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蘇花改來花蓮。先走國一再從寶山接國三經雪隧，在蘇澳阿英小吃吃吃地方口味。新開通的蘇花改限速慢而路平坦，一改以往蘇花公路卡車爭道、斷崖驚險；出來玩總是快樂，四天很快過了。

      一覺醒來恍如隔世。回家第二天，電話中問道：「天上人間有多遠？」你隨口就答：「一念之間嗎！」一語，機鋒盡出，但非我想。

      你家四周，瓜竽田田、綠葉翻風，目之所極盡是舒心暢鼻的田野風光；導航到門口，門後高聳著鳳凰裸裎未葉，妙在猶有紅蓋滾滾之可待。

      空有大門卻看不見房子。猶豫中，門緩緩而開；寬寬的車道、整齊的線條映入眼簾，兩旁植栽銜接遠方的端景。車上參道刻意極慢速。超靜，只聞車輪輾壓碎石子沙沙聲。

      端景是老櫻樹下藏一龜，一樹一石寓動靜。一座漆綠的組合屋從花枝間跳脫，可邀月引風吟有亭趣，如山屋小築又勝於亭；築園時的住處，營造一方可離塵囂的桃源勝境，需激活多少構想，只有你知道。

      待到方向盤打彎，嘴張著，驚呼凍在半空中…爆景了！只見群山跳進園裡，山苒追著山腰。怎麼可能！怎麼辦到的？此刻的視覺獵豔難以言說，成了我此生的美好。

      視界拉回，但見草地青翠、間有臥石橫陳。幾十粒大石安放四處，石之美我很能體會，家石本該無字，有字即成碑，見不到石頭的歲老風華，石不刻木不油是你對自然的禮敬。由近而遠木樨環沁、肖楠亭亭，楓香銀杏相遙望，迎客松屋前躬立，九芎與茶花相對看。左邊木瓜纍纍，種有各類果樹，屋後農地提供新鮮菜蔬，水月池中八十尾錦鯉等待我們拜訪。

園中有丘廣植水松，枝椏新葉扶疏屏分內外，使林園曲景深幽。車過杉丘，華屋始現。眼前洋樓三層造型典雅，清水模加大景窗，樸實無華尤顯大器。而屋傍壘石成山、造池引水、魚吻逗喁 (音庸)、鯉腹翻彩，晝看碧水紋理、夜觀池魚戲月，聽天籟蛙嘓、聞夜香散馥。

      池瀑三處，水聲湍緩有別，四六時中水聲不斷，有溪聲潺潺之相。養蛙、蓄蟹、招鶴引鳥，有野潭澤濕之趣。植林鳥棲饋以聲啼，清風徐徐株葉婆娑，大自然的交響樂章時靜或激昂。和室一對各百七十多公斤重的環繞音響，聲娛盡至，將太鼓演奏表現得淋漓。如是家園美哉！

      行前，我特意請二嫂找到你們不復存在的老家照片。一座典雅的三合院，有雕牆紋飾、有行走的廊道及欄杆和大大的門口埕，坐落在虎尾窮鄉的農村僻壤。

      你祖父蓋出廖氏一族的氣魄。當年老家落成遠近皆知，來訪之前有好奇，現在看來孫輩的作品何止好野人的豪氣。「一道不老的魂刻。牆垣易殘容顏改，不論睡與醒，家還在。」應是你對老家的情感。兩座家園隔了幾十年，各代所經之路雖有不同，想的恐怕是一樣的情。

且效古人「閒坐山樓看夕陽，供養靈山白雲長。」登頂望遠上天台。看山各不同。五百公尺高的起雲山似乎伸手可觸，如老者坐忘，千尺高的行雲峰常留雲白。此時天陰，空氣溼潤，連雲谷中雲霧繚繞，山勢猶如蟠龍降護，寶地借山靠背，旁有美崙一衣帶水；誰說福人自有好山水，總要洽(音匣)以眾緣和合方能成事吧！

世事，深者知深淺，淺者在淺處看淺；我說：「你的用心我完全能了解。」其實也感心虛！雖然「霜里佩黃金甲不貴於枕上黑甜」我懂，「馬首擁紅塵者不樂於爐中碧篆」(註一) 我也懂；紙上但談兵只是想當然耳罷了，畢竟「解甲色已戰，觸成手，心愈忙，那織羅裙內別有香。」(註二) 也只有在商場上身經百戰、在橋牌會上傲視官二代八大家族的帥才，能知其奧。

你在大門、玄關、門廳、和室用了大量的香杉大料，日夜噴香。相傳漢代皇后居住的宮殿，有以花椒和泥塗壁，使溫暖芳香，即今稱之椒房之寵；老祖先自古就懂得用香。現代人用香的閑情與古趣相差甚遠。

當代用木片飾牆者眾，以整棵巨木飾牆者必寡，巨木並非錢能買到。十來米高的進口大料得之多年，如今圓成方移倉卸料派用場。你以木為妻與香對話，鍾情於木且善把玩「木是柔荑美人膝，輕撫手觸將心與。」用最難得的木料蓋出極致的香房藏嬌。這種格局猶如鳳毛麟角之不可見。

你的室內裝裱以工業研發作品和典藏童趣雕件為主軸。畫稀字無尤顯不隨俗的私風格。懸吊牛軛於車間、畫作「背影」永懷慈母、將老家木門整新如舊飾之內壁、以兩鹿雙角作大門內外門把，再再表露懷舊惜物不忘本的孝子本色。

浮生能有幾回博！從無到有、到多、到多不勝數，你全辦到了。莫道成功是幸運，當有金剛的韌性、險處求生的智慧和仁人愛物的婆心。你總是一抹微笑淡然自信，默默照顧著你鍾情的所有。

你問我，當時說也無。現在最想跟你說應不遲。

且問「浮生衣錦還鄉後，餘生想什麼！」是待到繁華落盡見真吾，還是不使繁華盡。人雖有智慧德相，惟明白人能從極致到平凡。從極簡到空性，或許是我的奢求。但看你經營此園「疏密得當、張馳有度」的規劃，知你已身在其內特別高興，兄弟但求知心不予評。

在家翻翻明朝高濂的「遵生八箋」，想到日前大家喝酒聊天，坐在三面透景的和室，看著池塘夜景蕩漾迷離的時光。太快了日子！一生快如繁華四天一往來。若還問天上人間有多遠？我的答案是從你家到我家，但一念間尤見智慧更傳神。 

 後記

二零二零年新冠病毒肆虐全球，武漢封城後，各國禁足的禁足、城封的城封、爭相頒布室外一公尺、室內一公尺半的社交距離，一時人人自危、百業蕭條，街可羅雀的景況為人類之首見。

四月清明連假後一天，我們五人(二哥二嫂、阿真、太太及我)同車，應邀花蓮二嫂的胞弟家，一訪舊友也想睽睽用心修築的新宅。男女主人從台北專程趕來相陪，同遊南濱、花蓮港、沙卡噹步道，老友重逢百感交集，謹以此文感念。四月二十日寫於台中

               註一：語出香乘．周家冑   註二：出自戴花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