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書？」

一溫和男子的聲音從楚天碧身後出現，男子的身影，遮住灑落的日光，陰影讓楚天碧看不清書上的字。

他闔上書，輕輕擺放到一旁，對來人淺淺一笑，起身拱手問候：「大堂兄。」

楚君瑜摸摸他的腦袋，拿起他放下的書觀看封面。

「道德經……？」

楚君瑜有點茫然，對小他一歲的堂弟為何小小年紀喜歡沉浸書海感到困惑。

《道德經》內頁還夾著寫滿心得與釋義的宣紙，上頭的字跡稚嫩但工整，可以窺見書寫之人的年幼和定性。

他們家族只算是小康之家，並不強制孩子按照長輩的心思過活。對比其他人家，對孩子的要求較為寬鬆。也不是很在意世俗眼光與評價。

鎮上有公共學堂，大家都在那裡一起念書，大多數孩子不被強迫，就不喜歡學習。

他們寧可爬樹、玩水、捉迷藏……也不會靜心坐下看完一本書。

楚天碧可說是其中的異類，不怎麼喜歡玩耍，反倒喜歡逐字研究書中的道理。

且特別喜歡儒釋道類型的書籍。

楚君瑜在短暫茫然後，將書放回原處：「小碧，我爹和二叔商量好，請一位武術師父來教我們一些拳腳功夫，據說明日便會抵達。別總只是窩在家裡看書，出來動動身體。」

楚君瑜卡在中間，該念書時他會認真，和小夥伴玩耍時也很認真玩耍。對於要習武這件事，他前一年就聽父親說起過，世道太亂，讓他們都學點武功防身，才能放心。

楚天碧頷首，他明白長輩的顧慮，又輕聲問：「其他人也學麼？」

楚君瑜卡殼，他們家自行付錢請的人，怎麼可能和鎮上的學堂一樣，讓大家都來學。

楚天碧早慧，看懂堂兄的為難：「大堂兄，你不希望段兄也學麼？」

楚君瑜有個至交叫段霄烈，與他同年，但和楚天碧十分不合，段霄烈見到楚天碧，總要諷刺他、挖苦他一番，楚天碧總是平靜聽完，拱手告別，不還嘴，不爭執。

這讓段霄烈更加討厭他了！

楚天碧就是鎮上所有大人口中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其他孩子也不怎麼喜歡楚天碧，認為他故意裝乖，害大家都被批評。

孩子們私下聯手排擠楚天碧，大人都不曉得這回事。

楚君瑜也認真念書，但因不拒絕和大家一起玩耍，反而被大家當作「自己人」。

他很苦惱怎麼讓堂弟與大家相處好一點，尤其是和段霄烈能好一點……好朋友跟自家弟弟處不來，夾在其中的他很辛苦。

楚君瑜知道，讓他父親替段霄烈付學費，父親絕不會不同意，但霄烈自尊心非常強，最不喜歡家境差的事情被攤在人眼前說，不願意被人同情。

就算楚君瑜想讓他一起學，也很難辦到。

見楚君瑜皺眉，眼裡的光芒一下變化來變化去的，楚天碧就看懂了。

「大堂兄，我有辦法讓他也學。」

楚君瑜眼珠圓瞪，驚訝地追問：「真的！？什麼辦法？」

楚天碧嘴角更上揚了點：「大堂兄放心便是。」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楚君瑜說，楚君瑜憋著笑，連連點頭。

他覺得楚天碧的想法──非常可行。

隔日一大早，兩人就被長輩叫到大廳拜見武術師父。

二人都是恭恭敬敬，大氣有禮。

武術師父倒是隨性，搓搓下巴，挑眉笑著和他們打招呼，接著拉出一個孩子，推到他們面前：「我姓凌，叫凌初。以後你們喊我凌師父就好。這小子是我在來的路上撿到的，以後會跟在我身邊……多個人吃飯，你們不介意吧？」

這年頭食物珍貴，如果楚家人介意，凌初便從指導費用抽一部份出來，當作伙食費。

這不是楚君瑜和楚天碧能介意不介意的事，二人皆是轉頭看向楚家大家長──楚君瑜的父親。

「不介意，不介意。人多熱鬧，正好也改改天碧的性子。對了，這孩子的名字……？」楚君瑜之父笑著擺手。

凌初一拍腦袋：「哎，我還沒來得及想呢！」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靜默。

「孩子，你原先叫啥名啊？還是你有想用的名字？」凌初真不靠譜，直接彎腰低頭問撿來的孩子。

孩子看起來脾氣溫和，微微一笑，看向天空，一會兒之後才答：「叔叔決定就好，原先沒人給我取過名字。」

他還在襁褓中就被人販子偷走，養父母買下他，喊他「招兒」。四歲時，養父母有了親生兒子，便把他往郊區隨處一扔，沒管了。

他倒是好心性，依舊感恩養父母曾照顧過他四年。睜開偽裝被迷暈，才閉上的眼皮，跪向養父母馬車離開的方向，用力磕頭拜別。之後便一個人四處流浪。

有些小聰明的他，一直過得不錯，懂看人臉色，又懂得說話的藝術……當乞丐也沒餓過肚子。

好運直到遇上凌初那天，宣告終止。

凌初早時差點也被他給騙了，真以為他是替生病的家人乞討，就差沒把褲腰帶也拔下來送他。

後來想到也許可以幫孩子看看那位家人生什麼病，若湯藥費不貴，他可以繼續幫忙。

就這樣偷偷跟在孩子身後，卻目睹孩子的謊言被揭穿，被堵在小巷尾。

堵孩子路的人，有乞丐、有流氓，有附近居民生的孩子。

他們要孩子把凌初給的錢和食物都交出來，否則便要對他不利。

孩子先是商量，錢給他們，食物留給他。

被拒絕後，又商量將食物留下一半。

那些人依然拒絕，連點餘地都不留，要求他全部交出來。

孩子不吭聲了，只是趁眾人分贓的時候，搶過一點食物就逃。

年紀太小，腿短，剛起跑就被捉住。

眼看那群人就要動手，凌初出面教訓了那些人，救下緊抓食物的孩子。

為了教育他不能胡亂說謊，凌初乾脆把他拎走，養在自己身邊。

「多大了？」凌初問。

「八歲……應該是八歲。」孩子輕聲回答，老實跟在凌初身旁。

「嗯，八歲這麼聰明理智……成！以後跟我，我養你。」凌初隨便就定下孩子的命運。

這也是俠客的通病，擅自決定他人的命運。

他完全沒考慮過，也許這孩子更想繼續漂泊。

來的路上，凌初已經教過孩子一些基本功，勉強達到蹲馬步姿勢很漂亮的程度。

回到眼前，凌初見孩子遲遲沒說想到什麼名字，眼睛一瞥看見雲朵變化，緩緩飄走，便開口道：「那就叫凌雲罷。」

楚君瑜之父笑道：「凌雲，超俗絕塵，好名字。」

他把楚君瑜和楚天碧喊來凌雲面前介紹：「這是犬子君瑜，七歲，這是我姪兒天碧，六歲。他們都比你小一點，請你多多照料。」

凌雲認真點頭：「好，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他要幫凌初的忙，回報一二。

只是照顧兩個小孩，這很簡單。

對被取名「凌雲」這事兒，凌雲完全沒表達意見。

說說笑笑間，眾人定下每日習武的內容與時辰。

傍晚，楚君瑜帶著楚天碧去尋段霄烈。

楚君瑜搶在段霄烈開口嘲諷楚天碧前開口：「霄烈，明日起我和小碧就要開始習武了。我想……讓你也來學。」

段霄烈拒絕：「我家沒錢。」

楚天碧一反常態，掛起諷刺的表情，對段霄烈說：「哦？沒錢也沒手沒腳了麼？每次見到我都說得那麼難聽，自己卻可以找理由，替自己洗白，好不去做能做到的事。大堂兄也不會讓你現在出這個學習費，你是明白自己永遠都還不起，不敢應？還是……」

楚天碧冷笑：「你怕我學得比你好。所以不敢和我們一起學對罷？」

「你……！」段霄烈氣炸了，這個從不還嘴的楚天碧，今天是吃錯藥！？

這種反差讓段霄烈完全無法適應，反應力一下降下許多。

「畢竟我書已經念得比你好太多，要是連習武都贏你，你在我面前，可就沒啥顏面了。」楚天碧故意哼他一臉。

年幼時的段霄烈，禁不起激將法，直接回懟：「誰說我不敢啊！學就學！學成我一定要先揍你！讓你長嘴卻學不會說話！」

段霄烈暴怒下，主動拜託楚君瑜借錢讓他上課。

他們約好，隔日段霄烈也會到他們家來上武術課。

段霄烈才悻悻然離去。

楚君瑜一直在忍著笑，直到一肚子火的段霄烈與他們告別後，才敢偷偷笑出聲。

回程路上楚君瑜問楚天碧：「他一直欺負你，你不記仇？」

還出謀劃策，設計段霄烈主動開口借錢習武。

楚天碧淺笑：「他人不壞。」

他沒和大堂兄解釋。

他記憶力好，兩歲半左右便有了記憶，曾經隔著院門看到過段霄烈。

那時段霄烈和大堂兄還不認識。

三歲多的段霄烈，懷裡抱著東西，急匆匆要回家。

小短腿晃晃悠悠，沒跑多遠就被幾個大孩子包圍住，不讓他走。

段霄烈急著回家，不在意這些人的糾纏，一心一意要趕回家去。

被推推搡搡也能忍住：「我要回家，請讓開。」

被推倒在地，一屁股撞在地面，他感覺很痛，依舊能忍，只是一直護著懷裡的東西。

有大孩子注意到他的動作，給旁邊的同夥使眼色，他們一左一右拉開段霄烈的手，把他懷裡的東西拿出來看。

「還給我──！」段霄烈掙扎不開。

「哎噁……天啊……就這玩意兒，你當是寶？」拿出東西的大孩子表情厭惡。

楚天碧遠遠看去，看起來應該是一種不知名的果實，和一塊嬰兒拳頭大的生肉。

因為他們的紛爭，果實被壓爛了，和生肉黏在一起，糊糊的，濕濕的，還黏黏的。

太噁心了，拿到東西的大孩子直接甩手，把東西用力甩在地上，還要用腳去踩──

段霄烈終於動怒，用盡全身力氣掙扎開，衝上去撞開那個大孩子，想把東西撿起來。

其他孩子反應過來，重新把他圍住，阻止他的動作。

被撞飛的大孩子懵了一下，站穩後狠狠踢了段霄烈一腳。

段霄烈在鎮上是最窮的家庭之一，年紀又小，欺負他不會有誰替他出頭。

眼看段霄烈就要變成沙包，楚天碧努力攀過比自己還高的門檻，跑到眾人之中，把段霄烈攙扶起來。

孩子可不懂什麼「無辜」，當下就要連楚天碧一起打。

段霄烈看到扶自己起身的楚天碧被推倒，發狠衝到帶頭的大孩子面前，撲上去狠狠咬住對方的手臂，被對方用拳頭毆打著腦袋。

「鬆口！你鬆口！」大孩子氣急敗壞，他的手臂都給咬出血來了。

其他人也急，捉住楚天碧威脅他：「你再不鬆口，我們就把這個臭小子摔死！」說著就要拖楚天碧去樹上。

段霄烈眼神狠戾，鬆口被甩飛在地。

「你們不能牽連他！」段霄烈道。

「是他自己衝出來的，你要是乖乖陪我們『玩』，我們又何必算在他頭上！」帶頭的大孩子摀著自己的傷口，再度踢了段霄烈一腳，還挑釁般也踹了楚天碧一腳。

「不要動他！」段霄烈怒道。

可是他沒機會再衝上前，大孩子們已控制住局面。

段霄烈很快就陷入圍毆之中。

楚天碧默不作聲，疼痛讓他皺眉，身體微微縮成一團，他正在思考眼下該怎麼辦。

憑藉一股衝動跑出家門，他沒想過後果。

他的好心，好像給段霄烈造成更大的麻煩了……

正苦惱之際，楚家人發現楚天碧不見了，嚇得不行，這年頭偷孩子、拐孩子的人販子可多了。慌張跑出院門就看見楚天碧被人抬得老高，身上的衣物都髒了，還有個鞋印。

孩子畢竟是孩子，不敢跟大人強，放下楚天碧，丟開段霄烈便四散而逃。

楚天碧軟軟開口，拜託家人替鼻青臉腫的段霄烈治傷，心疼楚天碧的家人們當然就答應了。

段霄烈卻搖頭，走去被丟開的那團肉前面，珍惜地拾起。

「你為什麼要護著那……那個東西？」楚天碧好奇。

段霄烈頭也不回：「不論有什麼恩怨，都不該糟蹋食物。」

那群人如果打他一頓，他也不會動怒不會還手，可是他們不該把他好不容易弄到的吃食浪費掉。

更不該欺負楚天碧這個看起來都還沒斷奶的娃娃。

這話段霄烈沒說，但動作是明顯易懂。

不然逃走他還是辦得到，不用留在原地被毆打。

他不逃，就是怕那些人拿楚天碧替代他。從沒考慮過自己在他人眼中，同樣也是個奶娃娃而已。

這個時代的人都閒的，小孩子無聊，就欺負比自己更小的小孩子，說是玩兒。

楚天碧睜著無辜的眼睛撒謊，奶聲奶氣對家人說那些大孩子欺負他，是段霄烈幫的他。

段霄烈好似詫異地瞟了他一眼。

楚家人給段家送去食物與謝意，還幫段霄烈擺平咬傷人的事情。

等楚君瑜入了公共學堂，很快就和「曾經幫助」自家堂弟的段霄烈成為朋友。

每天都會給楚天碧帶回一點段霄烈的消息。

隔年楚天碧也入學後，更是牽線讓二人認識。

楚天碧一直記得那時的事，但段霄烈肯定不記得了。

所以才會在之後見到楚天碧時，三不五時懟他。

楚天碧是這麼認定的。

而他說段霄烈人不壞，不光是因為記憶裡的這回事。

還有段霄烈懟他的場合與內容，都是在勸他和大家互動，好好相處，當個正常孩子，活潑點。

只是用詞與口氣上，讓人沒那麼舒服。

有時是別人欺負他，段霄烈才酸他弱小，但酸完卻會暗戳戳修理那些人，替他出氣。

總體而言，段霄烈人真的很好的。

而楚天碧不停看書，卻也是因為記憶裡那件事。

他發現自己根本想不出好方法處理類似的事。

那麼，多看書多學習，他應該能學會如何好好處理這些事的罷。

家人只知他愛看儒釋道經典，卻不曉得他鑽研兵法，還特別喜歡三國與戰國歷史。

年幼的楚天碧，對「兵不血刃，遠邇來服」特別崇拜。

段霄烈因為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給年幼的他留下很大的心理陰影。他一直在想，當初要是他能再聰明點，段霄烈就不用受傷了。

隔日開始習武時，凌雲才知道自己要照顧的孩子，多出一個段霄烈。

凌初交代他們蹲馬步，從基本功練起，確定三個孩子姿勢都正確後，就交給凌雲去照看，自己跑去四處閒晃。

「咳咳……我們之後要相處好一段時間，我比你們大一點點，以後你們喊我大哥罷。」凌雲脾氣溫和樂觀，為人主動大方，便直接開口提議。

爆脾氣的段霄烈沒意見，喜歡和稀泥的楚君瑜也沒意見。

「凌兄，我不同意。」楚天碧維持蹲馬步的姿勢，開口拒絕凌雲的提議。

聞言，段霄烈和楚君瑜都吃驚地看向他。

「為什麼不同意呀？」凌雲好脾氣地問。

「達者為先，聽凌師父說，凌兄你也才剛開始習武不久。根據江湖規矩，誰厲害誰為大。」

楚天碧頓了下，確認道：「對麼？」

凌雲大笑：「對。好罷……既然小碧這麼說了，那麼我們約好每次驗收時，重新排行大小，可以麼？」

段霄烈覺得有趣，剛好他跟楚天碧有帳要算，這個提議好極了！他同意。

楚君瑜沒意見，反正怎樣都好，楚天碧還是喊他大堂兄。

有血緣的親人，可無法按照江湖規矩稱呼。

讓人鬱悶的是，後來驗收時，墊底的不是楚君瑜，就是凌雲本人……他一直都沒能當上大哥。

輸給年紀比自己小的楚天碧與段霄烈，凌雲在多次打擊後漸漸看開了。

而楚天碧與段霄烈的實力在伯仲之間，當大哥的次數幾乎打平。

學了兩年，凌初就沒啥好教的了。

凌初把孩子集中，認真說道：「基礎差不多就這樣了。你們再長大一點，可以去各個門派正式拜師。大門派有心法可以學，更有多種進階武學。」

兩年間，孩子的基礎都打得牢固，會些基本拳腳功夫，但再高深點的武術，便要孩子長大真正拜師才能教了。

若未來有緣，他也願意收下這些聰慧的孩子，教他們真正厲害的武功。

但現在也只能教些粗淺的東西，健體防身。

他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太久，孩子們的家人，不可能讓孩子跟隨他四處吃苦流浪。

他只能帶走凌雲，也只有凌雲學過除去拳腳之外的功夫，額外學會用刀。

凌初把空間讓給孩子們話別，單獨去見楚君瑜的父親，領取這段時間的教學費用。

凌雲先開口：「你們未來都想學什麼武功啊？」

楚君瑜率先回答：「我想學劍，都說劍為君子之兵，且有五德──正直、剛毅、鋒銳、勇敢與藏隱。」

喜歡看話本的孩子，第一首選都是劍。

楚君瑜也不例外，希望自己形象高大俊俏，用劍是最好不過了。

段霄烈思考過後答道：「還是學拳掌罷。」

他沒跟大家解釋原因。

只在心裡想，只有用拳掌，才能知道自己傷對方多深。

若能制服對方，卻不造成對方太大的傷痛就好了。

楚天碧最晚回答：「我不想學了。但心法我還有些興趣，或許會鑽研內功與輕功罷。學點醫術也不錯。」

他當初願意習武，只是安家人的心，以及為了騙段霄烈認真習武，這樣而已。

現在這樣，粗淺的拳腳功夫，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停止習武，長大後他還能去試著考個官職。反正他書也念得很好。

大家想學的都不一樣，看起來不可能拜入同一個門派。

凌雲和他們這次再見，也許就江湖再見了。

又聊了一會兒，凌雲壞笑，開口道：「既然要分別了，再最後切磋一場，定下最終輸贏罷！之後再見，你們可得喊我大哥了！」

他覺得自己多學了個刀法，應該是會贏的。

眾人皆同意這個提議，很快打成一團。

大人們聽見動靜趕來，他們早已經打完。

每個人都帶點傷，卻哈哈大笑。

楚天碧笑得最開心：「我是大哥……段兄，喔不，二弟，以後記得啊。」

段霄烈臭著臉：「願賭服輸。」

凌雲傻眼：「我還是輸了……？」

楚君瑜本就沒興趣爭這個，自然排到第四。

平時楚天碧總是像個小大人，有點固執嚴肅。只有習武切磋時會放開點。

見楚天碧難得笑成這樣，長輩便也不生氣，讓他們把自己弄乾淨便罷。

而凌雲惦記著一件事，他問凌初，他們想學的東西都不一樣，以後很難再相遇，他感覺有些遺憾。

凌初想了想，對他們說：「你們大一點後，可以去俠隱閣，那邊雖然有點破，但教的功夫不差，內容多元，而且也沒其他門派那樣多限制。」

問清楚俠隱閣是怎樣的存在，幾個孩子都有點憧憬。

他們約好長大一些，在俠隱閣再見。

凌雲道：「我比你們都大，就先進去啦！記得到時喊我師兄啊！」

楚天碧笑：「知道了，三弟。」

段霄烈也笑：「是啊……三弟。」

難得這兩位，有默契地欺負同一個人。

楚君瑜掩嘴笑，看凌雲傻眼的樣子，就忍不住要笑。

凌雲鼓著臉，對楚君瑜說：「你可別笑，四、弟！」

楚君瑜收聲，拱手道：「知道了，三哥。」

凌雲沒得好，對他們扮鬼臉。

在笑鬧中和眾人道別。

這時候還沒有俠隱令這種東西，凌初給他們留下手寫的推薦信。

凌雲跟著凌初在江湖上四處遊走，行俠仗義。

曾經晃蕩到西域，拜訪過當時的天機閣閣主，欺負見過年幼時的木人心。

十五歲那年拜訪過冰清劍派，結識水若嬋和其師妹，他與水若嬋志趣相合，偷偷在私下書信往來。十八歲時，和年滿十六的水若嬋私奔，隔年生下女兒。

因他與水若嬋的行徑，使得俠隱閣與冰清劍派結仇。

凌初是在他十六歲那年，被尋仇身亡。

他便直接去往俠隱閣拜師，順便等待髮小們入閣。

抵達後卻驚訝發現，楚天碧與段霄烈比他早到。

楚天碧成為俠隱閣有史以來年紀最小的弟子。

加上他的天賦奇高，師父和王大娘都特別寵他。

又變成當年他幼時的狀況──大人喜歡他，孩子們卻大都討厭他。

幸好有段霄烈與凌雲，他才不至於被孤立。

凌雲當下奇怪地問：「四弟呢？」

楚君瑜是長子，可能是留在家鄉繼承家業？

段霄烈板著臉，垂下嘴角，默不作聲。

楚天碧表情平靜，將凌雲帶到一旁說起他離開之後，他們三人的經歷。

在凌初帶著凌雲走後，三人照常讀書習武。

生活就是在他與段霄烈的吵鬧中度過。

楚君瑜總是在當和事佬。

直到凌雲走後的第三年，他和霄烈合力逮住一個賊人，那賊人打算偷孩子，恰巧被他們遇上。

楚天碧要把賊人直接送官，可在賊人苦苦哀求下，段霄烈心軟，想給賊人一次機會。

賊人的說詞聲淚俱下，楚天碧不為所動。

「送官，沒第二種選擇。」楚天碧很強硬。

「楚天碧，他都這麼命苦了，給他一次機會又如何。」段霄烈和他爭執。

「霄烈，他手法這麼老練，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不要被他騙了！」楚天碧解釋道。

這鎮上就沒人比他更懂得如何說謊，他一眼就看破賊人是在撒謊博取同情。

「楚天碧，這回聽我的，放過他一次。」

「霄烈，他必須為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贖罪。他絕不是第一次作案！放過他，他曾經偷過的孩子，能找回來麼？」

爭執未果，段霄烈趁楚天碧鬆懈的瞬間，放走賊人。

賊人直接遁走，完全沒有停留。

「霄烈……！」楚天碧皺眉。

「楚天碧，給那人一次機會，你不是相信人性本善？」

楚天碧嘆氣，他是相信人性本善，但完全不防備放走賊人這種事……太輕率。

送官又不會傷害那人性命，反而還能終止惡性循環。霄烈這麼做真的太莽撞了。

「後來呢？」凌雲問。

他有不好的預感。

「後來……賊人帶人來尋仇，我和霄烈的家人，都被滅口了……大堂兄……為了保護我和霄烈……」

被放走的賊人，認為楚天碧和段霄烈擋他財路，害他被團夥中的老大懲罰，對堅持要報官的楚天碧更是懷恨在心。

就在楚天碧與段霄烈即將殞命時，路過的俠客殺光賊人，救下二人。

可是沒來得及救下楚君瑜……

在俠客的幫助下，他們安葬好家人，守靈近三年，結伴出發到俠隱閣拜師，以求學會更高強的武藝，才能在未來保護想保護的人。

他們的武功，終究是太弱了。

凌雲說不出安慰的話，只能沉默。

「這不是霄烈的錯。」楚天碧強調。

但段霄烈不這麼想，他認定是自己輕率的慈悲，才導致這一切發生。他再也不相信壞人能改過自新，再也不願讓任何一個賊子從他手中逃脫。

「我明白，這不是他的錯。」凌雲同意。

連最有資格怨恨段霄烈的楚天碧都認為他沒錯，可段霄烈自己卻無法原諒自己。

段霄烈拒絕談論心傷，他和楚天碧一直沒能把話說開。

三人正式加入俠隱閣後，絕口不提過去。

他們以當初定下的結義之名相稱，闖出歲寒三俠的名號。

三俠村是在凌雲與水若嬋成親當時，他們合作建立的。

一方面是給救下的百姓們，有安居樂業之所；另一方面便是為了凌雲與水若嬋退隱做準備。

隔年便是段霄烈與師妹路雲心結親。

剩下楚天碧孤家寡人。

楚天碧和段霄烈入俠隱閣後，仍舊經常吵架，但調解二人的人，從愛和稀泥的楚君瑜，變成豁達的凌雲。

大部分情況下，凌雲會根據賊人犯罪情節的輕重，判斷該聽二人中的誰，他也判斷不出來時，就交給老天決定，三招定生死。

三人修業滿三年時，分別自創出武技，楚天碧自創《彼岸歸心》劍法；段霄烈自創《天道業火掌》雛形；凌雲將對水若嬋的愛慕之心融入武技，自創《鳳凰于飛》刀法。

恰逢亂世，為解無生教之亂，他們都沒選擇離開俠隱閣。

楚天碧溫文儒雅，繼承楚君瑜遺願學劍。在武林大會上，以高超劍術拿下年輕一輩的首席。

多年後繼任閣主時，劍術更加精湛，在江湖上，明面上的總排名第三，人稱白梅劍俠。

但大眾對他八卦最多的不是他的劍術，也不是他行俠的理念，是他多到數不清的桃花。

在他武功越來越高強後，愛慕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師兄弟對他也不是那麼厭惡了。只強一點，會招來妒恨，天差地別，卻會令人仰望。

慕強是江湖風氣，楚天碧值得他們欽佩。

那些桃花被他自己一一掐滅……楚天碧不知是真不懂別人是在對他表達愛慕，還是純是不喜歡，婉轉拒絕。

朱倩也曾偷偷愛慕過他，直到水若嬋的死訊傳來……

楚天碧得罪人最狠的一次，是在和段霄烈、凌雲，去蜀山派出差遣時。

他英雄救美，救下蜀山派小師妹，卻在人家公開告白時，直白拒絕。

拒絕就拒絕，但對方問原因，他卻偏偏直白地回：「我不可能喜歡武功比我弱的人。」

凌雲覺得他是刻意用這話，給自己招黑，直接毀滅未來所有桃花。段霄烈則沒想那麼多。

反正此話一出，直接得罪蜀山派所有武功不如他的人，不分男女。

反而段霄烈與蜀山派的人相處不錯。

段霄烈與凌雲一度懷疑，楚天碧這輩子都不可能談感情，他不是出家，就是會羽化成仙。

楚天碧卻讓二人大跌眼鏡。

當楚天碧失蹤再出現，他臉上的神情，讓二人都明白了。

楚天碧已然情動──對一個敵人。

當年和姬憐容對峙，楚天碧替她擋下殺招，並非穩不住身形被打飛，只是運氣不好，遇上地動，才與姬憐容雙雙墜崖，就此失聯一段時日。

楚天碧失蹤時與姬憐容相戀，結識燃燈，以及陰算等人。

他的行俠理念，也從和緩變得極端。

因為他懂了每個人都有黑白二面，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

回來後，他總是替無生教說好話。

若非蒼鳴子、段霄烈、凌雲等人死命保他，他早已被打為無生教同黨。

在無生教被剿滅那年，因楚天碧的調解，導致凌雲與水若嬋生死不明。

段霄烈與之正式決裂，走向另一個極端。

他更加確信了「惡人不可能改過自新」這回事。

這年，楚天碧失去兄弟，失去愛人，只剩下過於理想的信念，以及隱藏在內心裡，那深切無盡的後悔。

隔年路雲心產女，段霄烈在路雲心坐完月子後，便將段紅兒留在俠隱閣，與淨一塊讓楚天碧養。他則和妻子出發，滿江湖追殺千面公子顏無常和其殘黨。

為了減輕楚天碧的內疚，蒼鳴子讓楚天碧擔任閣中師父，開始教授劍術。

楚天碧擔任師父的第三年，宮紫痕成為他最關注的徒弟。

卻因他與宮紫痕僅相差四歲，不能讓其信服。

宮紫痕沒將他真正看作師父來尊敬。

隔年宮紫痕自創武技《蝕心魔手》，自覺比楚天碧更強大。接著又聽聞與他極為親近的師弟的死訊，將一切怪罪在帶隊師父楚天碧頭上，從此對楚天碧失去信任。他暗中努力精進，於入學第三年冬校挑戰楚天碧失敗，自尊心受創，出手暗傷楚天碧，被心疼弟子的蒼鳴子逐出俠隱閣。

楚天碧苦苦求情，也沒能留下他。

沒有一位師父，同意楚天碧的觀點，都贊同蒼鳴子，選擇將宮紫痕除名。

為此楚天碧還和蒼鳴子起過爭執，他問師父：當初唐師兄叛離為匪都能原諒，為什麼不能原諒紫痕的無心之過？

蒼鳴子深感無奈，他可以承擔讓唐三長回閣的責任，可是楚天碧尚且不能承擔讓宮紫痕留下的重擔。

這兩者犯的錯，也不能相提並論。

唐三長嗜殺，但從不傷無辜之人；宮紫痕卻是當眾刺殺授業恩師。

楚天碧將心底說不出的愧疚，隱藏得更深了。

他認為宮紫痕會如此，都是他身為師父，沒有保護好弟子才造成的。

這時他的還沒有得到蒼鳴子的傳承，精湛的劍術，僅能自保，又因他的俠道讓其猶疑，保不住遇險的弟子……

蒼鳴子死前仍選擇讓楚天碧繼承閣主之位，並將心法《虎溪三笑》傳授於他，一身內力，也盡數轉交給他。

在楚天碧繼承閣主之事傳遍江湖後，失蹤多時的宮紫痕再度出現，年年騷擾俠隱閣春校。

楚天碧總是選擇放任不管，他相信宮紫痕是好意。

其他師長不這麼認為，卻也不反對楚天碧的決策。

而段霄烈在旅途中，遭遇一次生死關卡，那是一次來自悲歡樓門客瀚海怒僧的刺殺，他與之血戰後，勉強得勝，奪得心法《焚心八獄》，他用此心法，繼續將他的武訣《天道業火掌》給完善。

楚天碧繼任閣主的隔年，《天道業火掌》才算真正完成。

血戰後不久，傷勢未痊癒，他便又得知顏無常的下落，和路雲心繼續趕路追殺。

因傷勢過重，追殺顏無常的過程中，路雲心殞落。

段霄烈失去愛人，殺心更盛。

在他的掌下，從此難有活口。

為了除惡務盡，甚至會犧牲無辜之人。

黑白兩道皆是聞風喪膽，難以直面段霄烈。

楚天碧總想勸服他回頭，段霄烈卻總也不解釋，他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楚天碧。

他們都是俠，不需要他人諒解，更不會自我感動。

他願意做，就做了。如此而已。

他以為他對楚天碧的縱容，造成凌雲之死。

便遠離了楚天碧，他無法恨楚天碧，更無法面對楚天碧。

他恨他自己。他怎能為了楚天碧，傷害到另一個兄弟？

可凌雲再度出現，卻告訴他：他不曾恨過。

凌雲當下淺淺笑著，可能在想……人販子偷他，他不恨；養父母棄他，他不恨；凌初帶他踏入江湖，他不恨；曉峰師太阻他情路，他也不恨……因為他選擇相信大哥的判斷導致墜崖，導致嬋兒跳崖殉情，和女兒斷絕親緣……他依然不恨……到死他的心中，都僅有感謝。

感謝人販子偷他，卻不是將他賣給悲歡樓；感謝養父母只是丟了他，不是選擇溺斃他；感謝曉峰師太沒有倚仗武功高強，把嬋兒強行綁回冰清劍派……感謝嬋兒不離不棄，感謝兄弟念他一生，養大他的女兒。

段霄烈聽到凌雲的回答，實是啞言。

彆扭的他，今後依舊會用他自己的方式，守護他在意的人們──包含總讓他生氣的楚天碧。

※後記※

細節的部分主線走過了，就不多敘述啦。

三俠稱號的由來，主線也很詳細了。

這篇主要是腦補含蓄未發，隱而未顯的故事內容。

所以說，段霄烈真的不記得楚天碧小時候做過的蠢事麼？

TO果凍姊姊： 楚天碧固執他的仁道，堅持一生要證明——段霄烈那個使他倆家破人亡的選擇沒有錯。 楚天碧同樣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護段霄烈。被人罵聖母心白癡他都堅持到底，他對段霄烈付出了一樣深厚的兄弟情。 說真的，俠之道中沒有特別討人厭的角色，反派也都有自己的道與閃光點。 SO你不要再討厭楚閣主了吧......要討厭就討厭皇帝！他最壞了！
......|||(っ´д`)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