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孟洛緣何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2013.10.12 華爾街日報/Jens Hansegard
在通往瑞典文學院(Swedish Academy)的大門開啟前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斯德哥爾摩老城的證券交易所大樓(Stock Exchange Building)裡就聚集了數百名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顯而易見地,有很多日本記者在場,他們都希望能第一時間報導村上春樹(Haruki Murakami)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最終,瑞典文學院常任祕書恩隆德(Peter Englund)從大門裡走出來,宣布加拿大短篇小說作家愛麗絲‧孟洛(Alice Munro,芒羅、門羅、孟若)獲得了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
以下記者與恩隆德的問答內容經過刪減。為了讓問題讀起來精簡和明確,提問內容經過編輯。
愛麗絲‧孟洛緣何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我們把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她,因為她是當代短篇小說大師。
哪本書最有代表性?
她讓人吃驚的地方就在於,她全部作品中沒有哪部讓人感覺不足。她一直在以她最佳的水準創作,總是能寫出完美的短篇小說。她從來沒有真正寫過一本有不足或糟糕的書。所以你們可以隨便挑選一本。《木星的衛星》(The Moons of Jupiter, 1982)是我讀過的第一本她的書,你可以從這本書中看到她不同的主題以及她非常特殊的敍事方式。這些你都可以從書中體會到。她講故事的方式獨一無二。她的語言很節儉,風格簡約。你可以從《木星的衛星》一書中感受到這一點。隨便挑一本。最新一本小說集《親愛的生活》(Dear Life)顯然很有意思。這本書最後包括了一系列自傳體小說,是打開孟洛整個作家生涯大門的一把鑰匙。
她如何獲悉自己獲獎?
我在她的答錄機上留言。我無法聯繫到她,當然那也是因為時間是在大清早。但她會收到郵遞的通知,我們會透過標準郵件通知她的兩位代理人。
你在給她的留言中說了什麼?
基本上就是,祝賀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一名女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有什麼重要意義?
不要問我。我們把這個獎授予她是因為她的傑出表現,僅此而已。當然,你要開始數有多少人獲獎的話,這可能會很重要。但她獲獎並不代表什麼。她就只是因為她做的事情而獲得這個獎。就這麼簡單。
所以說並沒有考慮性別平衡什麼的?
謝天謝地,我們不會按性別來分配獎項。沒這種事。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連續四次把這個獎頒給一位美國的兒童書籍作家。如果我們想這樣做的話。我們可以按照我們滿意的方式來做。我們不用根據任何規定來分配獎項。我們其實就是把這個獎頒給那些表現出傑出文學素養的作家。孟洛就是其中之一。
愛麗絲‧孟洛小說集和獲獎年表
1.《歡樂蔭影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 1968),加拿大總督獎。
2.《女孩和女人的生活》(Lives of Girls and Women, 1971),被拍成電視劇。
3.《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Something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 1974)
4.《你以為你是誰?》(Who Do You Think You Are? 1978),加拿大總督獎。
5.《木星的衛星》(The Moons of Jupiter, 1982),總督獎提名。
6.《愛的進程》(The Progress of Love, 1986),總督文學獎。
7.《我年輕時的朋友》(Friend of My Youth, 1990),加拿大延齡草圖書獎。
8.《公開的祕密》(Open Secrets, 1994),總督獎提名。
9.《善良女子的愛》(The Love of a Good Woman, 1998),加拿大吉勒獎。
10.《憎恨、友誼、求愛、愛戀、婚姻》(Hateship, Friendship, Courtship, Loveship, Marriage, 2001),張讓譯,書名被譯為《感情遊戲》,愛麗絲‧孟洛被譯為「艾麗絲‧孟若」,2003年臺灣出版。
11.《逃離》(Runaway, 2004),加拿大吉勒獎(李文俊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出版,大陸唯一一本孟洛的譯書)。
12.《石城遠望》(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2006)。
13.《太多的幸福》(Too Much Happiness,2009)。
14.《親愛的生活》(Dear Life,2012)。
5年賠率榜之王換不來一個獎 村上昨日再打醬油
隨著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孟洛贏得全世界聚焦一刻,「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人」、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也再次無愧他諾貝爾獎「最悲壯入圍者」的稱號。「或許我們可以說聲,村上,明年,賠率榜再見」。
曾連續5年位列各大博彩公司賠率表前三名,2012年高居榜首到最後一刻,依然敗給莫言。2013年則是從9月初開始,村上春樹一直高居著名博彩公司Ladbrokes和Unibet賠率榜榜首。直至頒獎前幾小時,才從首位跌至第二,最後仍然沒戲。這個摩羯座男人,隱忍、孤獨的馬拉松長跑愛好者,注定還要頂著「最悲壯入圍者」的帽子至少一年。或許我們可以說聲「村上,明年,賠率榜再見」。
不管是粉絲的期待呼聲,還是出版社的提前應對,抑或是媒體的預先採訪,都隨著昨晚七點的愛麗絲‧孟洛的勝出,再次變為一聲歎息。多年賠率榜之王,次次「大熱倒灶」。村上春樹所引發的關注風暴,並不亞於獲獎的人選。
新書精裝出版社都準備好了
村上沒得獎,除了粉絲失望,出版社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村上春樹的新長篇小說《沒有色彩的多崎造和他的巡禮之年》版權已經引進國內,即將於本月20日出版。該書獨家引進出版方新經典文化,還選定昨日為該書「預售始發日」,並在微博上設置諾貝爾獎競猜,「我們將選出6位參與者,贈送村上春樹最新小說。」引發粉絲熱淚迴響。
而另一家村上作品版權持有者上海譯文出版社,也提前為記者準備好了村上作品的清單、銷量,對外發布他們「即將隆重推出『村上春樹長篇作品精裝珍藏版書系』。」
等他獲獎粉絲居酒屋也走紅
《知日》雜誌主筆,旅日華僑作家、教授毛丹青,一直關注村上春樹各種動態。幾日前,他撰文介紹,村上的粉絲有多麼期待村上得獎,「東京有個酒吧,每年到了10月上旬諾貝爾獎發表時,就會湧現出一批忠實粉絲,大家一邊吃著村上春樹發明的吃法,即可口可樂澆熱蛋糕,一邊等待諾貝爾獎官網的視頻直播。因為諾貝爾獎發表的時間正好是日本時間的晚上,跟居酒屋的營業時間段合拍。於是,這個居酒屋也因此而火了起來。」
不過,得知結果後,日本讀者的失望也是顯而易見。毛丹青在2013年諾貝爾獎名單公布之後,在微博上透露,「看日本NHK報導時,覺得播音員的表情有點僵硬了。」
各方反應:得不到諾貝爾獎,依然會上富豪榜
村上畢竟還是村上,雖然衝獎失敗,但其作品在中國強大的影響力,依然不會讓出版社失望。作為日本當下最有名的作家,村上春樹的作品,在中國有龐大的讀者群。中國作家富豪榜自2010年推出子榜單「外國作家富豪榜」以來,村上春樹連續三年均上榜,並位列前五。
昨日下午,中國作家富豪榜創始人吳懷堯在接受華西都市報記者採訪時認為,不管村上得不得獎,每年成為諾貝爾獎熱門,就已經是對村上莫大的關注,而這種關注,一定會轉化為對村上作品的積極正面的推動作用。吳懷堯還預測,「雖然考慮到其他作家的銷量,變數還很大,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在2013年第8屆中國作家富豪榜子榜單「外國作家富豪榜」榜單上,一定還會有村上的名字,並且有實力位列前五名。」
記者連線譯者林少華:遲早得獎
村上再次無緣諾貝爾獎,讓作為村上作品簡體中文版最有名的譯者林少華家的電話鈴聲也終於暫時消停了。昨日中午12點左右,華西都市報記者多次撥打,才撥通林少華家中的電話,他笑著向記者透露,「從早上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電話打過來。」
昨晚7點名單公布後,記者再次撥打林少華家中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林少華幽默地告訴記者,「村上沒得獎,這會電話算是暫時消停了。不過,這種年年接受採訪預約,年年重複回答問題的差事,估計明年還得重來。說實話,我真期待他今年能得,因為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勞永逸了。哈哈。」
除了接受國內記者的電話「轟炸」,據林少華透露,「包括時事通訊社在內的日本多家媒體,每年都跟我提前預約,村上一旦被宣布得獎,馬上電話打過來採訪。今年也不例外。」
提到村上為何又敗北,林少華的分析很理性,「獲得諾貝爾獎有多種因素。雖然村上有實力獲獎,但別的候選者,同樣也有獲獎的理由。」林少華還對華西都市報記者提到一個思路,「會不會跟翻譯有關係呢。我們知道,諾貝爾獎評委們一般很少直接閱讀日文原著。據我了解,西方人翻譯外文作品,並不完全按照原文。大概走的是感覺路線。有人曾經問過村上這個問題,村上的回答當然很隨性,他說,不管怎麼翻譯,只要讀者覺得好玩就行了。」
雖然村上再次「落榜」,但林少華依然力挺村上,「他得諾貝爾獎,是遲早的事情。」
有此一說
麥家:西方不熱,諾貝爾獎沒門
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的公布,除了受到普通讀者的關注,作家同行們無疑也有話要說。昨晚,遠在南非進行文學交流活動的麥家,也給記者發來他對此番諾貝爾獎結果的看法,「村上又落敗!意外又在意想中。」他還分析道,「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標準中,有一點是要求作品有『無限的闡釋性』。這方面村上春樹可能要略遜於孟洛。孟洛小說所講之事簡單,但涉及的往往是生老病死的嚴肅話題,意蘊更加豐富些。近幾年孟洛的作品在西方非常熱門。西方不熱,諾貝爾獎沒門。」(2013.10.11 華西都市報/張傑、李慧)
書商熱衷「押寶」諾貝爾文學獎
將於北京時間10月10日傍晚揭曉的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儘管一切還都是未知數,但中國書商的出版大戰早就開打了。幾乎所有今年諾貝爾獎的獲獎熱門作家的代表作在近兩三年內已被中國書商掛瓜分一空,只等一朝「押寶」成功,可以大賺一筆。可是圖書引進視角的「諾貝爾化」正暴露出了書商無力獨立判斷圖書價值的現實。
現象:諾貝爾獎獲獎熱門作家均被「押寶」
村上春樹目前位列西方博彩公司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預測榜單的首位。隨著謎底揭曉之際的臨近,最近業內紛紛猜測,如果村上春樹果真得了諾貝爾獎,那中國哪家出版機構將笑得最開心。顯然是書商北京新經典公司。因為這家公司即將推出村上新長篇《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的中文簡體譯本,而且首發之日就定在諾貝爾文學獎揭曉的10月10日,「押寶」的氣味甚濃。這家書商目前還握有《1Q84》等村上力作的中文版權。
企盼村上春樹獲獎的應該還有上海譯文出版社。這家中國著名的外國作品引進出版機構,從十幾年前就陸續引進出版了村上的一系列重要作品。其中就包括村上的代表之作《挪威的森林》、《海邊的卡夫卡》。儘管這麼多年來,譯文社已經因為村上而賺得缽滿盆滿(據稱,僅《挪威的森林》中譯文總印量就超過了170萬冊),但他們顯然年年渴望村上能夠獲獎,為其作品在中國的人氣再添把火。
據青年報記者觀察,儘管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尚未揭曉,但國內出版機構的「押寶大戰」早已是硝煙四起。記者注意到,在博彩公司Ladbrokes公布的今年諾貝爾文學獎預測名單前10位上榜作家中,除了排第三的匈牙利作家彼得‧納達斯、排第四的韓國詩人高銀外,其他8位均已有作品中文譯本流傳,其中有不少都是去年至今的新譯本。
除村上春樹外,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我的米海爾》去年剛由譯林出版社推出了最新譯本。今年諾貝爾獎被認為是美國作家最有希望獲獎的一屆,而排前10名的3位上榜美國作家,近2年內均有作品在中國出版。其中菲力浦‧羅斯的《被釋放的祖克曼》今年7月剛出了最新譯本。這些熱門作家作品以還保留著印刷機溫度的姿態,等待開獎那一刻。
背後:圖書引進視角「諾貝爾化」
誰會是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對於這個本來無感痛癢的問題,中國的出版機構卻是神經高度敏感。北京世紀文景公司2005年出版了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一系列作品,結果帕慕克在2006年獲得諾貝爾獎,這些中文作品銷量隨之大漲。去年莫言獲了諾貝爾獎,他那些原本只是長銷書的作品一夜之間成了暢銷書,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相關出版社可以幾年高枕無憂。很多事實讓中國出版社相信,諾貝爾獎就意味著暢銷,「押寶」成功就意味著缽滿盆滿。
在「諾貝爾獎事大」的心態之下,獲獎熱門作家作品便成了書商必爭之物。幾年前,新經典拿下村上春樹《1Q84》據稱就花了百萬美元天價,之所以要砸那麼多錢,是因為這個價格足以讓其他競爭者望而卻步。而新經典之所以敢如此一擲千金,除了作品暢銷的因素外,村上春樹近年一直都是諾貝爾獎最熱門人選恐怕也是題中之義。
青年報記者注意到,一些書商圖書引進選擇的視角正在「諾貝爾化」。一位出版社的編輯對記者透露,各類諾貝爾獎預測榜單,正在成為他們選擇引進圖書的一個重要標準——如果最熱門作家的作品被捷足先登,那就選擇次熱門的,如果預測名單前十名作家的作品都被搶走,那就緊盯國外各暢銷書榜單。「老闆認為在對外國文學不了解的情況下,反正緊盯榜單就對了。」
反思:圖書引進缺乏獨立判斷
可現在的問題是,書商緊盯諾貝爾獎預測榜單,固然是一種「與國際接軌」,但無奈諾貝爾獎的那些評委有時喜歡「劍走偏鋒」,偏不把獎授予那些熱門作家。2009年羅馬尼亞作家赫塔‧米勒獲獎諾貝爾獎,就讓中國書商措手不及,因為之前沒有人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作家會獲獎,自然也就沒人引進她的作品。當然書商們不會甘心。幾天之內,就有20多家中國出版社約見赫塔‧米勒的版權代理人,以為亡羊補為時未晚。不過,最終出版的《赫塔‧米勒作品集》中譯本的銷量似乎也不如預期。
事實上,也有不少不給中國出版社面子的諾貝爾獎得主。比如品特、桃莉絲‧萊辛、勒‧克萊齊奧等,雖有「諾貝爾獎得主」之名,作品在中國銷售得卻一般,讓滿心歡喜以為「押寶」成功的中國出版社大為失望。同樣的情況是,一些國外暢銷書榜上的熱門作品,被引入中國之後便「水土不服」,出現滯銷,花了大價錢的書商只能把苦果往肚子裡咽。
「書商緊盯榜單的做法,等於放棄了獨立判斷的權利。這種人云亦云,一擁而上,難免會使期盼落空。」出版人李德明對青年報一針見血地指出,「一些書商之所以緊盯榜單,是因為他們根本無力獨立判斷。他們對外國文學了解程度,可能和大多數人一樣,只知道那麼幾個文豪。而只知砸錢,未必能獲得外國人的尊重。」(2013.10.9 青年報/酈亮)
擁有好習慣 沒什麼可以打敗你
我其實三十六七歲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而我二十歲時就開始寫作,那時我已結婚,有孩子,做家務。即便在沒有洗衣機之類的家電時,寫作也不成問題。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總能找到時間。
但如果你是個女人,尤其是有家的女人,你就得顧全所有需要你的人,無論是需要你的幫助,還是需要你的陪伴。趁孩子們午睡時寫作是很難的,這是我年輕時最艱難的地方。但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挺不錯,因為那時我並沒真正做好寫作的準備,只是「排練」而已。如果我25歲時就通過出版小說迅速證明了自己,那說不定倒是件糟糕的事情。
我那時從來不向人訴說言論、思想。沒人認為你具有自己獨特內在的東西。你還沒能證明給人看的東西,的確很難說是你所具有的。 ——愛麗絲‧孟洛
「就算我死了,我也寫出了那麼多東西」
問:在你的故事裡,幾乎所有那些試圖打破平庸藩籬的女孩,都攜帶某種個人主義瑕疵。
孟洛:我生長的環境讓我相信,「想獲得關注」或者「認為自己很聰明」是最壞的事。我所認識的女孩幾乎都沒有上過大學,我們都很窮但周圍總能有書相伴。
上大學時我只獲得了兩年獎學金,但在那時,我遇到了一個想與我結婚,並準備帶我去西海岸的男孩。此後,我就可以一直寫作了。這正是我一直嚮往的生活——那種被眾人所接受的、有隱私的生活。
問:你上大學的時候已經開始認真寫作了?
孟洛:是的。我沒有機會去嘗試別的什麼事情,因為沒有錢。大學是我人生的一段小假期,是我這輩子唯一不用做家務的美好日子。
大學第二年結束後我立即結婚了,一個只有20歲,另一個22歲。我們搬到了溫哥華。結婚是件大事——還有搬家,也是個巨大的冒險。我在懷孕期間像瘋了一樣寫作,因為覺得有了孩子,我就再也不能寫作了。
問:當時的寫作狀況怎樣?
孟洛:當孩子們還小的時候,我的寫作時間是在她們上學之後。我丈夫和我擁有一間小書店,我不用每天都去書店上班,就寫到家裡人回家吃午飯。他們吃完午飯離開後,大約寫到下午兩點半,然後喝杯咖啡,開始做家務,爭取在晚飯前把事情做完。
我要照顧四個孩子,還要在書店幫忙。我曾經試過一直寫到凌晨一點,然後第二天一早六點起床,這太可怕了,我想我可能要死了。然後,我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寫出了那麼多頁的東西。那是一種絕望,絕望的競賽。
問:你寫了很多陷入婚姻和育兒困境的年輕女性,寫她們內心的掙扎和渴望。如何在盡到妻子的義務、母親的責任以及想當作家的雄心之間獲得平衡?這有多困難?
孟洛:真正將我徹底擊潰的絕不是家務或孩子,讓我困惑的是一些對於女性的歧視性評價。這些評價讓寫作這件事變得古怪且不得體,甚至刻意被忽略。不過,我也交了一些朋友,她們也是女性,喜歡開玩笑,以及偷偷讀書。我們在一起生活得很愉快。
「我說過會把家事這些破玩意扔了,長大後,我確實這麼做了」
問:你的一些小說既像自傳又很像夢——充滿容易忘記也難以理解的童年破碎片段。這些是源自你的日記嗎?
孟洛:我從不寫日記。我只是記得經歷了很多事,並將我的生活點滴融入作品,而且我比其他人更以自我為中心。但《洛克城堡風光》是關於我家族史的故事,它傾吐了我能訴說的一切。
家族裡有這麼多作家讓我很吃驚。蘇格蘭人,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無論男女,都會堅持閱讀。從小我就一直被編織這種家事困擾,有一次,我說,長大後我會把這些破玩意扔了,這句話讓長輩們極為震驚。長大後,我確實這麼做了。
問:你曾說,母親是你生命的中心。她去世前讀過你的作品嗎?喜歡嗎?
孟洛:我母親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一員,但她不會喜歡我的東西。我認為她不會喜歡——性和粗話。如果她還健在,為了能發表自己的作品,我會不得不和家裡大吵一架,甚至斷絕關係。
我現在想到母親的時候,感覺很溫柔,可我有這種感覺的時間並不長,年輕時我們之間是冷酷的。我不知道如果我女兒寫到我,我會有什麼感覺,成為孩子作品中的某個人物,這種經歷一定讓人感到恐怖。
有些讀者的評論很草率,這會傷害到我的家人。一位女性主義作家把我解說成一個有悲慘成長背景的人,並說我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真是太生氣了,他已經去世了,難道因為我寫的小說,他以後就該被認為是個「沒有責任感的父親」?後來,我意識到,這位學者代表著年輕的一代,他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經濟狀況下。他們無法想像一些事情,比如一場疾病能給家庭帶來怎樣毀滅性的打擊。
「如果遵守所有好的規矩和習慣,就沒有什麼可以打敗你」
問:是你決定寫短篇小說的,還是短篇小說吸引了你?
孟洛:多年來我一直認為,短篇小說就是一種文字訓練,為寫宏大敍事的長篇添磚加瓦。後來我發現,我只能寫短篇,於是我就只好面對這個現實。我猜,我如此投入於短篇小說,算是對我不能寫長篇的補償吧。
問:你現在的寫作狀況是怎樣的?
孟洛:我每天早上都寫,一星期七天。一般我從早上八點鐘開始,上午十一點左右結束。剩下的時間我就做其他的一些事情。除非我正在對作品做最後的潤色或什麼的,那我會希望持續工作一整天。我每天對自己的寫作頁數有個定量,我強迫自己完成,這和年齡成長有關——人們變得強迫自己做某些事情。我對自己每天走多遠的路程也有規定。
問:你每天走多遠?
孟洛:我每天走五公里。如果我知道有哪一天我沒有辦法走那麼多,我必須在其他時間把它補回來。這是在保護自己,這麼做會讓你覺得如果你遵守所有好的規矩和習慣,就沒有什麼可以打敗你。
「衰老最可怕的是,你對於值得做的事也失去了感覺」
問:完成一個故事你會休息一陣子嗎?
孟洛:我幾乎是馬上就開始下一個故事的寫作。以前,我有孩子還有好多其他事情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不過,到了現在,有可能停止寫作這個想法讓我有點驚慌——就好像我一旦停下來,我可能會永遠停止寫作。我腦子裡可是儲存了一堆的故事。不過,寫作不僅需要你有個故事,也不僅僅是技能或是技巧,還需要有寫作的激情和對自己所寫的東西的信念,沒有它,我無法寫下去。
我曾經有過全然不知疲倦寫作的日子,永遠有激情和信念。但現在,我有了些小小的變化。上了年紀後,在某種程度上,你的興致有可能被耗盡了,你無法預見這一點。它甚至在一些曾經對生活充滿興致和責任的人身上也會出現,就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你在旅行的時候,可以從許多人的臉上看到這一點——比如,餐館裡的中年人,或者像我這樣在中年的尾巴上,步入老年的人。你能看到這一點,或是感覺到它,像隻蝸牛,那種眼神裡的訕笑。那種感覺就是,某種程度上,人對事情作出反應的能力被關閉了。我現在更加意識到,所有事情都會有失去的可能,包括以前填滿你生活的主要內容。這可能是一頭野獸,藏身於老年人心裡的最深處——你對於值得做的事情也失去了感覺。
問:雖然你的每篇小說都空闊明亮、坦誠善意,但這些柔軟總是伴隨著遺憾迷茫而後痛苦的結局。幾乎所有關於女性的小說都充滿了失去與苦難,你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者嗎?
孟洛: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女權主義作家,我看問題從不站在強烈的女性角度。我確實認為,作為男人真的很難。想想,在那些灰暗的貧困年代,男人還必須養家糊口會面臨怎樣的壓力?(2013.10.15 金羊網綜合自《紐約客》、《巴黎評論》對愛麗絲‧孟洛的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