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7.26 中國作家網
已故「非洲現代文學之父」阿契貝在一次訪談中曾說,尼日利亞文學的火炬正從他這一代傳到年輕一代的手中,被問及誰代表著新的一代,他特別提到了本‧奧克瑞。阿契貝此言不僅讓人們關注到奧克瑞出眾的才華,在更深的層面上看,這更是一種信號,它標誌著掌握新方向的年青一代作家的出現。而本‧奧克瑞顯然是這一代人的領軍人物。
本‧奧克瑞(Ben Okri, 1959-,班‧歐克理)出生於尼日利亞一個烏爾霍伯族家庭,出生後不久父親赴英國學習法律,奧克瑞早期是在倫敦南部的佩克漢姆區度過的。7歲隨父母回到尼日利亞。尼日利亞內戰的陰影籠罩著他的童年時代,他的學業時常因戰火中斷,大部分教育實際上是在家裡完成的。借助於父親從英國帶回的歐洲經典文學作品和母親講述的非洲神話故事,奧克瑞完成了他最初的文學啟蒙。高中畢業後,奧克瑞在一家油漆店做了店員,此時的他已經開始向社會和政治類的雜誌投稿,然而其中大部分都被退回。後來他在此基礎上創作的短篇小說,卻受到了女性雜誌和晚報讀者的歡迎。19歲,奧克瑞懷揣著處女作《花與影》(Flowers and Shadows)的手稿再次來到英國,在艾塞克斯大學攻讀比較文學。兩年後,《花與影》得以出版,並引起了評論界的關注。此後,奧克瑞創作小說、詩集等20餘部。其中最著名的當屬長篇小說《饑餓之路》(The Famished Road)。奧克瑞憑藉這部小說獲得1991年的布克獎,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布克獎得主,此後多年名列諾貝爾文學獎熱門人選名單之中。
談及文學影響,奧克瑞坦言,非洲神話和歐洲文學對其創作影響至深,是其創作靈感的主要來源。從題材上,奧克瑞秉承傳統,仍關注尼日利亞的社會現實問題,然而在創作手法上,他突破了非洲小說的現實主義傳統,極大地吸收了西方現代主義的寫作手法。他的早期作品《內部景觀》常被用來與喬伊斯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做比較。在《饑餓之路》中,奧克瑞將現實主義、現代主義與非洲口述故事傳統,尤其是當地的約魯巴文化巧妙結合,評論界將這一獨特的寫作手法稱之為「非洲的魔幻現實主義」,甚至將它與加西亞‧馬奎斯的《百年孤獨》相提並論。奧克瑞本人卻並不認同這一標籤,他強調自己並無意於創造一個平行於真實世界的魔幻世界,神話和地方信仰也是真實世界、都市生活的一部分。
無論如何定義,《饑餓的路》無疑是非洲文學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經典作品。在這部作品中,作者以卓越的想像力和誇張的手法,將現實主義和約魯巴神話融合,展現了民族的生存困境,更對民族的性格及其對於自身命運的理解進行了深入地刻畫。小說的主人公鬼孩阿扎羅來源於尼日利亞的約魯巴文化中「阿彼庫」神話。神話中,夭折的嬰兒幽靈在幽靈國王的命令下,要不斷輪回轉世。而書中的阿彼庫卻是幽靈世界的反叛者。為了疼愛他的父母,他背棄了跟同伴的誓約,從此駐留人間,忍受命運的殘酷和人間的冷漠。小說中現實與夢境、神話混合交融,混淆了虛幻與現實之間的界限。在他們的世界中,神話傳說都是他們現實的一部分,更是他們理解命運、承受並消解苦難的方式。
早年在尼日利亞歷經戰亂、貧困、饑荒,在英國求學期間又過了多年貧苦生活,這讓奧克瑞對貧困有深刻的理解。當評論界盛讚他作品中不凡的想像力時,他卻這樣說:「貧民窟的居民都是最精彩的幻想家,在那裡充滿一股非比尋常的活力,也就是充滿想像力的生命。當你就是那個窮人時,所有你擁有的就是對想像的信仰。」在《饑餓之路》中,他如此寫道:「我們是上蒼創造的奇蹟,注定要品嘗世間的苦果。我們都是珍品,總有一天我們的苦難會變成世上的尤物。」「我也聽到了鬼魂們的歌唱。它們告訴我:生活著是美好的。它們鼓勵我溫柔地、帶著火一樣的激情去生活,永遠不要丟掉希望。這裡有奇蹟存在,驚喜就在你看不見的萬事萬物之中。大海裡自有好歌無數,天空不是我們的敵人,命運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可能是由於《饑餓的路》名氣太大,人們往往忽略了奧克瑞其他的優秀作品。早期的兩部小說出版後,奧克瑞一直在尋求新的文學方向。在首部短篇集《聖地事件》裡他開始嘗試新的敍事技巧,並將視線投向更廣闊的世界,為《饑餓的路》的創作做了充分的準備。此書出版後評論界稱讚「奧克瑞具有講故事人的兩大天賦:無瑕唯美的簡潔明瞭;變色龍般的能力」,小說集同時獲得了《巴黎評論》阿卡漢小說獎和英聯邦作家獎兩項文學獎項。書中的8個短篇故事發生在尼日利亞和英國兩地,講述的是普通人在貧困、戰亂、暴力等多重重壓下的日常生活。
《橋下的笑聲》以孩子的視角講述了尼日利亞內戰中發生的事,戰亂中斷了主人公的學業,回家之後發現朋友莫妮卡的兄弟被殺,莫妮卡發誓要為他報仇,卻因暴露了自己來自叛亂部落的身分被士兵帶走。從這篇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作家幼年生活的影子,孩子的視角也為觀察和解讀尼日利亞內戰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在《聚合的城市》裡,匯聚了掙扎在生存線上的各色人物:販賣走私貨物的小店店主、基督徒阿迪高,兜售保鏢業務的摔跤手,餓倒在路邊的流浪漢,幫忙疏通關係、贖出走私貨物的聯繫人……國家元首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隱瞞自己挪用的公款,教會則忙於做奶牛的生意,無暇顧及瀕臨破產的門徒——自稱「上帝的人」的阿迪高。在不同程度的經濟焦慮下,每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漠然的冷酷。
在短篇小說《聖地事件》(Incidents at the Shrine, 1986)中,主人公在失業之後落魄地回到家鄉的小村落,見到了叔叔「雕像師」。「雕像師」給予他宗教儀式的洗禮,並告訴他要經常回來,那裡是他的力量之源。相信讀者無法弄清主人公在小村落裡的經歷是真實的,還是出自他的想像。而作者卻如此寫道:「世界就是聖地,聖地就是世界」。聖地所見也是世界所見,聖地的問題即世界的問題。如果說,奧克瑞的早期作品只專注於體察非洲的命運,而到了這裡,作者已展現出更廣闊的胸懷。
《差異》和《一段秘史》都講述了有關非洲移民在英國遭遇的困境。在《差異》中,飽受饑餓折磨的主人公流浪在英國街頭,經濟上的窘迫和文化的差異都令他感覺自己始終是個局外人。《一段秘史》裡,在城市化的進程中,非洲移民被迫遷移,留下的住所成為一個巨型垃圾場,承受著周圍居民的詛咒。垃圾場最終被夷為平地,連同他們曾經的印記一同抹去。
作者書寫苦難,眼光卻不囿於苦難本身。奧克瑞將宗教、神話、傳說、夢境等引入現實的描述中,主人公常常用這種方式解讀不幸與苦難,希求從中找到生存下去的力量。因此,在《聖地事件》這部作品集裡,絕望與希望共生,磨難與領悟並存,而這種樂觀主義色彩也成為此後奧克瑞作品的一大亮色。正如在《橋下的笑聲》裡,主人公看著橋下漂浮的一具具屍體,誓言「小輩終將成人」。而在《售夢人的八月》裡,兜售夢境的人從失業、失竊等多重打擊下恢復過來後,領悟到:「我的生活是一場持續不退的高燒,現在我覺得自己正在逐漸痊癒。」在奧克瑞的筆下,「生活著是美好的」,縱然有苦難,也應該「帶著火一樣的激情去生活,永遠不要丟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