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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9 00:44:57瀏覽4569|回應7|推薦74 | |
戰爭中,有人加官晉爵光宗耀祖,有人成為被遺忘的一坏黃土;有人苟且偷生,有人雖死猶榮。另有一群人,被迫走進戰爭的碾壓機,榨乾後成為渣滓。他們雖然活著,卻形同廢品,戰爭的垃圾。 可能很多人眼中浮現的是傷殘的退伍軍人。哈金這部小說,寫的則是韓戰時被俘的近三萬中國人民志願軍。誠然,經過戰爭碾軋的這群人,很多都有身體殘缺。但作者更深入描寫戰俘營的孤絕環境,不同黨派的池塘鬥爭,以及身處夾縫的個人求生之道。 主人翁便是典型的夾縫人物。黃埔軍校學生,沒畢業就被共黨接管,由國軍搖籃進入共軍成為幹部,旋即奉派過鴨綠江參加韓戰。幾番激鬥後,在一場大潰敗中被俘。他的信仰並不堅定,也從沒有機會入共產黨,但憑著英文專長,以翻譯身份和看守美軍交涉,從而見證書中所述的大小事件。 由於志願軍身份的特殊,牽涉交戰雙方的兩個中國,戰俘遣返變得異常複雜和冗長。國共雙方不僅在談判桌上為戰俘的歸屬劍拔弩張,戰俘營中的代表,更是不擇手段爭取儘可能多的人加入己方。除了較文明的言詞勸說恫嚇之外,刺殺流血也在所不惜。甚至強行在人身上刺字,使他無法在對方陣營立足。主角亦遭此禍。這道無法塗銷的印記,不但成為故事的引子,後來變造的過程,也成為心境際遇變遷的微妙註腳。 黃埔學生的身份,使主角成為國民黨亟欲爭取的標竿。然而他對國民黨早已失望,加上家有老母,無論如何不願到台灣。然而在共黨方面,儘管他有功勞有苦勞,卻始終沒能接納,最後還派他冒充黨幹部赴死。心灰意冷之餘,他原想趁聯合國遣返的甄別程序,選擇赴第三國隱姓埋名,卻在最後關頭被戰友勸阻,決定回大陸。豈知回國之後,適逢政治運動方興未艾,不分官階全被打入學習改造,剝奪黨職軍職,淪落社會底層,真正成為戰爭的垃圾。 東方國家對戰俘的看法,遠不如西方來得寬大。二戰末期日軍常有集體自殺之舉,寧死不屈是軍事教育的一部份,否則便是不忠。我們看美國人英雄式歡迎戰俘歸來,常覺得未免溢美。其實敗戰未必是單一官兵的責任,被俘更是不得己。西方觀點在於保存元氣,日後歸來仍是一條好漢;否則大把銀子培植的戰爭機器平白報銷,未免損失不咨。兵源常由徵召而來的國家,人命不值錢,訓練有限,忠誠度和忍受拷打的耐力都十分可疑,打輸就乾脆叫你自我了斷,免得洩露軍機。倘若你竟然不死──嘿嘿,真是有負國家栽培。雖則國家究竟栽培了些什麼,倒也難說得很。 本書的大半篇幅在描繪戰俘營中的人與事,讓讀者瞭解,因戰敗而失去自由的那一群人,如何在極其侷促的環境,以少得可憐的資源,試圖證明自己的存在與價值。如書中的政委,共產黨俘虜中最高階的幹部,每有屬下在對抗美帝管理當局或國民黨俘虜的鬥爭中立功,便以黨的名義發給嘉獎。雖然他和黨早已失聯,根本未獲授權;更別提戰後遺返,被送去學習改造的時候,黨對這些怕死膽小鬼的所謂功勞嗤之以鼻,概不承認。但在牢籠裡的漫漫長日,不搞點事端,豈不如同行尸走肉? 經過幾番拉鋸,選擇到台灣的人數,竟是回大陸的三倍。除了派遣到朝鮮當炮灰的,原以舊日國軍為多之外,也有一部份共軍甚至黨員,由於對共黨的瞭解,擔心遭受制裁,而選擇離鄉背井。戰俘營中一個選擇到台灣的共軍軍官,一句話為此做註腳:「共產黨對待敵人,向來比自己人寬大。」共產主義是一種信仰,共黨則近似宗教。招募時溫暖相迎,一旦納入組織,便繩以嚴苛紀律。類似做法在各種教門幫派屢見不鮮。其實何止共產黨。當人家有求於你的時候,你便有了身價,一切好說;否則一邊涼快去,想起來再踩個兩腳。只是在階級鬥爭的場域中,你死我活更顯得鮮明慘酷而已。 書中有一個跟班的角色,因為做選擇時沒跟上主角的急轉彎而來到台灣,三十年後以富商身份回歸故里,藉以襯托與主角天壤之別的際遇。隔一層紗總是有股朦朧美,戰後來到台灣的大陸人,撇開遭白色整肅的少數不說,即使有幸隨經濟起飛而小康乃至大富,也不得不承受數十載骨肉分離之苦。開放探親第二年,我姑爹回到闊別三十餘年的故鄉,和忍著一口氣挺過文革的雙親見最後一面,不久兩老就相繼辭世。鄉親說老人家苦苦拖命只是記掛著兒子,如今可以含笑九泉。書中主角或許在政治上選錯邊,至少在親情上,應該無憾了。 歲末寒冬,厭倦於無止境的口水,有一點讀書興致的話,這本書可以大力推薦。揭開愛國、愛黨、愛台灣的迷障,把無聊名嘴無恥政客的嘴臉晾到一旁,或許你會發現,回頭愛自己家人,才是實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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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