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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祖國.祖國愛你嗎?

父親離開我已21年了,除了剛去世前幾年,他還經常入夢之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再入我夢,他似乎真成了古之人,越來越遙遠,越來越稀微,越來越迷茫冥濛…..,不知魂兮靈兮,飄搖到何地何方?…….。



父親自小胸懷大志,總想做一番事業,這大概是許多粗識文字者的通病,因為儒學經典,天天灌輸修齊治平之道,許多閱世不深的青年,難免很容易迷醉其中,以為只有修齊治平,才稱得上頂天立地,才不枉此生,而又以為聖賢言之親切容易如此,修齊治平蓋亦不難獲致矣!



父親在浙江鄉間只讀了私塾,又讀了幾年小學,以後通過國民政府的警察及警官訓練,21歲出任窄溪警察所長,出自幽谷,入於林木,他遂以為是年少得意,蓋已為他做一番事業的夢想,開了好兆頭。由於警察的特殊身份,在地方賭博.玩樂.看戲.吃喝都比較容易,許多警察難免在此沉迷墮落。父親本出身鄉野窮戶,正義感特強,不願涉入這些玩樂的名堂;又因為有個做一番事業的夢想鞭策他,所以讀書成為他公餘生活的重點。不久後抗日軍興,工作頻有變動,而他過於耿直,過於正義感的作風,也很難適應當時的官場文化,弄到後來,也只好回家做點小生意。但是,這樣一個軍警出身的人物,這樣一個想通過讀書建設自己,以求做一番事業的人,如何會做生意?掙扎幾年後,他又只好去通關係,到公家單位謀職,得到一張八行書,介紹到台灣地政局工作。興沖沖跑到台北報到,卻只得到一個辦事員的職位,曾經官拜中校團附的父親,心裡非常失落,老大不高興。不久就辭職轉行幹記者,以後還辦過報紙,擔任發行人。在經過若干報社內部的爭端後,他賣出股權,將錢拿去放高利貸,滿以為吃利息就可以安穩過日子,誰知借錢者借故不給利息,也不還本金。為此他只好與人打官司,好不容易取回本金,但已經是新舊台幣改革之後,通過4萬舊台幣兌一元新台幣的法定兌換率,他那筆錢已經嚴重貶值,只好再重新做起小生意。那時國民政府撤退到台灣不久,號召原黨政軍人員歸隊,許多老鄉都勸父親回去歸隊,弄個工作,雖然待遇不高,總是可以有安定的生活。可是父親竟總是不肯,他閱歷過官場生活,對那種官場的傾軋拍馬深感厭倦。他出生成長於鄉村無地窮戶,自認為是無產階級,認同共產主義,認為共產黨清廉.愛國.有理想.有作為,他相信共產黨必會很快解放台灣,到時,他做為無產階級的窮人也就可以翻身了,何必再去歸國民黨的隊?



就這樣,他借國民政府的關係到了台灣,卻與國民政府漸行漸遠,成為民間一小販,經常在街頭與警察爭吵。空閒時候,他喜歡與街坊老兵談國家大勢,總是以罵國民黨來發洩其生活的困頓與委屈,時約民國55年〔西元1966〕間,他被調查局逮捕,當地管區警察告訴他,”送你到火燒島,等反攻大陸再放你回來!”。之後經過三天三夜疲勞審問,審判官責備他“你學習總理三民主義,卻背判革命!”,最後通過軍法審判,以不起訴結案。回來後,父親大約老實了幾個月,後來漸漸故態復萌,更寫些抗議詩以〔一心〕.〔一心上人〕的筆名,投稿並刊發在《人間世》月刊,蓋其脾氣性向,無可奈何矣!



雖然是小人物,但他總讀了些聖賢書,因此心裡總有些正統非正統,正義不正義的觀念,因受30年代左翼狂飆的影響,他將正義許給了共產黨,將正統許給了大陸政府,又因其愛恨分明的性格,他把認同提升為一種信仰,所以共產黨做的任何事情,他都從正面加以評說,而對國民黨則全部從反面加以評論。他甚至經常說“就是共產黨要殺我,我也要說他對,說他好,畢竟他們把國家建強了,中國人站起來了,不再受洋人欺侮!”。對這樣的邏輯,我總是覺得奇怪,不對頭,但又沒有能力反駁他,畢竟他是我知識的啟蒙人,我年少的觀念體系畢竟都是通過他而形成的。



那時二哥在高中品學兼優,受到學校器重,決定保送到海軍軍官學校深造,但是父親不同意,為此學校教官到我家跑了幾趟,勸說父親,做父親工作,但父親鐵了心,無論如何不答應,學校只好做罷!以後二哥沒能考上大學,也就在低層社會浮沉,與窮愁相共廝守。那時父親總以強烈的正義感做為一切抉擇之依據,他認為國民黨已經成了賣國分裂集團,已經成了國家民族的罪人,所以他及他的兒女們不可以介入這個集團,不管是入黨或考公務員,都是不可以的。可是形勢畢竟比人強,在他晚年,他的三兒成了國民黨軍事單位約雇人員,他的三媳是政府醫院〔榮總〕的職工。



他晚年時候孩子都大了,家境有所改善,台灣經濟在蔣經國的推動下,也非常興旺,家中經常吃魚吃肉,他有時也會不無調侃的邊吃魚肉邊笑著說,“國民黨讓我豐衣足食,吃魚吃肉,我還天天罵他!”似乎也有點自我反思,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過份….。



父親喜歡寫古文,喜歡吟詩填詞,他特別喜歡剛烈有力的詞,其中辛棄疾.陳亮是他最欣賞的,他常吟“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以寄其心中感慨,他頗自許自己的堅持,堅持不與賣國分裂集團合作,不管有用無用,他堅持做“一個半個恥臣戎”的人,而他總是期待祖國解放台灣,期待有生之年能見“王師”跨海而來,到時他要帶家人,循其來台之路返鄉,拜訪家鄉親故之後,他要定居魚米之鄉的杭嘉湖一帶,安享其晚年。然而夢想總是一種幻想。1986年他謝去,1988年初開放兩岸探親,所有住台灣的人,都成了視同外國人的“台胞”,既不擁有大陸的居住權,也不擁有大陸的入境權,這樣的法定地位也許是迫不得已的,但我想,如果父親還在,他會如何面對呢?盼望“祖國王師”30年,最後祖國成了“他國”,王師成了“他師”!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這樣的詞意氣壯山河,的確震動人心,但是用在底層小老百姓身上,未免太沉重,落差太大了!人生的歲月畢竟太短,等不到歷史正義的到來,而所謂個人的“歷史判斷”,又難免輕信輕斷,任令自己的情緒好惡,帶領自己走向一種正義的迷執與頑固。再說人總要生活,生活離不開社會,從而直接間接的,離不開社會的管理部門,離不開統治勢力,渺小的個人又如何實施其不合作的主張呢?何況歷史的是非對錯,總是依形勢的需要而變動,歷史上從不存在確定不變的正義方。渺小的個人,以其主觀的正義判斷,堅持其受苦受難的不合作運動,可是幾十年之後,自己及親人受盡人間冷暖潦倒之後,歷史現實卻走到了反面,一段孤忠,一片冰心,真誠的呈給明月,奈何明月只照溝渠!反倒是那些靈活的人,見風轉舵,與時消息的人,常常左右逢源,常常豐盛開心,常常名利雙收。可是社會不應該有正義嗎?歷史不應該有是非嗎?為什麼主張正義的人總是如此受苦?天道人間的報償固如是乎?



父親非常渴望回到大陸,渴望生活在他成長的大地,這是他數十年念茲在茲的夢想,他相信這將會是他生命裡最大的幸福!可是當我第一次探親回到浙江時,親友們卻說“你父親還好去了台灣,不然以他國民黨警官身份,以他的耿直,以他強烈的是非觀,恐怕十條命都不夠死,而你們這些兒女做為黑五類,可有苦頭吃了!”,聽罷此言,我的心中不免五味雜陳,一心熱愛的“祖國”,卻會如此待其赤子嗎?這是天人的顛倒還是星辰的錯亂!這使我想起楊逵,在日據時代,他是出名的“祖國”派,堅持抗日立場,堅持不與日本合作,被日本人逮捕十多次。國民政府的“祖國”光復台灣以後,又因其堅持是非正義的立場被關十多年,據說審判官告訴他“你會反對日本人,就會反對我們!”。晚年釋放出來後,他借錢種花,生活窮困潦倒,晚景淒涼!而在日本佔領台灣之時,引日軍進佔台北的辜顯榮一家,原也是窮苦人士,但因見風轉舵,投送日本懷抱成功,受到日本人的封賜授勳,給予鹽、樟腦、鴉片膏和台中煙草的專營特權,從而轉成巨富。國民政府遷台後,辜振甫雖因與日本少壯軍人謀求台灣獨立,受到國民政府2-3年的刑拘之外,仍繼續享受其富貴生活,其賣台賣國所得之財富與罪過,完全不受追究,幾年後他又繼續在國民黨內高升,最後還成為黨內高層核心。歷史的現實與勢利,歷史的健忘與不義,看在懷念故國,堅持民族義理的人士眼中,該會是如何五味雜陳,酸痛在心!祖國是誰的?什麼才是祖國的愛與義?拋棄祖國的人,只要發財了,總是會受到祖國的原諒與擁抱,而抗拒侵略,堅持仰望祖國的人,總難以避免受到侵略者的打擊與磨難,孤家寡人,窮愁潦倒,以病以死,命長的終於盼到祖國歸來,但這個祖國卻是一個貪財而不義的祖國,對這些受苦受難,窮愁潦倒的祖國派,甚至更加以刑拘與打擊!放眼台灣義民壯士在政治勢力變換來去之後,所受到的冷暖遭遇,賞罰錯位,我們還應該相信歷史正義嗎?還應該相信善有善報嗎?你愛祖國,祖國愛你嗎?



當然,父親做為一個渺小人物,做為失敗者,做為意圖堅持正義價值的人,已經品味許多人生苦味,在委屈失意中離去。可是人間義理卻沒有因為許多人的獻身而改變,受難並不能喚回祖國的愛與義,只有拍馬.逢迎,見風轉舵,才經常能得到愛惜與榮耀,歷史與人生走到這樣的田地,我人除了呼天呼地,期待幽渺冥冥的報施之外,又能如何?司馬遷不早說過: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荐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胜數也。余甚惑焉,倘所謂天道,是邪非邪?」



父親已經日益遠去,逐漸走入歷史的濃霧中,我接受他的指導,執行他的夢想,也願意回家.回故鄉,回到他的祖國來 ……。 但是,歸鄉夢編起來容易,實行起來卻非常艱難!先不說其他歧視與困難,就是一個台胞證簽證問題,也是經常充滿刁難與苛察!所謂“血濃於水”,所謂“兩岸共一家”,根本就是一種帶淚的嘲諷而已,如何能當真呢?歲月漸老,迴思前塵,我不知道該如何承受父親的“祖國”遺產?只是覺得愛這個國家,擁抱“祖國”真是何其艱難啊!



孔子2558年8月29日[07] 皮介行 寫於漢口

文章數:476
質疑牟宗三對孔子利命仁的判斷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2011/06/27 06:27:56

質疑牟宗三對孔子利命仁的判斷

在網上看到(牟宗三《名家與荀子》頁201-202,台灣學生書局﹐中華民國八十三年八月初版五刷)一書.其中談到:

然而絕對精神所罕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即可知矣。「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利不必言。仁只是「作」之事﹐雖不空說仁﹐而全部《論語》實即指點仁。惟其罕言命﹐實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同。不由言說﹐而只由默契以示。

這段話主要涉及《論語》子罕篇的「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一語,我已有文章討論此問題,看到牟宗三的相關論說.不免再為一論。

 

我想這段對孔子言說的描述只要透過對論語的閱讀.透過對儒學基本義理之把握.應該不難索解.可是朱熹這樣的大儒.卻不肯虛心體味.引程頤之言說:“计利则害义,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簡單而粗糙的改易本來很簡明的意思,竟將儒學核心義理之命與仁.拿來與利比義同歸.類而同之.實在令人遺憾!更遺憾的是.歷代儒者震於朱熹之大名.竟不敢加以質疑!

牟宗三做為現代新儒學之大師,也因循茍且.不加思考一仍舊貫的繼續錯下去.這是很令人遺憾的。

我想這裡可以提出幾點質疑:

1.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這只是子貢個人的看法.並不是孔夫子自己的判斷.怎麼可以拿來做為孔子教學之總判斷?說到底人道不離天道.人性人倫也不離當下之日用百行.因此說人道也是一種對天道的言說.說日用百行也是一種對人性的詮表.關鍵的問題只是聽言者.自己的心靈夠不夠大.有沒有舉一反三的聯想力。正所謂見聖人然後見天地.聖人既是人道人倫之大.聖人之言說怎麼竟不涉及義理主心骨的性与天道問題?這是孔子的問題還是子貢自己的理解有問題?

2.     罕言利.大家有共識不必論。至於罕言仁.根本子虛烏有.不是夫子自道.只是程頤與朱熹聯合編造的想像.論語到處都在論仁.為什麼大家都貴耳賤目.單單聽受朱熹的耳聞.卻不肯面對當前的論語.當前自己眼睛之所親見呢?牟宗三此處的彌縫也真是怪哉!他說“仁只是「作」之事”.這樣就可以証明孔子的“與仁”.不是說仁.不是贊可仁嗎?仁可以做難道就不可以說嗎?言說難道不也是一種做?佈道難道不也是一種行道?怎麼可以將說與做.兩分的隔絕對立起來?接下來牟宗三補充說“雖不空說仁﹐而全部《論語》實即指點仁。”既然全部論語都在指點仁.亦即證明大法可說.性與天道可說.那裡有“罕言仁”的孔子?

3.     牟宗三進一步說“惟其罕言命﹐實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同。不由言說﹐而只由默契以示。”.對此問題我已在〔關於「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一語之解說問題〕的文章中說明.論語中直接說命.說天.說天道之處並不算少,不能認定為孔子罕言命。現在更可以再加說明,天道大能的繁興大用.創生萬有.也並非是一次性的直接呈現。就以西方上帝之大能尚需幾天的施用啊!因此天道創生萬有之過程.多歷年代.過程繁多.因緣無盡.在此億萬因緣中.許多的方便.許多的舟樑.許多的展轉滋生都是情理中必有之事物。因此萬物都可以是天道的一種示現.正所謂“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要默契天道.也不能捨離尋常之翠竹黃花啊!既然在默契天道的路上翠竹黃花都不能捨棄,那麼做為人類文明重大成就的言說文字怎麼就應該捨棄呢?我們固然可以借翠竹黃花.鳶飛魚躍以默契天道,但是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借言說以契天道?如果言說不能有契於天道.歷代大儒大師的萬般說法.千卷著作不都成了無聊的自欺與欺人了麼?這些問題本來並不存在.只因為牟宗三誤信子罕言命.不得不一路彌縫.一路破綻.以致於不可收拾!

通過以上的簡單質疑,我更深信「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的解釋與判斷是說不通的,此句還是應該標點為「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也就是說孔子很少談功利思想〔暗含不贊同世俗功利觀〕;孔子認同.認可.贊成以“天命”與“仁”為中心的思想觀。

孔子2562520[11] 皮介行 寫於 光文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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