社出版的褚問鵑散文集《寸草心》,是當年她離開嘉興后在上海、武漢、重慶等地報刊上發表的文章結集。此時的褚問鵑已從一個江南小城女子,在大時代的浪潮中漸漸脫胎換骨,而一路留下來的文字也印證瞭她這一段生命的軌跡。 《寸草心》分小品類、記敘類、雜論類、評介類四部分,共26篇文章。從分類來看,可見褚問鵑寫作興趣之廣泛;從文字來看,更可知褚問鵑的心路歷程。 我以為最可體現她精神世界的是她的小品文。首先,我們從她的文章標題就可看出她不尋常的人生之旅:《秋日登黃鶴樓》、《月夜聽笳》、《塞北之晨》、《珞珈秋色》、《吳淞浴日》。這些風景名勝之地不僅留下了她劃過的生命痕跡,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讓身世坎坷、多愁善感的褚問鵑感慨不已。 還在山西陽高教書的閑暇之餘,褚問鵑與兩位好友一起憑吊了城外著名的“白登之圍”的遺阯。身處蒼涼的塞北,伴著西北早上凜冽的風沙,面對古跡,褚問鵑開始無限的遐想:“我回想我的過去,象輕煙淡夢似的抓不住一點痕跡。如今的身世又像微風那樣地進退無憑,榮枯無定,就是我和鴻影小韻三人,也都如浮萍一般偶然相聚,不知將在什么時候,又要東西南北的分散,這中間,就像有一衹無形的手掌,在掌握著我們的命運似的。”(《塞北之晨》)這時候的褚問鵑剛剛脫離那個由家人包辦的讓她快要窒息的小家庭,從江南水鄉一步跨到塞上高原,環境上的巨大變化和心靈上的巨大衝擊,勢必會引起她對自身命運的思考。 在黃鶴樓上,她看到秋風吹落了幾片紅紅的柿葉,便“默祝這紅葉的前路平安,不要遇見一些災難,倘然能夠到江南去,就請在江南小住吧,然而你只怕你自己不能作主,因為你已是一個離開了故土的漂遊者,漂遊者的生命是不能自己主宰的,命運的浪潮,要你到哪裏,你就只能到哪裏為止,再不能多走一步;你或許被一條大魚吞去當作餅餌。或許被擱在淺灘上;倘遇著多情的詩人把你要了去,寫成一首落葉的新詩,那時你的生命就可以跟着這名著而一同成為不朽!然而妳不能回答我以將來的命運,正如我不能把自身的將來告訴你一樣的。啊!我們都是那世間的一張落葉,有什么彼此可分呢!”(《秋日登黃鶴樓》)當時的她,又一次婚姻失敗,革命的路也走進了死胡同,因身體的原因又不得不中斷了文學創作的道路,正在走投無路之時,《武漢日報》的社長誠邀她前去擔任編輯,孤身到了武漢,正在擔心自己的身體是否能適應報社的晚班工作,武漢的友人又介紹去她當中學教師,她便選擇了后者。後來,她又經友人介紹進了軍隊,在陳誠將軍手下擔任文職工作,多次回到武昌。這種命運的不確定性,加上她之前的那一段不尋常的生活經歷,當她登上黃鶴樓面對長江,深受古代文人借古喻今、借景抒懷的影響的褚問鵑,不免對自己的命運暗自感傷,借著一片落葉,大大抒發了一番。 從這些文字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給人風風火火印象的褚問鵑,內心其實是孤獨寂寞的。她在《孤獨者的夢》一文中就這樣寫道:“有時候,雖然在稠人廣眾之中,我的心總覺得是孤單的很。而且這種疾病,自少小到現在,幾乎沒有一時一刻不像影子一樣跟著我;它使我從熱鬧的名利場中退出;在一班志得意滿的朋友身邊走開。甚至于在盛大的集會中逃出了歡呼笑樂的人圈子,一人摸到背靜處去拭眼淚。然而在别人看來,照我所處的地位是應該喜笑的。就是我的心上,也並沒有非哭不可的情緒。然而我竟然哭了。”對于這段文字的記載,她晚年的自傳《春落花猶在》可以作個徬證。當時她已是國軍中第一位女上校秘書,深得將軍陳誠、羅卓英的賞識。然而由于軍隊歷來是一個男人的世界,褚問鵑作為一介江南出生的單身小女子,一下子位于許多男人之上,很多人心裏就不平衡,敏感的褚問鵑就感到處處遭人排擠。于是,表面上她要以軍人的作風混跡于一群精明的軍隊幕僚中,可以說是不讓須眉,背地裏卻常常暗自神傷。 褚問鵑不僅擅于抒情,她的敘述能力也很強,也因此當年《武漢日報》在邀她擔任編輯未成后,還是聘她擔任了《武漢日報》的特約記者。在《寸草心》中雖只收錄了六篇記敘文,但都很耐看,尤其是她寫的《我的母親》和《我的姊姊》,對研究褚問鵑的身世很有參考價值。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親人。母親的文學脩養和機智膽略,給褚問鵑樹立了一個人生的標桿。而一手把褚問鵑帶大的三姐褚惠子,更是褚問鵑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至親至愛的人。褚惠子不僅用自己教書得來的微薄的薪水,資助褚問鵑念完蘇蘇女校,讓褚問鵑對此終身感激不盡;褚惠子對命運的忍辱負重,一直讓褚問鵑扼腕嘆息;而褚惠子柔中帶剛的性格、對事業的那份執著,尤其是抗戰時期排除幹擾,堅持教書育人,而且拒絕使用敵偽出版的課本,在教科書買不到的情況下,與丈夫二人自己動手為學生抄寫課本。種種的一切,讓與姐姐分别八年之久的褚問鵑聞訊后感動不已,遂在民國32年的重慶《婦女月刊》上發表了這篇《我的姊姊》,向廣大讀者介紹了褚惠子的事跡,也表達了自己對三姐的無限思念和崇敬。 褚問鵑是一個喜歡旅行的人,走南闖北的經歷,讓她飽覽了祖國的大好河山,也讓她留下了很多這方面的文字。除了上面提到的借景抒情小品文,她的遊記同樣出色,情景交融,人物鮮活,細節傳神。看她的遊記,猶如與她在一同出遊,身臨其境。《南嶽山頭一片雲》就是這樣一篇描寫與同事等一行七人一起遊衡山的散文。這些來自浙江平湖、湖北等地的同人,在褚問鵑的筆下,個個活靈活現,妙語連珠。一路上的風景,也在褚問鵑傳神的描述下活了起來,充分展示了褚問鵑觀察之細膩、刻劃之精確的敘述功力。 即使是那些評論一類的文章,也可以看出褚問鵑不凡的個人喜好。與司湯達、雨果等同為法國浪漫主義代錶人物的斯達爾夫人,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也鮮為人知,至少在很多人眼裏沒有司湯達、雨果等人名氣大,但褚問鵑卻對她極力推崇。她特地撰文向讀者介紹她的生平。這位法國浪漫主義女作家、文學批評家和思想家,不僅寫了很多小說、戲劇、散文,她的文學理論思想,有力地推動了浪漫主義運動的發展,她的代表作是《法國革命史》、《論德國》等思想性很強的專著。說起來,這位思想家也是出身書香門弟,從小受過很好的教育,深受盧梭學說的影響,能自成一種見解,雖處專制時期,信仰始終不變,哪怕被驅逐出境,或者限制自由,都沒能禁錮她的思想。縱觀褚問鵑的一生,這些她所推崇的歷史人物,或多或少影響了她對世界的看法。當年正是她在報上發表的一篇論建國的評論文章,其獨特的見解和超前的思想,讓陳誠將軍非常欣賞,並托人邀她擔任軍刊社社長。 褚問鵑雖然在文學上並沒有什么大的建樹,但她對文學自有她的主張。在《文學與時代》一文中,她認為文學不僅要反映時代,還要“領導時代”,這是文學的最高使命。她列舉了外國著名文學家歌德、屠格涅夫、莫泊桑和盧梭、雨果、易卜生的區别,認為前者只是忠實地反映時代而已,而后者才是引領時代的人物。“他們這些偉大的思想家,都能夠憑仗自己的精密觀察,熱烈的同情心的運用,即看透了舊製度的黑暗和行將崩潰的端倪,复把握了人類新生的預兆。”這一觀點在《未來》一文也有論述:“文學家的責任,就是一個立在現在的石頭上,而幫着别人替未來的世界開門的人。”她把文學家的使命看得如此重要,恐怕也是阻礙她在文學上進一步發展的原因。到了晚年她評價自己當年的文學創作是“眼高手低”,應該是比較客觀的。不過,也可以證明當年她對文學確實是作了一番研究的,並且清楚地意識到文學與時代的關係是何等重要。 1930年在《評梁遇春的春醪集》一文中,褚問鵑對北大才子梁遇春剛剛結集出版的散文集《春醪集》,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指出梁遇春文中所表現出的悲觀主義是這個時代的病症。在褚問鵑看來青年人有這種悲觀思想是不可取的,“要補救這樣的病症,只有一個法子可以應用,就是拿現實來扺抗空虛,戴上望遠鏡,把他們的黑眼鏡拋棄。人生並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樣絕望”,並提出:“現在的青年們需要的酒醒藥,再也喝不得什么醉人的‘春酒’了。”如此錚錚的的語言,出自一個經歷坎坷、當時也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之口,實在難得!不知當年梁遇春是否看到了這篇文章,看到后如果知道褚問鵑的身世又會作何種感想? 另外她還有評論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名劇《歐那尼》((Hernani——現譯“愛爾那尼”)和法國劇作家羅斯丹的代表作《西哈諾》的文章,都可看出褚問鵑不俗的藝術鑒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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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