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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犯愁
2016/09/17 19:39:46瀏覽205|回應0|推薦0

過去的未來是現在,現在的未來是過去。也就是說,歷史並不站在未來的對立面;就人類文明而言,過去、現在和未來是相互成就的存在。尤其對於擁有二十四史文明的中國人來說,歷史一直是動態的延續的概念,而不是靜態的敵對的物件。「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這種豁達的宇宙和人生觀照,正由於動態的「歷史感」使然。反之,在歷史虛無論下的想像與思辨,即使建構一個「睜眼說瞎話」的主體,也自稱是「向前看文化」的勝利。例如說蘇格拉底是「未來感」的代表,是歐洲人把他的「向前看文化」發揮到淋漓盡致,從而獲致科學、技術、文藝、音樂的輝煌成就云云,就是這種瞎話的典型。

歐洲文藝復興運動以後發展出的科學、技術、文藝、音樂等文明,與蘇格拉底何干?那場運動是義大利新興城邦銀行家憑藉巨額資金,為反抗歐洲教皇和教會的獨斷統治、替資本權力的新發展找尋出路,而創作(或瞎說)一套既高於又早於基督教文明的「古希臘理想城邦文明和藝術」的歷史敘事。其前,超過千年之久的中古「黑暗時期」內,歐洲既沒有蘇格拉底的「未來感」,也沒有孔子的「歷史感」可言。美國前總統尼克森曾說:「當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偉人們把知識的邊界往前開拓的時候,他們所以能把眼光看得更遠,是因為他們站在穆斯林世界巨人的肩膀上。」換言之,所謂歐洲文明的「未來感」,是建立在阿維洛伊(Averroes)等阿拉伯學人對古希臘文明的解釋(或創造)的「歷史感」之上。歐美科學史學家薩頓(George Sarton)也說:「希臘科學的基礎完全是東方的。人們無法無視希臘文明的埃及父親,和美索不達米亞母親。」

毀滅舊羅馬帝國的白種人蠻族,本身沒有足夠統一和駕馭全歐洲的文明條件,遂建立十個分裂的封建王國;發展到「神聖羅馬帝國」時代,歐洲更分裂為三百多個邦國或自治體。期間,源自西亞地區的基督教,成為中古歐洲的精神主宰。文藝復興運動想開創未來新局面,卻拿「歷史感」說事,說要復興地中海人種所創建的古希羅文明。也就是說,近代白種人主宰歐洲乃至世界,並不是靠「縮短『歷史感』」,而是不惜冒認文明祖先,也要盡力「伸長『歷史感』」使然。歷史也證明,他們這樣做,並沒有使歐洲社會「集體陷入弱智」。相反,從啟蒙時代至今,沒少過歐洲學人向中國歷史汲取智慧的呼籲。瑞典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漢尼斯‧阿爾文(Hannes Alfvén)等人曾就〈面向二十一世紀〉的主題宣稱:「人類如果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就必須回首2500年前,去孔子那裏汲取智慧。」難道這些歐洲學人「集體陷入弱智」?

范疇先生提出:「台灣要靠歷史感或未來感吃飯?」這恐怕才是構陷台灣於集體弱智的問法。蓋人類文明之間,除了競爭方式,還有借鑑、交融、互助等方式,從而能形成多元存在。但范文以逼仄的線性思維,認為世界上只有兩大類文明在競爭出路:「一類靠未來感吃飯,一類靠歷史感吃飯」,並認定台灣只能在「歷史感」與「未來感」中擇一吃飯。如此把原本不必對立的物件,人為地對立起來,例如「未來感」和「歷史感」、「個體」和「群體」、「蘇格拉底」和「孔子」等,其思維本質,難道不是中西文明衝突論?乃至於是西方(歐洲)中心論?「歷史的終結」這種上世紀思維,已被同一個作者在本世紀修正,何以台灣仍欠缺「時代感」?是范文思維沒想到未來?還是其思維本身被某種過時的政治目的役使所致?去歷史化以後的台灣,中國元素或許可被抽光,但同時也抽光了台灣面對未來的文明底蘊。

范先生為求台灣擺脫中國的「地緣引力」,發文疾呼台灣發展「語言國力」,以掙脫「地緣宿命」,可謂用心工深。范文的動機是:「即使政治獨立了,單語台灣也只能作中國的附庸。」其方法是快速的、大幅度的、手術式的提升台灣的「語言國力」,以多語台灣的型態,對沖中文對台灣的文明覆蓋。范文仍以歐洲為圭臬,說:「歐盟28國,以英語為官方語言;但事實上,歐盟國民如果不會3種語言,連火車服務員都沒資格當上,因為火車動不動就跨越3個、甚至5個語區。」然後數落亞洲,說國民基本上只會單一語言,幾乎是所有亞洲國家的共同問題云云。國民的語言能力,確實是綜合國力的組成部分,但何以是為了掙脫「地緣宿命」來使用?按范文的說法,一個只會說泰文的泰國人,他的「腦力」只能貢獻給泰國,而台灣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因為中國是個中文大國,「地緣引力」會吸納台灣中文人口的「腦力」貢獻給中國,這就是范文的語言焦慮所在。

如此看來,去歷史化,去中文化,而以「未來感」和「語言國力」為包裝,並以歐洲文明為中心,是范文的寫作策略。但范文無視於歐亞地緣政治的根本差異,只怕是讓台灣邯鄲學步的下策。蓋歐陸政治板塊的特性是分割零碎,中心板塊弱小,而周圍板塊相對強大。這種自羅馬帝國崩潰以來的政治格局,自然使得歐陸中心成為大國緩衝區;而周圍大國之間誰也壓制不了誰,離心結構和相互牽制的關係,遂讓歐洲統一成為像美國那樣的強國,遙遙無期,反而在國際事務上形同美國的小弟。亞洲特別是東亞不同,中國作為中央大國的板塊完整厚實,周圍國家或零碎或欠完整,使得華夏文明始終是主體地位。這種向心結構既是地理也是歷史的結果,統一的中國是亞洲特別是東亞穩定的基石。新加坡的「語言國力」可比美國好,但就沒擺脫遠在大洋東岸的美國宰制的「地緣宿命」;台灣與大陸同文同種,同在太平洋西岸,其「語言國力」能切換「地緣引力」?顯然,去歷史化和去中文化,就能讓台灣去中國化的想法,還沒超出李登輝的「未來感」範疇。

台灣的未來如果寄託在去歷史化,那只能是虛無主義的未來,即所謂「一個『後主權時代』,或者『後西伐利亞時代』的『後主權世界國家』」之類。范文用一塊世界座標的「未來感」大餅,撐住精神上的政治飢餓,反映這種政治想像即將步入歷史的命運,橫豎它本來自歷史虛無主義。所謂只憎惡昨天才睜眼說瞎話的人,而不憎惡一百年前說瞎話的人之論,說明歷史失憶是某種「未來感」的代價,也就難怪把孔子當成沒有「未來感」的古人。事實上,「有教無類」和「因材施教」的思維,已超邁「歷史感」和「未來感」的二分法範疇;而所謂「為什麼、為什麼不」的向前看文化,卻沒超出「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的思維模式。

孔子首創一個具有政黨性質的學術性社團,匯聚了跨階級的各方菁英人才,為中國文明服務兩千多年,為歷代政權所倚重,為睜眼的歐洲學人所推崇。他本人的倫常觀如《詩經》風流倜儻,超乎董仲舒和朱熹的詮釋。作為改革家,他為後世改革開放的時代所歡迎,包括歐洲,包括當代中國。但他這種「未來感」的流風所及,緩解不了歷史虛無主義的政治飢荒。

二○一六年四月三十日

( 心情隨筆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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