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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9 04:17:50瀏覽241|回應0|推薦6 | |
丘百壑在村外十里高地眺望著,那煙霧瀰漫的深色逐漸褪去。 又等了好一陣子,天突然暗了下來。 只一瞬間,大雨傾盆而下,將剩下的毒煙都給沖淡洗淨。 「丘叔。」 心腹給他遞來一把傘,是一柄烏黑的紙傘。 丘百壑沉默不語,撐著那傘往一片死寂的村子走去。 雨勢漸歇,村子裡的慘狀慢慢展露出來。 他不急不緩,慢慢走慢慢看……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 每一具屍體的臉上都充滿苦痛的神色。 屍體的皮膚亦有明顯的中毒痕跡,斑駁的烏黑青紅,以及扭曲現形的經絡。 不少屍體還呈現出大小便失禁的模樣。 他的手下,在他的示意下散開,蒐集更多毒煙的資料,以及村落剩餘的財物。 「丘叔,墓穴那裡還漏了幾個。」心腹走近前來,對丘百壑說著。 「都處理乾淨。」丘百壑沉聲下令。 「是。」 心腹將指令帶去,接著就開始了墓穴的挖掘工作。 丘百壑沒有立即前去那座陵墓查看,他此行的目標只是那墓穴中的兩件物品──據說是大陽朝最強力的磁石,以及一塊傳說能保屍首不腐的玉蟬。 這是他要贈與巧后和石樓主的「誠意」。 也是表面上,他對朝廷展露的「誠意」。 給朝廷的「誠意」,包含了此次滅村展現的實力。 他的腳步依舊維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眼底是一片悲傷。 自從五寨被令狐錦收攏後,穴獾寨的生活水平呈現直線下降。寨眾的不滿他都明白,但他從不認為令狐錦的理念不正確。對年紀比自己小,武藝卻比自己高的令狐錦,也一直是尊敬的。 賊麼,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搶。 輸了就認了。 哪天有了實力,再搶回來便是。 對寨眾們的抱怨,他皆以疏導為主,壓制為輔。盡心替令狐錦管理手底下的寨眾。 從恣意妄為的盜墓賊,變成心有準繩的俠盜,真沒什麼不好的。
當他得知令狐錦曾協助過武林盟主孟暢,剿滅無生教,這才開始有了埋怨。 好一個令狐錦,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盜王果真是盜王,不慕名利,不求權勢。 可令狐錦有替他們這些盜賊想過嗎? 不久前才聽說,江湖上那個只針對為富不仁之人行兇的風雲寨,被朝廷撲滅。 除了風雲寨寨主霍坦不知所蹤,寨眾無一倖存。 若是令狐錦肯得了那賞,竊天塢也就有了層保護傘。 可如今……卻是讓眾人頂著隨時會掉下來的殺身之難在江湖行走。 皇帝派來遊說丘百壑的人口才很好,丘百壑在他的勸說下產生了動搖。 對啊……能正大光明遊走江湖,為什麼要躲躲藏藏? 能盡享榮華富貴,為什麼要縮衣減食,照顧那些不自力更生的所謂「平民百姓」? 哼……在令狐錦掌管五寨的這幾年,他可是親眼目睹過無數次,那些所謂的「平民百姓」,是如何忘恩負義,好吃懶做。 他們的犧牲,根本對世道一點幫助也沒有,單純助長了那些人「理所當然」的念頭。 理所當然,有俠心就該照顧弱勢,有道義就該犧牲自我,照亮他人…… 弱便有理? 呵……他可真是受夠了。 況且,從他在這些消息中分析到的內容來看,皇帝根本是將世道上發生的大小事都掌握在手,否則怎會連令狐錦隱瞞之事都一清二楚。 江湖人自以為逍遙自在,也不過是朝堂博弈消遣的棋子。 「皇上想要什麼?」丘百壑問。 他可不認為皇帝想要他手中的機關術,天機閣有更好的人選,還符合世道對正派的想法。 皇帝的人遞給丘百壑一張畫著某種機關外觀的圖:「這便是皇上想要的。」 丘百壑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眼熟:「我好似見過此物……」 那人將圖塞到丘百壑手中:「這是你師兄做的機關。」 丘百壑恍然大悟,師兄的機關天賦一向高他一籌,連穴獾寨寨主之位,都是因為師兄只想專心研究機關,才讓予他繼位的。 若不是牽掛他,師兄可能早就獨自前往西域,找那天機閣的少年木人心,學習更進階的機關術了。 「為何……不直接找我師兄呢?」丘百壑疑惑道。 那人眼神變得不屑一顧:「你師兄怕是沒這個福分了。」 「師兄他怎麼了!?」從他的語氣中,丘百壑聽出一點不同尋常。 「他拒絕了皇上的提議,還毀掉了機關設計圖。現在……哼,他得為他的膽大妄為付出代價。」 丘百壑與師兄少有聯繫,此次師兄閉關,也有近兩年未見消息。 他壓下心中慌亂,鎮定地詢問對方:「那皇上希望丘某做些什麼呢?」 「皇上想要這個機關的製作方法,最好能批量製造。」 丘百壑拿著圖畫的手,指尖有些發白:「我的機關術不如師兄……恐怕……」 「不會讓你白做。只要你能替皇上辦好這件事,你想要的都會有。」 丘百壑沒有立即回答,此時他仍保有年少時的義氣。 見他不答,皇上派來的那人也不催促,只是意味深長呵笑幾聲,離開了穴獾寨。 等那人一走,丘百壑就急忙交代手下守好穴獾寨,自己則獨自前往五十里處的一座孤墳。 他確認墓碑後,就以機關術打開墓穴,沿著露出的階梯往下走去。 剛打開墓穴,他就明白事情比自己想得更複雜,更糟糕。 一向燭火通明的墓穴,又濕又冷,穴壁有許多刀劍摩擦的痕跡,地上還有些機關的碎屑。 「師兄……」丘百壑的聲音在墓穴裡迴盪。 一直沒有人回應,但機關師良好的耳力,還是讓丘百壑聽到了一點呻吟。 他急忙走到師兄的機關室內查看,只見師兄側倒在工作檯旁,檯上有被燃燒殆盡的紙灰,地面上滿是凌亂的工具,以及不少毀損的零件。 「師兄……!」 師兄的眼睛空洞洞的,手指看得出是被用重物砸斷的…… 「啊……小丘……是你嗎……?」 「是,是我。師兄,你怎麼樣了?」丘百壑上前,將他扶起,倒在自己懷中。 「小丘……先不要管我的傷……你聽我說……」 「師兄!得先處理你的傷!」 「小丘!聽我說!」 師兄嚴厲出聲制止丘百壑挪動他的打算,並用他那扭曲不堪的手握住了丘百壑的手。 丘百壑聽著他的描述,腦子嗡嗡聲不斷…… 師兄拒絕朝廷的招攬,燒掉了自己的機關圖紙,當場激怒對方,被挖去雙眼,毀去手指,機關術與他,一輩子無緣了…… 師兄是那麼熱愛機關術的一個人啊…… 「小丘……別哭……師兄我,求仁得仁……你該高興才是啊……」 丘百壑這才發現自己眼淚已潤濕了臉,滴落在師兄臉上。 「師兄,就答應他們又何妨?」丘百壑哽咽地問。 他和師兄只相差十歲,卻是師兄一手把他拉拔大的,師兄對他而言,不只是兄長,還是父親。 「嘿……小丘啊……師兄知道你一直不滿我們穴獾寨如今的狀況……但人生短短數十載,總有些堅持,是什麼也換不得的……」 丘百壑聽到這裡十分生氣,打斷師兄的話:「堅持什麼?你現在連你最愛的機關術都失去了!」 師兄卻笑了,那空洞的眼眶都透出溫柔:「我最愛的不是機關術,是我的家人,是你啊……小丘……」 所以丘百壑喜歡權勢,師兄就將寨主的位置讓給他。 丘百壑想掌握機關術,卻不想花太多時間在機關術上,他就替他鑽研,再把學會的東西,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教會他。 「那你不就更該答應他們麼!」 「呵……小丘……我答應他們,他們要我表忠心,我能用什麼表示?拿穴獾寨去換?拿你去換……?朝廷不會讓我們把好處都占盡……」 丘百壑聽懂了,若師兄同意朝廷的招攬,就得用他的命來換。 否則,依師兄對他的寵愛程度,答應朝廷又何妨? 可以讓丘百壑過得更好,沒什麼不能答應的。 「這只是你自己的臆測,說不定……」 「不,我不是第一個被招攬的對象……」師兄打斷丘百壑的話,直接告訴丘百壑,還有別人也被招攬過。 「天機閣的那個少年閣主木人心,去年也被招攬過,他也拒絕了……」師兄說話時的音量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 「那他這不是沒事?」丘百壑倍感困惑。 「小丘啊……他沒事,是暫時沒事。朝廷找不到他的軟肋啊……但是……他收的徒弟……咳咳……咳……嗚嘔……他收的……那個女弟子……」 師兄猛地咳出鮮血,說不出完整的話語。 江湖八卦與熱鬧一向傳播得很快,跟古代的娛樂活動少很有關係。 師兄話沒說全,可丘百壑能從近期聽聞的江湖消息去拼湊出全文。 「那個女弟子答應了?那個木閣主,是她的軟肋?」丘百壑問。 師兄邊咳嚋邊點頭,很努力在壓抑自己咳嚋的衝動,想快點恢復說話能力。 「師兄!我還是先幫你治療罷!」 「噗……」師兄又吐出一口血:「小丘,朝廷也招攬你,對罷……?」 丘百壑應聲:「是……所以我……」 「所以你才突然來找師兄我啊……哈哈……咳咳……」 「師兄!」 「小丘,在我撿到你的地方……東數五十步,摸索一下地面……應該能找出一個暗門……咳……朝廷要的東西就在那裡頭……」 丘百壑想治療師兄,但師兄很堅決,怎樣也不肯讓丘百壑帶他去醫治。 「師兄,先治好你,這些事以後再說!」 「小丘……朝廷要的東西,不該在此時出現……是我錯,我不該研究出這樣的東西……這東西極損陰德……就算萬不得已,師兄也不希望你用……我毀了圖紙……但那地方還有兩個成品……留給你防身……朝廷也不能逼你……不能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做的……咳咳……」 是他對自己的機關術太自負,他不該為了向師弟炫耀弄出這麼一個殺器…… 他把那機關的用法,還有殺傷力跟丘百壑說了,原本發明這麼一個物件,是為了用在農事,以及盜墓時能用來清道上……不是用來殺人的…… 發現被朝廷盯上後,他才將兩個機關內裡,放入了致命的毒物,是他給丘百壑留的後路。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師兄!我已不是個小娃兒!你不能對我有點信任麼!你該先周旋……再和我商議……這種事我可比你擅長多了!」丘百壑怒道。 他確實比師兄還擅長權謀與人際交涉,讓他來處理這件事的話,說不定會有轉機…… 「小丘啊……我不敢冒險……我不敢用你的命來賭那一點可能啊……呵……咳、咳咳……」 「那我就能眼睜睜看你變成這德性!?你養大我,卻將我想得那麼無情麼!?」丘百壑的聲音已然沙啞。 他是喜歡權勢不假,對所謂的義行不屑一顧也是真,但他並非毫無人性,不知感恩之人。 「別、別氣師兄……小丘當然是最乖巧、最好的孩子……師兄從沒懷疑你……但是……師兄沒你那麼機敏……在那當下……我只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啊……」 他沒有急智,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反應。 「你……算了!先讓我帶你去醫治,治好了,你再跟我好好道歉!」丘百壑施力,就要將師兄撐起。 「小丘……對不住……真的……對不住……以後……穴獾寨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丘百壑還沒反應過來師兄說的這番話,就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師兄也和他摔在一起,被他的身體死死壓住。 「小丘……別怪師兄……師兄只想你好好活下去……」 等丘百壑醒來,他師兄早已斷氣。 丘百壑崩潰了整整一日,抱著師兄的屍身一動也不動。 師兄居然用蠱將他迷暈,隻字不留的死去。 為什麼啊! 丘百壑想不明白,明明還能再想辦法,為何師兄寧可去死也不願意活著? 死得一文不值…… 「呵。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麼……」 丘百壑挾帶著怒意起身,將師兄的屍體重重拋下,一身血色走出墓穴,往師兄說的地方奔去。 因他高速颳起的風,狠狠擦過臉頰,帶來疼痛,他卻只剩滿心的怒火。 「東數五十步……」丘百壑蹲下,在地上摸索。 很快就摸到一個凹入的機關,他將機關開啟,從中取得師兄留下的兩枚毒霧機關。 「就這破玩意兒害死了師兄!」 端詳片刻後,丘百壑高高舉起毒霧機關,手背上的青筋浮現,就要狠狠砸下── 「就這麼砸了,多可惜?」 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傳入丘百壑耳中。 丘百壑提起戒心,收起毒霧機關,拔出紫金八卦刀,轉身面向聲音來源。 「不用那麼警惕,我沒必要殺你。」 來人一身明顯的刺客打扮,臉上覆蓋著悲歡樓面具。 「你是悲歡樓的刺客?」丘百壑感到奇怪。 來人放下環胸的手,摘下面具:「刺客?也可以說是罷。」 丘百壑看著那人的臉,更加疑惑了,他不認得眼前之人。 對方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卻通身都是煞氣。 他沒有放下紫金八卦刀,仍戒備萬分。 「你提防我也沒用,我要有心,你早就死了。」來人冷笑著說。 「說什麼笑話,閣下到底是誰?」丘百壑沉聲問道。 他的武功比師兄高,在江湖上還算武藝靠前的,這人卻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 「江湖人喊我『無義金燈』,更多人喊我姓石的垃圾,家裡人麼……喊我一聲樓主。你高興怎麼叫,便怎麼叫。」石司命重新戴上面具,雙手環胸漠然站著。 丘百壑大驚:「原來是石樓主……不知……石樓主找在下,有何事相商?」他把紫金八卦刀握得更緊了。 「呵……你真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 石司命手指輕彈,好似有光點閃過,丘百壑手一軟,紫金八卦刀便落地發出敲擊聲響。 丘百壑低眼瞧去,只見雙手的神門穴,恰到好處地插入了柔軟無比的毫針。 「石樓主好暗器……」他不再懷疑眼前之人身分。 既然是石司命本人,他再防備也無用,乾脆就攤著手席地坐下,等石司命發話。 「我想和你做個交易。」石司命開門見山。 「交易?丘某有什麼是石樓主看得上眼的?」丘百壑自嘲般說道。 「我原本想交易的對象,是你師兄。」石司命冷冷說道。 他還真看不上丘百壑這種利益薰心,自私自利的人。 可偏偏皇上先他一步找上丘百壑的師兄,他只剩丘百壑這個選擇。 令狐錦也曾是他考慮的交易對象之一,但見過令狐錦的行事作風後,石司命果斷放棄與令狐錦合作的想法。 令狐錦的性格太過隨興,沒踢到鐵板只是他運氣好。 「為何是師兄……為何是我……?」丘百壑顯然也想到令狐錦。 「我要找的人選,是能配合我,演一齣長達十數年、甚至幾十年戲碼的人。不需要有『俠義』之心,更不用有甚麼狗屁理念。越純粹的自私,對我而言,越是能放心合作的對象。」石司命冷冷解釋道。 「我師兄……師兄他並不是一個自私之人!」丘百壑辯解道。 「呵……你覺得你師兄是個好人?」石司命反手從胸口拎出一疊書信,丟在他面前。 丘百壑拔出毫針,拾起書信,一張張看了起來。 那些信紙上,寫著他的師兄,是如何為了他,在私底下做出一堆陰邪之事。 很多都是師兄的親筆信,他想否認都不能。 毒霧機關,確實是師兄做來農用的,只是朝廷發現到別的用途,想和師兄做交易。 可他們提出的條件,讓師兄無法接受,這才有了師兄毀去圖紙,被挖雙目,斷去手指這些事。 師兄並不覺得拿毒霧機關來殺人,是什麼「損陰德」的事情,「損陰德」只是他搪塞丘百壑的說法罷了。 他只是不能接受和朝廷合作,便要殺丘百壑作為投誠的表現。 他自己或許不在乎權勢名利,但只要是丘百壑喜歡的,想要的,他都會試著替丘百壑奪到。 哪怕要他陷入阿鼻地獄,他也義無反顧。 丘百壑便是他的底線與軟肋。 丘百壑面色陰沉,他為了當師兄眼中,充滿俠義之心的盜匪……一直在壓抑自己對那些「平民百姓」的不屑一顧。 可原來,師兄根本同樣不將那些人放在眼裡。 但師兄死前,卻又託付他照顧穴獾寨……呵,師兄可真是將他看透,用這種方法讓他永遠有所牽掛,不能順從自己的心意為惡。 「看清楚了?」石司命諷刺般問著。 「就算如此,我也沒想和悲歡樓交易。」丘百壑硬氣道。 他不喜歡那些吸血的「平民百姓」,但也不想和臭名遠揚的悲歡樓合作。 他的惡是有底線的。 「不是和悲歡樓,是和『我』交易。」石司命糾正道。 「有何差異?」丘百壑反問道。 石司命卻不回話,只是丟給他一個悲歡樓通用的手令後隱去身形,空中只剩他的聲音迴盪:「你想好了,再以此物聯絡我。」 丘百壑遲遲不能回神,盯著那手令看了半晌,才將之收入懷中。 接著他又走回暗門所在之處,想將毒霧機關埋回去。冷靜下來後,他已不想那麼隨便就毀掉師兄留給他的東西了。 冷靜過後的他拉起暗門,這才發現門上刻著明夷、无妄、需、頤、習坎五個卦象,圍繞成一個小圓,刻痕很淺,不仔細看不會注意到。 丘百壑苦笑:「師兄……你就這麼有把握我會照你所想的去隱忍麼?」 五個卦象有四個在隱晦提醒他韜光養晦,一個明示他前有狼後有虎……無論他怎麼選,都是險路。 他放棄把毒霧機關埋回去的打算,仔細研究起裡頭的機關原理。 「呵……原來只是這麼個小伎倆。」丘百壑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沒圖紙,他也能做出一樣的毒霧機關,這對稍微精通機關術的人而言不是難事。只不過這機關,還需動用到一些煉丹的技法罷了。 「師兄……我該怎麼做?」丘百壑一直都意氣風發,從不為任何抉擇所困擾,可如今他真的無計可施了。 因為無論他怎麼做,他的師兄都不會活過來…… 他一直以為,師兄會一直在背後支持他,直到他統一五寨推翻令狐錦那天…… 他將暗門原樣關上,懷中的手令從鬆散的胸襟掉落出來。 他心念一動,撿起手令:「我要……替師兄報仇。」 他一開始想要委託石司命殺掉傷害他師兄的人,包含間接害死師兄的令狐錦,轉瞬間就推翻這個想法,那些人背後還有人……探究下去,他想報仇,該殺的人…… 「哼,師兄,你瞧著罷。」他要用他的權謀之法,奪回他們失去的一切。 他對朝廷去信表示有投誠之心,又召集數名心腹去收拾師兄的屍身。 對心腹說他已選擇和朝廷合作,畫大餅告訴心腹們,以後穴獾寨會有多美好的未來。 且將師兄的死,扛在自己身上,告訴他們,師兄會死,是因為不配合他的想法,還將機關圖紙毀去,他才將師兄殺死懲戒對方的。 這裡面,他又選出自己的大弟子丁任揚作為核心人物。 只有丁任揚知道他真正的計畫和想法。 也只有丁任揚清楚,他沒有殺自己的師兄。 他用手令和石司命達成了合作協議,知道自己的「戰友」有閻凰、鬼蠱,還有沐寒天。 隨時可能增減,領頭人是石司命。 眾人各自說出了自己所想要的,以及可以提供的。 丘百壑想要報仇,對誰報仇,他沒有說出口;他能提供技術支援,也能在明面上行走江湖,需要時還能盜墓。 沐寒天想要替沐家尋得後路,保沐家後人安生;他能提供少量蒼茫城特產,無論是礦石或是草藥,只要是沐家有的東西,他都能弄來一些。必要時,他能提供武力支持。 閻凰鄙夷地告訴他們,她想要的,他們幾個都給不了。 不過她依舊能提供大家天機閣的技術支援,以及替他們和朝廷交涉。若需要財力支援,她也能想辦法。 鬼蠱想要的有些異想天開,她希望眾人有能力時,幫忙推動天下太平,迎來祥和之世。她能教眾人蠱毒,還能替人吊命。 石司命沒說自己想要什麼,只說他們完成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的自然會有。他可以提供他們悲歡樓的刺殺服務,只要不和他想要的相對,刺殺誰都可以。 沐寒天膽大包天,當下就嬉笑般問他:「殺皇帝可以麼?」 石司命回他一個冷笑,眾人心底便各自有了猜測。
石司命要他替他和閻凰,各取得一件物品:一顆世間最強力的磁石,還有一塊可保屍身不腐的玉蟬。 這兩件東西,埋在同一座陵墓裡。 盜墓是穴獾寨的老本行,這於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哪知石司命指定的墓,居然是湖北梁王的陵墓,他的陵墓附近有座村落,名喚毛家村,村民曾受梁王恩德,自發為其守陵。 丘百壑派人探了兩次路,都鎩羽而歸。 他的人手還被捉走幾個。 此時他還未想過主動傷害那村裡的人,只想著是否能救出自己的人馬,並且完成石司命的請託。 但朝廷在這個時間點,卻也開始給他施加壓力,讓他做出投誠的證明。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會做師兄的那個毒霧機關彈。 所以他的籌碼,便只有那兩顆毒霧機關彈……直接交出去當然不可行,無法證實機關彈的威力,而且朝廷也不全是飯桶,很難說不會有別人研究出機關彈的製作方式。 閻凰不就是個可能研究出答案的人? 就算他們正在合作中,也不得不防備這個女人。 為了他長遠的計畫,他決定用毛家村來證實毒霧機關彈的威力與實用性。一方面對朝廷表示決心,一方面完成石司命的請託。 他心裡想著這些事,肅穆的神情愈發沉著。 雨滴打在傘上,像打在他的心頭,他的心情愈發沉重。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走到村子最角落的位置時,聽見木頭被撞擊的響動聲。 他抬眼望去,有個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瘦弱孩童跌跌撞撞走出家門……如果那個只用幾個木板圍起來當牆的殘破豬圈算家的話。 他握傘的手一緊:師兄,這會是你想給我的答案麼? 他大步跨前走去,默默將傘遞給那個孩子。 那孩子用空洞丹鳳眼打量他,瘦弱的手遲疑地接過傘,拿也拿不穩,直接將傘重摔在地上。 丘百壑連忙重新接過傘,一手抱起那孩子,靠在自己懷中取暖。 孩子身上只有一層皮包骨,可衣物卻還算整潔,只是十分破舊,看得出是用女子的衣服改小的。 「孩子,你的爹娘呢?」丘百壑放緩嗓音,溫柔地問。 孩子揪著丘百壑的衣襟,手微微顫抖,緩緩指向門內。 丘百壑抱著孩子走進去查看,屋子除了一張床,和幾個堆在角落的破碗,就啥也沒有,貨真價實的家徒四壁。 那床上有一男一女,女的衣衫不整,丘百壑一眼就知道發生過什麼事。 「他們是你爹娘?」 小孩搖頭又點頭。 丘百壑又問:「只有一個是你的親人……我猜,那名女子是你娘?」 因為女子有雙和小孩一樣的眼睛,丘百壑才如此猜測。 小孩這才紅了眼睛,點頭。 丘百壑沉默片刻後道:「抱歉,我們來遲了。沒能救到你娘和其他村民。」 小孩搖頭,緊緊揪住丘百壑的衣襟,丘百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仍不開口,只是從胸口拉出一條項鍊,那月牙狀的玉石,不是什麼好玉,有九成只是普通的石頭,但上頭刻著他的名字──程墉。 「程墉?姓程……?」丘百壑納悶了。 小孩點頭。 這毛家村,不太接受外人,除非是嫁進來當媳婦。 這小孩怎麼會姓程? 除非他和他娘,不是毛家村的人。 這下子,丘百壑真心有點後悔了,他不該那麼果斷就用毛家村來當試驗品的,他該再仔細一點…… 同時他也察覺這孩子的心智,不像只有三四歲大。 「你幾歲了呢?」丘百壑小聲地問。 小孩伸出手來,十個手指高高舉起。 「十歲!?」丘百壑心頭一抽,這孩子過得還不如他們寨裡的毛賊。 當下丘百壑就決定要帶程墉回寨:「跟我回去可好?雖然叔叔我只是個賊,不過有我一口吃的,便不會餓著你。」 丘百壑認真地和他商議。 程墉用很意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著用力的點頭,雙手重新緊緊揪住丘百壑的衣襟。 丘百壑先將磁石和玉蟬打包給在不遠處等待的沐寒天,由沐寒天將之帶去給石司命,接著才將程墉帶回去穴獾寨,他知道十歲的孩子能記住很多事,在他面前絕口不提自己是去毛家村盜墓,只說是路過村子,見狀不妙進入探察,才撿到了程墉。 程墉很信任他,一直沒有懷疑這種說法。
石司命收到東西後,聽說他撿了個孩子回去,居然在給他的信裡寫了毛家村的歷史和八卦。 丘百壑這才明白,毛家村之人死得不冤。 若他遲遲無法得手,石司命也會要他用毒霧機關彈殺光毛家村的人,用來假意向朝廷投誠。 反正啊……毛家村就沒有一個無辜之人。 程墉和他娘,確實是外來者。 程墉他爹為了讓懷孕的妻子能在毛家村落腳,自願頂替毛家村的人,參與朝廷的募兵。 可這一去,直到程墉他娘生下程墉都沒能回來。 生下程墉頭一年,他們娘倆日子算還好,有丈夫留下的財物,有一間不算太差的小屋可以住,還有一小塊菜田。 第二年,開始有人試探性地壓迫程墉他娘,不是將吃食賣貴,就是占他娘便宜。 女的就總跟他娘要東西,今天是頭花,明日是手帕;男的就不經意般騷擾他娘,動手動腳,口花花的什麼都有。 第三年程墉他娘就沒保住菜田,第四年連小屋都沒得住,第五年他們已經被趕到角落的廢棄豬圈裡……程墉變成了村裡小孩們的玩具,人人都喊他沒爹的雜種,從五歲起,他就沒跟娘以外的人開口說話過。 事情總能比想像中更壞,他娘開始為了給程墉弄一點吃的填填肚子,忍受村裡男人們的侮辱。也因此得罪了所有村中的女人。他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差。 每次他娘都會將他關進地窖,不讓他看見這些,可那不結實的木板,根本擋不住聲音。 逐漸長大的程墉心裡清楚,地窖外頭究竟發生著什麼樣的事情。 但他娘希望他不知道,他就一直裝不知道。 那天他從地窖逃出,也不是他娘想要保護他不被「疫病」感染……他們根本不清楚那「疫病」如何隔絕啊…… 他娘只是照著平時的方法,在被侮辱之前,將程墉趕進地窖罷了。 後來的程墉,美化了自己的回憶。 這次遭遇,誤打誤撞讓丘百壑弄懂毒霧機關彈的其中一種自救方式。 丘百壑此時還不清楚程墉到底明不明白他娘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只好將事情轉給飛雪皊狐處理。 程墉便在穴獾寨與白狐寨之間遊走居住,一邊跟著丘百壑學習機關術與蠱術。 直到程墉被送進俠隱閣,丘百壑和飛雪皊狐都沒真正弄清楚,程墉到底明不明白他年幼時,母親遭遇過的那些。
程墉進入俠隱閣後,丘百壑多次配合石司命一行人,不停地微調計畫。 他後來的計畫裡,多出程墉的存在,和丁任揚半真半假的做局欺騙程墉相信他是反派,讓程墉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繼承「師兄」的遺志。 程墉沒有讓他失望,丘百壑死得痛苦,心中卻安詳。 對自己能養育出一個這麼優秀的孩子,他十分得意。 他覺得自己總算有贏過師兄的地方。 而他的仇恨……他相信,他死之後,石司命會完成接下來的未竟之事。不需要再讓墉兒知曉。 呵……他死前還替墉兒搶了那女娃兒,石司命只能吞了這個暗虧。 在毒霧的包圍下,丘百壑努力要揚起笑容,最終卻還是以一張痛苦的面孔,倒在程墉所製的小密室前方。
※後記※作者的猜想※
關於毒霧機關彈,應該就是威力加強版的水煙式除蟲劑。 這猜想很合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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