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9.25 光明日報/烏爾蘇拉‧克雷歇爾(Ursula Krechel)
德國作家,1947年出生於特爾。除了小說,她還發表詩歌、戲劇、廣播劇劇本和電視劇劇本。她於2012年出版的小說《地方法院》(Landgericht)獲德國圖書獎。她於2008年出版的小說《上海,遠在何方?》(Shanghai fern von wo,上海離哪裡遙遠)以逃往中國的猶太流亡者為主題。
我坐在巴黎一家十分狹小、貼著灰白色條紋壁紙的賓館房間裡,思考著全球化及其對文學的影響。朝庭院的窗戶敞開著,一群孩子們在嬉戲,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的說笑,可這聲音卻讓我心平氣靜。那個給我送來早餐的服務生是泰國人,那個收拾房間的女子是非洲人。而我明天將會抵達柏林,辦理去紐約的簽證。這些對我的寫作會有什麼影響嗎?我擔心,會的,可是我希望,如果有影響的話,一旦我埋頭寫作時發現它們,就會竭力拒之門外。有可能,記者們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寫作的,炮火間歇中的戰地記者——確信無疑,當孩子們的嘶叫聲戛然而止時,這會意味著什麼。然而,記者或許只是為這一天寫作的,只要有可能存在。
文學必須堅持那與眾不同的東西,信守那獨一無二的東西。它需要時間,回憶時間,思考時間,需要自己的節奏,也需要悲傷的沉默和擲地有聲的反抗。在一個全球化世界裡,不是物欲橫流,就是金錢主宰。然而思想怎樣呢?信念怎樣呢?好的文學就是堅守:事情就是這樣。這就是我要表明的。這就是我所看到的,我所感受到的。全球化會誘惑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來:怎樣能夠更好地理解它呢?魔鬼們會低聲說:做得越大越好,而且同時做得越輕越好。在藝術市場上,人們已經這樣付諸實施,做得越大越輕就越好,彷彿你的工作就是泡沫餅乾,很快就會消耗殆盡。我享用了某種東西,可那到底是什麼呢?
我們為什麼要閱讀普魯斯特呢?因為他把讀者領進了一個封閉的、我們只能在這裡——在這個由他創作的作品裡——領會的世界裡。我們為什麼要閱讀《戰爭與和平》呢?因為托爾斯泰的這裡和當下擁有改變我們的這裡和當下、使之具有相對性的力量。全球化的魔鬼誘導我們過早地去思考那書寫的東西或者還要書寫的東西的影響,模仿一種會讓寫作變得似是而非和偽虛構的隨機應變。彷彿除了那些詞語之外,什麼虛構、什麼揉成一體的可能就不會存在似的。
在數年之久閉門創作小說《上海,遠在何方?》期間,我無意去考慮中德關係那條線索,那複雜曲折的線索。不然的話,我就絕對不會持有這樣的態度:用那些受害者的眼光來觀察。全球化是既得利益者的傑作,他們的金錢在說話,他們裝滿商品的集裝箱在說話,他們的技術能力在說話。難道除了那些貨運單上的語言,就沒有別的語言了嗎?
我不相信,如果你能夠將一個個作品哢嚓一聲驅趕到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那裡,它們就會變得更好。它們會在旅途上發生變化,順應各種不同的氣候條件,時間區域,思維區域。有時候,我一邊寫作,一邊整天思考著一個縮小化名詞,回想起一個我童年時代認識的小孩,並且迷失在無邊無際的渺小中。問題變得越來越大,縮小化名字變得越來越小。小小的語言,小小的詞語,小小的動物,小小的全球化,小小的樂趣。
烏爾蘇拉‧克雷歇爾
1947年出生於特里爾(Trier),攻讀過日爾曼文學、戲劇學和藝術史專業。曾擔任戲劇顧問,並執教於多所大學,最終任職於柏林藝術大學。自1977年起,生活在柏林的烏爾蘇拉‧克雷歇爾已經發表了12本詩集及多本散文集、隨筆集和戲劇作品。她最近的兩部作品是在2005及2006年分別出版的詩集:《硬核裡面的聲音》(Stimmen aus dem harten Kern)和《向中間》(Mittelwärts)。後者只收錄了一首長詩。詩的主題是作者對旅行的反思及其在遠方時體會到的別樣的時間感。烏爾蘇拉‧克雷歇爾的詩歌是其創作的重心,她的詩歌先是受婦女運動和新主體性的影響,後又經常為超現實主義所影響。她是國際筆會德國中心的成員,從2012年起是德國語言文學學院(Deutsche Akademie für Sprache und Dichtung)的成員。
2009年間,烏爾蘇拉‧克雷歇爾在各種朗誦會上介紹她新近寫就的小說《上海,遠在何方?》(Shanghai fern von wo)。這部小說反映了來自德國和奧地利的猶太流亡者的命運。1938年,在遭受到迫害之後,上海成為了他們最後為數不多的避難所之一。在進行了多年的資 料搜集以後,作者描繪了當時來到上海的18,000名新移民中的幾個人物形象,作為其他眾多移民的代表,作者讓他們在小說中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烏爾蘇拉‧克雷歇爾憑藉小說《上海,遠在何方?》獲得了將於2009年9月頒發的約塞夫‧布賴特巴赫獎,這是德國範圍內獎金最高的文學獎項。
1.你最近在忙什麼?
現在去很多地方介紹我的小說《上海,遠在何方?》,同時我也正在寫一本新的詩集。
2.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中國?
還在上大學時,我就已經較多地研修了東亞藝術史,那種對事物的高度濃縮與抽象令我著迷。我第一次去中國旅行是在1980年。那時候,歷經文化大革命的中國 漸漸地對外開放,人們也開始小聲地談起自己被下放到農村的經歷。那是一段激動人心的日子,當時遇到的許多人和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3.與中國的交往給你的工作或生活帶來了哪些影響?
在第一次遊歷了中國之後,我就常常閱讀中國的文學作品。我對自己說,如果我想對中國有所感悟的話,那麼,我要學會透過歐洲猶太移民的眼睛看中國。這些移民在1938至39年間流落到上海,他們一輩子都滿懷感激地回憶自己所得到的救助。他們抵達上海的時候身上只帶著10個帝國馬克,卻要以此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
4.你在中國最美好的經歷是什麼?
青海那裡廣闊無垠的景色。
5.你在中國最不愉快的經歷是什麼?
在我第一次去中國時,那裡正在開展「杜絕隨地吐痰」運動。三十年後,我在北京依然還會遇到某些老人,他們能夠將痰吐得剛好沿著我的肩頭飛過。我難以判斷,這種做法是一時不小心還是對獨自旅行的歐洲女人表現出的無言的不滿。
6.有沒有你最喜歡吃的中國菜?
單單是每天可以吃到米飯這一點,已經是一種享受了。
7.對你來說什麼「最中國」?
我不知道什麼「最德國」,相應地,對於什麼「最中國」我也不感興趣。身為作家,我關注的是個人化的和具有特殊性的東西。
8.中國文化方面哪種成果給你印象最深?
在第一次到中國旅行時,讓我著迷的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這麼多的人能夠吃飽肚子,這是怎麼做到的?今天引發我興趣的是,中國在從文化上吸取西方價值並對其加以獨立運用的兩者間走出的錯綜複雜之路。
9. 如果可能的話,你願意和哪個中國人換一天生活?
與一位書法家。
10.你希望把中國的哪些習慣或理念帶回國內?
在任何生活處境下,並且在身體姿勢不舒服的時候,中國人都可以安然入睡,這令我驚歎不已。我上一次在旅途中看到了一個男人,他身體平伸在自行車車座和後車架上,保持著平衡呼呼大睡。真讓人羡慕。歐洲人更傾向於將睡眠看作是一種不設防的狀態,是人們不願意讓他人看到或者極力避免讓他人看到的狀態。(2009.6中德文化網/相盈譯)
部分作品:
1.《自我的體驗與他者的規定》(Selbsterfahrung und Fremdbestimmung),隨筆(達姆施塔特[Darmstadt], 1975)
2.《醒來的技術》(Technik des Erwachens),詩集(1992)
3.《眾所周知的奇跡》(Landläufiges Wunder),詩集(1995)
4.《鞠躬》(Verbeugungen),詩集(1999)
5.《來自硬核的聲音》(Stimmen aus dem harten Kern),詩集(Jung und Jung出版社,2005)
6.《向中間》(Mittelwärts),詩集(zu Klampen出版社,施普林格[Springe] 2006)
7.《上海,遠在何方?》(Shanghai fern von wo),小說(Jung und Jung出版社,薩爾茨堡[Salzburg] 2008)
8.《突然被照亮的黑暗》(Jäh erhellte Dunkelheit),詩集(Jung und Jung出版社,2010)
9.《地方法院》(Landgericht),小說(Jung und Jung出版社,2012)
獎項與獎學金(部分):
‧國際艾佛爾山(Eifel)文學獎(1994)
‧伊莉莎白(Elisabeth)–朗蓋瑟(Langgässer)文學獎(1997)
‧因《上海,遠在何方?》(Shanghai fern von wo)獲萊茵高(Rheingau)文學獎(2008)
‧德國批評家獎(2009)
‧杜塞爾多夫(Düsseldorf)文學獎(2009)
‧約瑟夫‧布萊特巴赫(Joseph Breitbach)獎(2009)
‧威斯巴登(Wiesbaden)奧爾非(Orphil)詩歌獎(2012)
‧因《地方法院》(Landgericht)獲德國圖書獎(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