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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9/13 00:06:31瀏覽4018|回應17|推薦253 | |
懺愛(一)
阿莫五歲時大衛的爸爸及爺爺製作了一對拐杖給他當生日禮物,從此解放了阿莫,給他獨立自由與尊嚴,他不必再等人來抱他下樓,不必在人前像頭野獸般地上爬行;他拄杖抬頭挺胸,故意走得比誰都快。 常常他一吃飽早餐就拄著拐杖往後山跑,不到吃飯時間肚子餓了不會回來,珍總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後山亂闖,要出了意外怎麼辦?偶而他也跌得鼻青臉腫回來,一次甚至跌失拐杖,一路爬回農莊,兩手磨得血肉模糊,但這些都無法嚇阻他,珍自然也關不住他。 當然他遇見麥爺兩人衝突也與日俱增。 六歲時他被麥爺撞見偷進餐室坐在麥爺吃飯的主位上彷如一家之主,被麥爺拿拐杖追打出來。 八歲時他偷跑進母親黛莉雅病房,她從盹睡中醒來看見一雙詭異的淡藍眼盯著她注視,數刻方開口道:『妳知道我是誰嗎?』黛莉雅沒有回應,片刻他又道:『妳知道我恨妳嗎?』雖然他靜悄地道,但眼神中的冷鄙銳利如刀,嚇得黛莉雅怕叫起來。 十一歲時他半慫恿半強迫地拖碧蒂去麥爺辦公室,展現給她看他將來坐在他父親的辦公桌經管農莊時的威風模樣,結果被麥爺當場逮到,兩人出言互罵,然後大打出手。阿莫一開始雖兇猛,畢竟身小腿殘,很快落了下風,蜷縮地上被麥爺拿拐杖痛毆,在床上躺了幾個禮拜才能下床;但他從頭到尾沒有出聲求饒。痊癒後他天天去後山秘密練彈弓,幾個月後一天麥爺坐小馬車經過時突然一石飛射馬身,馬驚痛狂奔撞車,麥爺僥倖只受了輕傷。 麥爺好幾次要把阿莫送走,那一次馬車受襲後連行程都安排好了,要不是最後珍誓言她會跟著阿莫離開,就近照顧他。麥爺一來捨不得女兒,二來他太太長年臥病在床,他需要女兒幫他照管家務。 1894年阿莫十三歲時傷寒在他們郡縣爆發,冷泉農莊死了許多人,包括黛莉雅、大衛及茉莉兩人的父母,令人意外的是年老臥病的老賽普竟安然無恙逃過此劫,他失去女兒女婿後一人孤苦伶仃,被茉莉接收照顧。阿莫也染病發燒數個禮拜,但最後讓麥爺非常失望地再度死裡逃生。 1896年 二十七歲的珍亭亭玉立,是個受到許多人稱讚的淑女,但這些人同時在她背後為她惋歎,因為她受到父親弟弟拖累,蹉跎青春,眼見成為一個雲英未嫁的老小姐。 但其實珍早有個兩心默許的對象,是比她年長十多歲的牧師安諾‧海德利,兩人因他每週來探望阿莫而漸生情愫。但她因為父親弟弟都需要她而無法顧及自己婚姻,而仁厚的牧師因為愛她且敬佩她的精神,情願默默等待,不忍催逼使她為難。 一天珍經過前造酒房附近,發現有工人在整修那廢棄老屋,心裡奇怪跑去問他父親,麥爺這才告訴她,他翻修那房子是準備給她和阿莫住,因為他打算再婚。 『我才五十六不算老,這十幾年的孤獨日子我受夠了,而且如果我再婚妳就可以自去嫁人,我這樣拖累妳許多年心裡也過意不去。』這幾個月來麥爺不再每晚待在書房酗酒,又老往鎮上跑。 珍大出意外憂喜參半,一來她讓安諾等待多年心裡歉疚,但若她嫁人阿莫該怎麼辦?並且她父親才一想到再婚就忙著把他們姐弟倆遷出?珍心情複雜混亂。 麥爺打斷她心思道:『妳下個禮拜三得準備待客,我要正式邀請瑞德一家人來晚餐,我們雖然還未正式發表,但愛妮絲跟我已經說好了‧‧‧』 『愛妮絲!爸你怎麼能跟她結婚?』珍驚震得一手撫胸怒顫道。 『我知道她比我年輕許多‧‧‧』 『她不但比我年輕,還離過婚,是郡縣出了名的‧‧‧聲名狼藉的下流女人!』 『住口,她系出名門,不過年輕好玩行止不拘一些,我不准妳這樣侮辱我的未婚妻!她肯嫁我是我的幸運,她這麼年輕一定能替我生個兒子!』 憤怒與失望的淚水不聽使喚地決堤流下,珍猛然掉頭飛奔離去。 在廚房裡珍告訴茉莉這消息,說著又忍不住流下淚來,『我知道爸爸是個有極大缺陷之人,但我總以為他對我總算還有父女之情,卻沒想到原來他這麼自私無情。』 『珍小姐,我倒不像妳這麼意外,愛妮絲‧瑞德聲名狼藉多年,現在離了婚回娘家,她兄嫂也容不得她久留,除了敗壞門聲又帶壞他們的女兒,她只有再嫁人一途,但名門正派的人家有誰會要她?除了像我們的麥爺這樣自己也下流無‧‧‧』茉莉忍住不再說下去,珍雖然知道她過去與麥爺的那段,但不知道之後他氣憤她不聽話拒嫁威爾且生下女兒而非兒子,對她和碧蒂不理不睬數年,但後來別無出處又倒回頭來想勾引她,但這次她早看清鄙夷他這衣冠禽獸,甚至無法瞭解自己當年怎麼會那麼傻? 茉莉轉口道:『珍小姐,妳應該趁這個機會好好替自己打算,妳犧牲奉獻了這麼多年,海德利牧師也跟著默默等待了這麼久,你們應該趁這個機會麥爺不會耍賴拒絕婚事,趕緊嫁給他,追求早該屬於你們倆的幸福!』 『噢茉莉,謝謝妳這麼說!』珍感動地道,『但我要是嫁給安諾,阿莫怎麼辦?沒有了我,他跟爸爸水火不容,如果他跟我嫁過去,我心裡又對安諾過意不去,他的薪資微薄,要支撐一個家已不容易,我還要多帶一個高需要、高維修的弟弟,況且阿莫他自己大概也不願意,他一直就想‧‧‧』 茉莉截斷道:『小姐,妳不要再老是替別人著想,考慮這麼多了,小莫爺十五歲了,他會也需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可是茉莉,阿莫他‧‧‧行動不便,我怎麼能就這樣撇下他不管呢?』 『珍小姐,小莫爺他不像妳想像的那樣弱勢無助,他比妳更懂得照顧自己、維護自己的利益‧‧‧』茉莉忍住不說出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他這麼多年來霸佔著妳,讓妳照顧他生活起居,蹉跎了妳的青春幸福,他可有任何愧疚感激的表示?只反而更理所當然地繼續霸佔下去!他畢竟是麥爺的兒子,跟他一樣自我中心。 『噢茉莉,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真的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別緊張,也別怕!妳現在不要一下子想那麼多了,咱們看情勢發展再慢慢商討對策,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的。』 『茉莉,妳真好,我要是沒有妳才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珍感激地上前擁抱茉莉,心中不禁想著:當初看十七歲失足懷孕的茉莉,許多人決想不到經過那樣鉅大的錯誤失敗後竟能成長出現在這樣堅定忠實且苦幹的茉莉! 但另一方面茉莉也不過才三十出頭,不但一點不老反比從前成熟美麗,即使有個拖油瓶碧蒂,莊內莊外對她有意思的農僕還是不少,但她任誰也無動於衷,似乎完全接受了她一生的婚姻幸福早已蓋棺論定的事實。 她不過是十七歲時犯下一個大錯誤,就因此付出一生的幸福作代價,這樣的懲罰不是太嚴厲,太不公平了? 大出珍的意料之外,阿莫聽見父親將再婚要把他們遷出的消息後竟默然無言毫無反應,她原先還很擔心他會悍然拒絕,跟父親又起衝突。並且從那天後一連五六天阿莫一早飯後便帶著午餐消失進後山,而且常常天黑晚飯過後許久才回來,珍問他去哪做了什麼又含糊其詞不說。 愛妮絲一家來訪那天,阿莫不但沒去後山又違逆麥爺要他待在閣樓別現身的命令,故意一整個下午在客廳窗外來來去去大聲談笑,企圖引起瑞德一家人的注意,給麥爺現醜。但他決沒想到愛妮絲自己竟會主動跑出來跟他燦笑招呼道:『你就是我久聞盛名卻從未一見的阿莫嗎?你好呀,阿莫!我是愛妮絲,你爸爸的未婚妻,你決沒想到會有個比你姐姐更年輕漂亮的女子來當你的繼母吧?哈哈哈!你爸爸還一直不好意思地跟我隱瞞你,其實我早探聽到他除了珍外還有個殘廢無腳的兒子,我根本不介意,反而還很同情你呢,你這沒娘又沒腳的可憐孩子,你放心好了,以後愛妮絲來了會好好照顧你的,將來我生個白胖健康的小弟弟給你作伴好不好?』 阿莫從來最恨人提起他殘廢無腳,然而愛妮絲自顧自地說上這一大串無聊話時,他竟像個靦腆少男般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除了珍、茉莉及碧蒂外,他很少與其他女性有接觸,尤其是像愛妮絲這樣年輕貌美又活潑健談的女子;她們使他相形自慚。 瑞德一家人來訪後,麥爺對外宣佈了他和愛妮絲的婚約,果然引起轟動,成為鄉里茶餘飯後的笑談。 他們的婚期定在三個月後,但數週後一晚,因為碧蒂到舅舅強尼家參加表妹的生日晚會沒空照料老賽普,茉莉在主人家煮好晚餐便匆匆趕回去服侍老賽普晚飯及盥洗就寢,忙完後才又回主人廚房繼續清洗碗盤及準備明天早餐。她一人在廚房工作到十點左右才忙完,回家前泡了一杯熱茶正坐下來休息啜飲,突然聽見一聲慘叫及咚咚的跌撞聲,忙放下茶杯跑進屋內,看見滿頭鮮血的麥爺倒躺在樓梯底。 『麥爺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茉莉蹲下來探視。 數刻後麥爺睜開眼,看了茉莉一下,突然張口急切想說什麼,但他的聲音微弱模糊。 茉莉安撫道:『麥爺你躺著別動,我去叫醒珍小姐來看顧你,我得找米奇騎馬去鎮上找醫生!』 茉莉正要起身,麥爺突然伸手一抓,口中又咿咿呀呀地想說什麼,茉莉猛然想起,撕下裙腳將麥爺頭破處緊緊包紮起來,又溫柔細心地擦去他額頭眼角的血水,『麥爺你別怕,你沒事的,我上去叫珍小姐來照顧你,你好好躺在這裡,別擔心!』 麥爺睜睜地看了茉莉片刻,突然眼角滲出淚水,然後慢慢闔上雙眼。 等茉莉叫醒珍兩人一齊下樓來,麥爺已昏迷失去意識;醫生來後詳細檢視重新包紮,發現麥爺左臂骨折而且可能有腦震盪內出血危險,眾人用擔架將他抬回房去。因為麥爺滿嘴酒味,又有酗酒歷史,大家猜測他可能今晚喝多了,上樓回房時一個腳步不穩跌下樓來。 醫生走後珍留下獨坐床邊照看父親,數個小時後她從小盹中驚醒,顫然發現父親已不知何時停止了呼吸。 清晨五點半 ( 農僕的上工時間 ) 米奇在珍的指示下敲鐘召集農莊所有人,珍換好黑衣下樓往穀倉去時才發現不見阿莫,以為他已自行先去,但到了穀倉卻不見他人,只好獨自上臺宣佈消息。 回屋後珍上閣樓也找不到他,在屋內各處尋叫半天經過辦公室時突然意外地聞到一股菸味,開門驚見阿莫端坐在父親的寶座上,闔眼好整以暇地抽菸斗。 『阿莫,我四處找不到你,你竟然跑來這裡抽爸爸的菸斗?』 阿莫慢慢地睜開眼,微笑道:『珍,我在好好地享受這一刻,我要將它牢牢記住,以前他不准我下閣樓,不准我進客廳,尤其不准我到他辦公室,妳還記得那次我偷跑進來被他打傷,在床上躺了幾個禮拜嗎?現在我不但進來了,還坐在他的寶座上抽他的菸斗,哼──』阿莫嗤鼻冷笑一聲,『今天是我阿莫‧麥克班新人生的開始,妳應該恭喜我!』 珍又驚又怒,沒好氣地道:『剛剛你難道沒聽見召集鐘嗎?大家都去了穀倉,為什麼你‧‧‧』 一語未完阿莫截斷道:『珍,妳錯了,妳不該下令敲召集鐘,因為妳沒有這個權力,從今起我才是冷泉農莊的主人,只有我才有權力下令敲召集鐘,請妳以後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好嗎?』 『你說什麼?』珍震顫道。 阿莫從上衣內口袋取出一文件往桌上一扔,珍看見是他父親的遺囑。 『他的遺囑把農莊及所有資產都留給太太,但媽早死了,我是她的兒子,自然是我繼承一切,成為農莊主人!』 珍拿起遺囑一讀,發現是1868年她父母剛結婚時立下的,『這是許多年前的舊遺囑,一定還有新的!』 『為什麼?』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他那麼討厭‧‧‧他一定會立新遺囑來確保你不會繼承!』 『哦?』阿莫冷笑一問,『妳怎麼那麼確定?也許他終究還是傳子不傳女的傳統觀念,也許他一直就有再婚打算,覺得不必多此一舉,也許‧‧‧』 珍不理會阿莫,自在房內尋找起來,找了半天抬頭看見阿莫一直沒動地端坐原位冷笑嘲看,她驀然記起從爸爸出事後她只短暫地看見過阿莫一次‧‧‧原來爸爸還沒嚥氣,他就已經跑來辦公室尋找遺囑了! 驟然淚如雨下,珍哽咽道:『我一直像個母親般照顧你,替你擔心受怕,為你犧牲付出,沒想到‧‧‧也許今天是你一生最開心歡喜的新開始,但今天卻是我珍‧麥克班一生最錐心傷痛的日子‧‧‧』 見狀阿莫愀然變色慌道:『珍,妳是我唯一知道的母親,妳知道我決不會忘記妳的恩惠,這冷泉農莊永遠是妳的家,永遠有妳的一個位置‧‧‧』 但阿莫還未說完,珍已轉身飛奔離去。 海德利牧師記得麥爺在阿莫出世後不久的確曾立下新遺囑,把一切資產留給珍,他是遺囑上的簽名見證人。但那天下午當珍跟他泣訴阿莫的行止時,牧師僅搖頭嘆息溫言安慰,因為這遺囑顯然已被阿莫銷毀,死無對證,若告訴珍只會讓她更加痛心。 他伸手撫起她的臉在額頭一吻後慈愛道:『親愛的珍,在這樣困難傷心時刻,我們更需要相信天主,把一切交給祂安排處理。也許天主在指引妳,給妳一個毫無猶豫後顧的機會離開,妳該考慮就此放開這一切,跟我結婚,開始妳人生的另一段新旅程。』 『噢安諾,有你真是太好、太幸運了!』珍投入他懷裡像個小女孩般放情哭泣起來。 但第二天當珍跟阿莫宣佈她即將結婚的消息時,阿莫卻又判若兩人,變回從前需要依賴姐姐的殘障小弟弟,惶恐地哀求珍不能就這樣拋棄他,說他還沒有辦法一人接下農莊,求珍至少得幫他一兩年,讓他能有時間學習慢慢步上軌道,『親愛的姐姐,就算妳生我氣不再關心我了,這冷泉農莊是我們麥克班家族數代努力的成果,難道妳不在乎它的前途?不肯出手確保它能繼續在我們麥克班子孫的手裡流傳成長嗎?』 珍終究還是心軟,最後答應留下幫助一年。 冷泉農莊換了新主人後不但沒有頓失重心天下大亂,反而一片嶄新氣象欣欣向榮;新莫爺 (由小莫爺晉升)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畏辛勞拄著拐杖四處巡查,如果有些農僕看他年幼殘障想欺侮他,他們很快地學乖了,因為這新莫爺比以前的麥爺更難纏嚴厲,惹惱了脾氣也比麥爺火爆,動不動啪地一聲飛拐便朝人掃來。 莫爺找人改裝父親的小馬車座位以便他乘駕,現在他常常自己或帶著姐姐珍兩人,駕小馬車去鎮上洽辦農務。鎮上的那些商家一開始也看扁他這個才十五六歲的殘廢 ( 甚至有些因為從前的錯誤傳聞,把他當成心智不全的低能 ),想投機取巧佔他便宜,但不久便發現反而偷雞不著蝕把米,原來這個小殘廢比麥爺還老謀深算、心狠手辣。 但他對姐姐珍的態度卻大有改進,完全沒有那天在辦公室裡的倨傲,珍前嫌盡釋,欣慰快樂地輔助他。 在外跑船多年已昇為二副的大衛剛好在這期間回家探望祖父老賽普。過去十多年來他定期寄錢回家,但只能兩三年船進廠維修時才有機會回鄉探望,前幾年他父母因傷寒爆發雙雙驟逝讓他非常悲疚,而一人臥病在床的祖父更讓他牽掛不安,雖然茉莉碧蒂母女倆將賽普照顧得無微不至,自弟弟強尼結婚後茉莉便帶著女兒搬進隔壁大衛的老家 ( 這些農舍都歸主人所有 )。 再見到大衛莫爺非常興奮熱絡,因為大衛不僅是當年的救命恩人,還一直是他從小崇拜羨慕的英雄,他很高興能這麼快就跟大衛展示他現在飛黃騰達的威風氣派。第一次見到大衛時他仍是在地上匍匐爬行的殘廢,說起來還是大衛跟他父親祖父建議幫他製作拐杖,並繪圖解說。 後來也是大衛帶他到農莊南邊的水潭教他游泳,那曾是他童年最興奮快樂的一件事,在水裡沒有腳也能像他人一樣活動自如,讓他暫時忘卻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殘廢。也是那一天大衛教訓了他一場,因為碧蒂不知說了什麼惹惱他,他習慣地伸手打她,大衛見了馬上過來照樣一掌打得他人仰馬翻,他驚怒地抓住他的腿用力咬,兩人纏鬥起來。當然是他被大衛狠狠揍了一頓,但他一點也不記恨,反而更崇拜他,大家都當他是個殘廢,可憐縱容他,只有大衛當他是個平等的男子,毫不手下留情。 如果不是他沒有腳,他一定苦求大衛也帶他去跑船,跟大衛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直是他最渴望但不可能的幻想。 三十出頭的大衛不但強健成熟,還有一種見過世面的優然自信,自從他當上冷泉農莊的“莫爺”後,很破財費心地訂作了許多新衣,努力將自己妝扮成一個他想像中的鄉紳。但在大衛面前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相形見絀。 也許這也是他一聽到大衛回來了就馬上想到用剛出缺不久的農僕領頭職位來僱用他的原因之一。 『我把職位提昇為農莊經理,週薪調高到十五先令,比你現在二副的十二先令還高,我事先問過老賽普了,還有如果到了年底農莊收入好,也許還可以分紅!』 『你想得很周到嘛!不過為什麼這麼想僱用我?我已經離開農莊十多年了,像強尼這些新一輩的老資格不見得會服氣!』 『因為過去這十幾年我父親經營不善,冷泉已不再是郡縣最賺錢的農莊,我有許多改進的計畫與想法,我需要一個見過世面有眼光的經理來配合,如果強尼或任何人也有你的資格經歷的話,歡迎他們來應徵,要不然就閉嘴乖乖幹活,這個農莊上我莫爺說了算數!』 『嘖嘖!你才上任沒半年,到比我記憶中的麥爺還威風嘛!』大衛故意調侃道。 考慮了幾天後大衛決定接受職位,除了強尼外大家都很高興,尤其賽普、珍及茉莉。 珍是因為一向欣賞大衛,同時覺得他對阿莫會是好影響。 茉莉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欣喜若狂──她簡直無法相信,此生還會有這第二次的機會! 當年產下女兒麥爺對她不聞不問後她才一下子徹底醒悟,麥爺根本不愛她,從沒愛過她;而她自以為對他的愛也不過是一種癡迷,源於受到主人青睞的虛榮。 那晚在沼澤邊大衛以為她要自盡跑來救她,『茉莉妳不要想不開呀!』他臉上那急切惶恐──即使她背叛了他,做了下賤不可原諒的蠢行,他依然是真心熱切地關心她! 她這才完全體認到自己不但犯下了一個此生最大的錯誤 (與麥爺私通懷孕),也同時錯失了最美好的機會──大衛! 大衛跑船後年歲漸長卻遲遲不婚讓魏妮非常憂心,一次在廚房裡她道:『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我知道,他讓妳傷透了心。』魏妮並無指責她的意思,不過是一個母親的憂慮叨念,可是‧‧‧她不等於是在說“大衛還忘不了她”? 然而每次他回家探望,總是對她不理不睬,即使狹路相逢不得不打招呼時也板著臉沒好氣色。她知道他還恨著她,但若沒有愛,這麼多年了還會有恨嗎?就像她對麥爺就只有鄙夷,談不上恨。 況且他在外面闖蕩碰到適合對象的機會一定很多,為什麼一直不結婚? 這一次他意外地放棄了多年辛苦換來的二副職位重回農莊,當然老賽普是主要原因,但她已照顧老賽普好幾年了,他知道她會繼續照顧下去,他留下來並非完全必要,是否這決定也有一部份因素是她,因為他仍舊忘不了她? 難道她真的還有第二次的機會? 阿莫和碧蒂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小時候阿莫脾氣暴躁跋扈常欺侮碧蒂,但兩人還相處融洽;這幾年阿莫漸大開始懂得男女之事後他逐漸醒悟除了碧蒂,其他女孩根本只把他當個殘廢怪物,這使他開始懂得珍惜碧蒂,但也同時開始將她視為己有。阿莫成為冷泉農莊的莫爺後跟碧蒂說她不必再去牛房做擠奶製酪等粗活,只繼續在廚房幫忙茉莉,但碧蒂不領情地拒絕道:『我能夠跟其他人一樣幹活賺取的我工資,誰需要特別待遇?』 茉莉與珍都想到他們間的親密將來可能會生出問題,兩人談及此事時,茉莉總慫恿珍早點告訴莫爺他和碧蒂的關係,但珍卻舉棋不定:『還是等他再大點,我實在是不忍心!』 茉莉自己卻也同樣提不起勇氣跟碧蒂說,她的父親其實就是對她冷淡無情的麥爺,雖然她早就安排好等碧蒂大一點跟她實說後要送她到外鄉她堂姐工作的農莊,但因為捨不得也一拖再拖。 這一天莫爺在辦公室一臉喜氣地跟珍說他決定找人繼續整修造酒房工作,『我打算讓茉莉跟碧蒂搬到那裡住。』 珍一聽馬上有了不祥預感,但強自鎮定道:『這恐怕不恰當,大家都住同樣的農舍,連大衛當了經理還照住以前的閣樓,你給她們倆特別待遇,只怕引起糾紛!』 『可是她們倆是不同呀,怎麼能同等待遇?大家都知道我跟碧蒂‧‧‧』莫爺說著竟難得地赧顏起來,『雖然我跟碧蒂都還很年輕,但如果妳真的執意明年嫁給海德利牧師,那我便需要有個新女主人來管家,所以我想趁早讓她們搬出農舍,讓大家不再以農僕的眼光來看待她們。』 珍不得已只好當下告訴他實情,一邊緊張地預備他怒火爆發,但莫爺聽了卻只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出辦公室。 『碧蒂妳跟我來。』 在製酪房低頭專注攪牛奶的碧蒂突然聽見話聲嚇了一跳,發現是一臉陰鷙的莫爺驟現身旁 ( 多年來他的拐杖底包裹橡膠,他喜歡靜悄無聲地出沒 ),她也沒好氣地回道:『有什麼事?人家這牛奶攪到一半不能放下走開。』 『別廢話那麼多!』 莫爺已自轉身離開,碧蒂只好跟了上去,莫爺一言不發地快拐自往莊外方向走,『你要去哪裡嘛!』跟了半天碧蒂終於忍不住問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莫爺頭不回地繼續快走。 莫爺帶碧蒂到荒廢的造酒屋內,轉頭跟她道:『我找工人過兩天來重新整修這造酒屋,修好後妳跟妳媽搬來這裡住。』 聞言碧蒂驚訝困惑,『為什麼?我們幹嘛要搬來這裡住?』 但莫爺卻反問道:『碧蒂,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直相處融洽感情不錯,我說得對不對?』 『是沒錯‧‧‧但這跟我們搬來這裡住有什麼關係?‧‧‧』莫爺今天的怪異行徑讓她有點惶惑不安。 『碧蒂,本來我還想再等一兩年,但現在因為情況有變‧‧‧妳得立即嫁給我!』 『嫁給妳?!』碧蒂難以置信地大聲道。 看見莫爺臉色大變,她忙補道:『我才十五歲根本沒想過嫁人!』 『我不是才說本來我也想再等一兩年,但現在情況有變‧‧‧難道妳不想嫁我,當冷泉農莊的女主人?』 『我不知道,我才十五歲,根本沒想過嫁人,我誰也不嫁!』 『我知道妳才十五歲,但現在情況特殊不能再等,妳得馬上做決定,當冷泉農莊女主人是個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難得機會,我對未來有許多遠大的計畫,我們倆齊心合力一定能開創出一番‧‧‧』莫爺近前來滔滔演說起他的鴻圖大志。 『我跟你說了,我才十五歲根本不想嫁人!』碧蒂不耐煩插口道,轉頭就要走,但莫爺抓住她手臂,『我不能就這樣坐視妳的愚蠢短視毀了我們的鴻圖大業!』,『你幹什麼放手啦!』碧蒂氣叫甩手,但莫爺已從後抱住她將他壓倒地上。 碧蒂驚訝大叫,數刻才醒悟莫爺的意圖掙扎起來,但莫爺已佔先機壓到她身上,他雖無腳但身壯力大,他一手抵住碧蒂胸口不讓她起身,一手伸去扯她底褲,碧蒂嘶叫著抓打亂踢,但莫爺彷彿發了瘋般埋頭不管。 突然啪聲一擊,莫爺受疼大叫,碧蒂看見她母親抓狂地拿拐杖再朝莫爺劈下,莫爺翻身伸手去擋,啪地他又痛叫一聲,碧蒂趁機拉上底褲起身。 茉莉拿拐再劈數下才怒顫道:『你敢再亂來,下次我打死你,我發誓,不信你試試看!』 原來珍告訴阿莫後憂心忡忡,隨即去廚房找茉莉,茉莉一聽馬上放下手中事趕去牛房製酪房找碧蒂,都撲空後才一路問人追蹤而至。 打過莫爺茉莉還不消氣,又用腳踩斷拐杖,扔到莫爺面前罵道:『你這衣冠禽獸,你只配在地上爬!』 整個打罵過程中莫爺始終板著臉不發一語,等茉莉碧蒂母女走後他才蜷縮身體如小孩般放聲痛哭起來。 第二天清晨大衛用農莊的糧馬車載茉莉碧蒂母女上鎮搭車南下找茉莉的堂姐,莫爺發現碧蒂走了怒炸起來,珍與大衛都任他發飆不理睬,他怒吼一陣後自駕車去鎮上探聽,到下午才一臉陰怒回來,把自己關在房內,晚餐叫他也不回應。 四五天後茉莉一人獨自回來,莫爺一聽到消息馬上趕到廚房朝她怒吼,邊罵邊問碧蒂下落,茉莉始終不回應地低頭幹活,最後莫爺咬牙道:『妳給我滾,沒有了碧蒂我還會要妳這個賤貨嗎?妳過去的那些醜行我全一清二楚,妳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因為碧蒂我早就容不下妳,妳現在馬上給我滾!』 茉莉這才轉過身來看著莫爺冷哼一聲:『我過去做的事大家全知道,我也不怕人家知道,倒是你做的事敢讓人家知道嗎?‧‧‧我回來前寫下了三張簽名壓指的證書,給碧蒂一張外還給兩個你不認識的人,證書上寫明了那晚麥爺跌下樓梯後我第一個趕到現場,麥爺還沒昏迷失去意識前親口告訴我是他畜生兒子小莫爺幹的好事,我當時因為怕珍小姐會受不了才隱瞞不說,要是我將來在冷泉農莊出了什麼意外,他們就會馬上拿這張證書去報警。所以你別想跟我玩什麼陰險花樣,也不用急著趕我走,我茉莉‧吉瑞做事苦幹實幹,不怕出去找不到地方混口飯吃,但目前還不是我離開的時候,等將來該我走時,你怎樣也留不住我,現在你還是給我滾出廚房,讓我好好地幹活吧!』 莫爺聞言先是臉色驚慘,後又怒不可抑,他張口想反擊終於還是欲言又止,最後一聲不響地轉頭離開廚房。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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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