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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8 06:40:11瀏覽2381|回應0|推薦2 | |
2010.3.10 中華讀書報/張思懿 艾布拉姆斯(M. H. Abrams)曾將兩個關於心靈的隱喻放到了一起:一個把心靈比作「鏡」,是外界事物的客觀反映者;一個把心靈比作「燈」,是一種發光體,也是它所感知的事物的一部分。艾氏將之用以描畫西方思想史流脈,可謂妙矣,而若將這對譬喻運用於翻譯史上的譯者角色的定位,似乎同樣不失其神韻。 長久以來,翻譯和譯者的地位低微,中外皆然,且看賦予譯者的譬喻,便知一二。無論是「僕人」、「帶著鐐銬的舞者」、「翻譯機器」,還是「舌人」、「影子」,其主導思想都遵循著「忠實性」原則。翻譯的好壞,就在於這面「鏡子」能否準確反射出原作的「圖像」,譯者只是載讀者駛向原作的舟車。 中國的翻譯傳統中,將翻譯者稱為「寄」、「象」、「舌人」等,莫不有寄託於主體的客體的含義。據錢鍾書在《林紓的翻譯》一文中說:「南唐以來,『小學』家都申說『譯』就是『傳四夷及鳥獸之語』。」無怪劉禹錫說「勿謂翻譯徒,不為文雅雄」。西方傳統裡,翻譯一道同樣罕見正視。英國桂冠詩人的約翰.德萊頓在1697年翻譯出版的維吉爾的敍事長詩《埃涅阿斯紀》(Aeneid)的獻詞中說:「……然而我們只是奴僕,是在別人莊園裡辛苦勞作的苦工;我們打理著葡萄園,但葡萄酒卻是屬於主人的。……」,從而催生了西方譯論中著名的「主僕說」。延續同樣的思路,法人巴丟(Charles Batteux)也認為原作者是主人,譯者是僕人,語氣之強猶如譯學右派,譯者只能緊跟原作者忠實地再現和反映原作的思想及風格,不能僭越僕人的身分進行創作,否則就會落得鳩摩羅什所辛辣諷刺的境地:「改梵為秦,失其藻蔚,雖得大意,殊隔文體,有似嚼飯與人,非徒失味,乃令嘔穢也!」譯者的「鏡子」角色,在20世紀初期的結構主義者那裡發揮到了極致。結構主義認為文本就是一個一成不變的客體,文本的意義是語言透過規律預先設定的,那麼譯者所要做的,就是「忠實」地把作者預先設定在語言內部的固定而唯一的意義挖掘出來,達到與原作的「等值」。於是乎,「模式─複製」被視為翻譯的潛在規則,譯者也就成了一台沒有思想的「翻譯機器」,所從事的只是機械的語言轉換過程,在「忠」、「信」之下自甘庸才。 然而,因為譯文根本不可能與原文完全吻合,且常常還會因為囿於原文語言的形式導致譯文的神韻全無,在這種情形下,譯文便會受到歧視,被貶為原著的一件拙劣的冒牌複製品,而翻譯工作也成了一種東施效顰式的模仿。對原著造成的「破壞」,就是義大利諺語「Traduttore, traditore!」(翻譯者即背叛者)的來源。德萊頓將譯者比喻成「帶著鐐銬在繩索上跳舞的舞者」,形象地說明譯者一方面要受到來自原文的束縛,小心翼翼地依著原文的內容,以防從繩子上摔下來,另一方面還要盡力擺出優美的舞姿來取悅觀眾,舞得漂亮,在有限的自由中透過遣詞造句來彌補兩種語言文化間的差異,讓譯文讀者領略到原作的優點。事實上,德萊頓對這個「奴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再僅僅滿足於傳達原作的內容,而是主張譯者在翻譯中必須體現出原作的風格和藝術特徵的同時,還要充分考慮譯文的讀者和對象。如此一來,譯者由原來只需侍奉原作者一個主人,現在又加上了讀者這個新主人,陷入了中國翻譯家楊絳先生所說的「一僕二主」的境地。譯者肩上的擔子可謂重矣! 其實,譯家在作者和讀者之間斡旋的這種處境可以扭轉,按新近的翻譯理論家們的說法,譯家大可擺脫僕人的卑微形象,轉而發揮一種不可或缺的紐帶作用。蘇珊.巴斯奈特和安德烈.勒非佛爾曾在他們合編的《翻譯、歷史與文化》(Translation, History and Culture)一書的前言中說:「理想的翻譯可以看成是兩種不同文本(文化)間的美滿婚姻,它將兩者領到一起,和諧共處,同甘共苦。」如果說,從原作到譯作,就像是兩種文化間的一場聯姻,那麼譯者就像媒人,其使命就是要促成兩種不同文化間的婚事。他既要介紹得全面,不能為了讓對方容易接受而有意歪曲被介紹對象的形象,又必須充分了解對方的意願和接受能力。由於不同文化間的差異性,在對話中出現碰撞和衝突是在所難免的,所以做媒要講究策略,否則婚事就會流產。茅盾在駁斥郭沫若重創作輕翻譯時曾感慨道:「翻譯的困難實在不下於創作,或且難過創作……『處女』故不易得,『媒婆』何嘗容易做啊!」說到此,不得不提一筆西方文學史上的「詩人翻譯家」傳統。羅馬人在西元前3或4世紀起,對希臘文化仰慕不已,當時許多重要的文士就兼具「譯者」的身分。奈維烏斯,將希臘悲劇喜劇介紹給國人,並從中創造出獨樹一幟的悲喜劇。恩尼烏斯,在翻譯歐里庇德斯作品時隨手將希臘音韻轉為拉丁音韻,為羅馬文學再開新境。 中世紀之交,「詩人翻譯家」更是多如過江之鯽,拉丁文《聖經》譯者輩出。而文藝復興一到,詩人文人紛紛鑽研古典,哪一個不是用新興的民族語言譯出心儀的古典佳作,從而使得古人的詩行得以風華再現?這一傳統一路綿延,引發了上個世紀中期的「寒山熱」。寒山的詩作在中國本土默默無聞,經過翻譯後,卻在美國和日本大熱,地位超過杜甫、李白等被中國本土奉為上尊的詩人,甚至成為美國20世紀五、六十年代間「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青年人的精神食糧。龐德(Ezra Pound)也因其對唐詩的「不忠實」新譯,引發了美國的一場新詩運動,唐詩因被賦予的新的文化內涵而有了一個在美國出生的新生命。 可見,譯者身分不容小覷。西方民族國家眾多,得以攀古納今,既保留了傳統的流脈,又能夠不斷發展與超越,這是拜「詩人翻譯家」的大傳統促成。況且,隔代新譯不僅意 義出新,更和時代文風相關。若按伽達默爾之見,歷史即詮釋,那麼,時代所蘊積的了解,當然也得靠翻譯來展現或升級。何況,原文固為語言,也不過是對一種觀念的闡述,翻譯又何嘗不是如此?由是觀之,譯者與原作者即使不能平起平坐,也應一視同仁,非要劃定楚河漢界,爭個你高我低,屬實無謂。雅克.德希達在《巴別塔》(Des Tours de Babel)中告訴我們,當上帝驅散人類,變亂其語言時,就已經在一瞬間把翻譯這項工作強加於人類,同時又禁止人類翻譯。這樣一個悖論明確了翻譯活動的必要性,卻也意味著翻譯在絕對意義上的不可能,這就預示了譯者地位的尷尬,無怪乎譯者在翻譯之途上一路的顛沛流離。由「隱形人」到「創造者」,由「鏡」到「燈」,譯者角色的轉化,昭示著其職責不僅僅是忠實反射出原作的內容,更應該以對美的感知與對真理的追求,點亮心靈之燈,喚醒原作的精魂,並不斷賦予其鮮活的生命,為人類文化的交流之路照亮途徑。 〈泣露千般草〉寒山子 可笑寒山道,而無車馬蹤, 聯谿難記曲,疊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吟風一樣松, 此時迷徑處,形問影何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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