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  我逃脫

老虎  我獵殺

吃掉我的

是臭蟲

...................布萊希特．馬雅夫斯基墓誌銘

邱坤良教授，曾任台灣文建會主委和北藝大校長，人稱邱公，是我敬重的學者，我最敬佩他之處，是他對學術專題研究的執著。當然，他的才華和文筆無人不知，幾本書如馬路‧游擊和南方澳大戲院興亡史，都是興味盎然的好作品。一直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寫這些書?

三年前，便聽他提過特列季亞科夫斯基(Sergei Tretyakov)這個人，以及一齣名為「怒吼吧，中國」的俄國戲劇，沒想到這二年來，他到柏林來拜訪我，又二度去了莫斯科，走遍各地，為的都是尋找與這戲相關的所有資料。

現在這本專題書「人民難道沒錯嗎?」已寫好了，擲地有聲，擲地有聲！

這原本應該是書寫劇場美學及其發展的書冊，但邱教授野心不祇於此，他擴寬了文本的地平線和歷史脉胳，加入了現代國際政治局勢和文化思潮的分析，讓我們知悉左翼文化運動以及反法西斯運動的變動和侷限。因為，「左翼團體有可能想走上廣場。結果卻掉入地下室」，而反法西斯的盲目反而助長共產極權的無限上綱。

透過此書，我們走進了卅年代世界戲劇的中心莫斯科，看到當時叱吒一時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愛森斯坦以及特列季夫斯基。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學後來在美國極度被重視及長期沿用，乃至有「方法演技」學的出現，是一個大家熟悉的戲劇大師名字，愛森斯坦後來轉拍電影，他的電影早已是經典，而梅耶荷德是其中我最有興趣的一位，在我學習戲劇的生涯中，梅氏的左傾前衛思維最吸引我。

德國當代重要劇場導演奧斯特麥雅(Thomas Ostermeier)曾經告訴我，他說，在德國劇場界荷耶候德才是真正的祖師爺，他自己在柏林那所著名的Ernst Busch戲劇學院就學，至今該學院的教授及講師也都仍然是荷耶候德的嫡傳弟子。德國前衛戲劇家都不那麼重視同為德裔的疏離劇場或史詩劇場(Epic theatre)大師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也要讀完邱教授的書才知道，原來此位特列季亞夫斯基是一位熱愛中國的中國通，他不是別人，正是布萊希特的恩師。而且特列季亞夫斯基也是梅耶荷德的熟識，他的「怒吼吧，中國」於一九二六年便在梅耶荷德劇場首演，從此該劇在國際間翻演，盛況不亞於今天的「歌劇魅影」或「悲慘世界」。

然而，此戲旨於反對帝國主義，為無產階級發聲。特列季亞夫斯基在二十年代來到中國，看到帝國主義國家霸凌中國，有感而發，抒發此劇，梅耶荷德讓自己的愛徒費奧多羅夫執導，自己退任藝術總監，沒有人想到，「怒吼吧，中國」居然在世界各地演出，理由很可能是國際間開始對中國的好奇。

更沒有人想到，希特勒隨後取得政權，而史達林展開空前的大清洗。爾後，梅耶荷德和特列季亞夫斯基甚至他們的同志詩人馬雅夫斯基都被迫害至死。布萊希特在德國聽聞他們的死訊，不但說了那句:假如他是無辜的呢?人民難道沒錯?是人民，是那些「臭蟲」致他們於死地，而非史達林一人。

我在邱坤良教授這本嚴謹但又深入淺出的大作中，讀出了許多有關戲劇人文及政治思潮的重要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