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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無負劍生
2024/01/10 16:54:16瀏覽146|回應0|推薦5

酒罈子直接遞到眼前,何滄英忍著乾渴,忍住想搶奪的衝動,緩緩抬頭看向拿著酒罈子的那人。

他方才就有注意到,這身上揹著兩把劍,腰間又各別一把劍的奇怪之人,在黃沙滾滾的遠處緩步前來。

這人周遭隱約有種寒氣,與此地炙熱的氣候,形成一種奇怪的差異。

比起那罈酒,何滄英更希望能握住那四把劍的劍柄,哪怕是出鞘讓他瞧一眼都好。

只要能讓他碰觸到劍,就這樣死了他或許能勉強瞑目。

「嗯?不渴?」沐寒天嘴角勾起,對何滄英垂涎看劍的眼神感到十分有趣。

下一個瞬間,沐寒天直接掐住他的下顎,把酒水灌進他的嘴裡。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何滄英反應不過來,嗆了好幾口,酒水沿著脖頸蜿蜒而下。

等他反應過來,便自己捧著酒罈子狂飲。

常人這樣灌酒易醉,他是越喝越清醒,求生的慾望漸漸增強,沒一會兒,酒罈子便空空如也。

「謝……」何滄英的聲音沙啞不已。

「謝早了。跟我走。」沐寒天讓他放下酒罈,拉住他的一條手臂,將他從地上扶起,半拉著他朝一個地方前行。

何滄英自覺身無長物,沐寒天不會對他有任何目的,便默默跟上沐寒天的腳步移動。

沐寒天在破舊的腳店付出雙人份的錢,把何滄英往房內一推,給他叫來熱水:「把自己弄乾淨,咱們再聊。」

又在何滄英沐浴時,喊來小二去買乾淨的衣物,上一桌簡易的酒菜。

何滄英清清爽爽出現後,一言不發看著沐寒天。

「坐,先吃。咱們邊吃邊聊啊。」沐寒天推一罈酒給他,自己拿起一罈仰頭痛飲。

他觀察整理好後的何滄英,發現何滄英的身有暗傷,應是被人廢去經脈,拿碗筷與酒罈子的手,力道與平衡都不夠穩固,晃晃悠悠,但很努力在維持。

吃了大半桌的食物,何滄英終於安心下來,主動開口:「我沒錢,而且是個廢人,你救我,我無以為報。」

「呃,哈、哈哈哈……我沒想過要你回報啊!只是你的眼神,讓我想起一個人。這讓我覺得,你就這麼死了,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沐寒天大笑道。

「我的眼神?」何滄英不清楚是什麼樣的。

「劍客的眼神。」沐寒天直白道。

何滄英不懂,什麼眼神算是劍客的眼神,但抓準機會問沐寒天:「我可以……看看那些劍嗎?」

沐寒天挑眉,輕輕搖頭:「不行。小子,咱們才認識。」

何滄英沉默:「是我無禮了。」

「呵……不過麼……你再跟著我一陣子,我可以考慮把劍借給你瞅幾眼。」沐寒天開口道。

對劍的喜愛讓何滄英應下沐寒天的條件,無償跟在沐寒天身邊,把自己當成僕從。

說是無償,沐寒天卻包他吃住穿用,還手把手教他劍術。

他把這一切恩情都默默記在心底。

他的內傷,在沐寒天的幫助下漸漸痊癒。

他終於能夠再次以自身力量,舉起劍,舞出劍光。

但當他的武功恢復,他內心的仇恨,卻好似同步他的狀態一般,也甦醒過來。

他練劍時的眼神不再純粹,總是閃神想著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回去江西,回江西找岳師……岳衡之報仇雪恨!

沐寒天將一切看在眼裡,乾脆將他直接帶往江西,順便帶他去看看自己當年領悟劍意的山崖。

「我就是在廬山這裡領悟劍意的。從這裡看下去,風起雲湧,就好似人生。但無論怎麼變幻莫測,雲海總會歸於平靜。沒有雲海遮擋,就能看見白日的陽光,夜晚的星茫。這話我同樣對我那路邊撞到的弟子說過,可他沒你這般好運,能跟我真正來到此處,親眼見識這遼闊的山景。」

也許哪天那弟子會自己來到此處,沐寒天不管這麼多,活在當下就好。

他當下關心的,便是眼前的何滄英。

「如何?可領悟出甚麼?滄英啊……若你繼續抱持執念練劍,是絕無可能在劍道上登峰造極的。」

沐寒天說完,何滄英便流露出一種不服氣的眼神。

「不服啊?也罷。總之,你心態不改,是絕無可能在劍道上登峰造極……至少,你絕對贏不了我在湖廣村落遇見的那名少年。哎呀,說起這個,還真有點想念他。雖然只教過他一招半式,咱可是真心將他當作弟子的啊……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如何了。」

何滄英忍著氣,盡力讓心情平靜下來,開口問:「那名少年叫甚麼名字?」

「幹嘛?知道名字後要去挑戰他?哈哈哈……你可別以大欺小啦!都是做前輩的人,心胸放寬大點。」

眼見何滄英臉色越來越難看,沐寒天停下玩笑:「他叫南飛鍠。我們分別時,僅有十歲的他自創出《匠心劍訣》,雖還稚嫩,可塑性卻很高,未來值得期待。」

何滄英默默聽著,瞭解到南飛鍠劍術天賦極高。

可沐寒天的話沒有打消他的執念,反而激起他的勝負心。

「他那麼好,一點缺點也無?」何滄英話說得極酸。

「噗……哈哈哈……你是喝醋啦?人無完人,他怎可能一點缺點也沒有。這樣說罷。他確實對習劍有莫大的熱情,可他的性格有些優柔寡斷,若他不能學會果決,擁有一往無前的信念……劍術再好,亦恐將難成大器。」沐寒天很遺憾地說。

「除非……他能找出自己真正想走的道,義無反顧前行。那他將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沐寒天喃喃道。

他與南飛鍠分別時,南飛鍠還是個孩子,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有一腔愛劍的熱忱。

劍術天賦是真的好,可是沒有追求,不會有什麼成就。

但南飛鍠還小,說不定等上幾年,就能擁有屬於自己的信念了。

何滄英與之相反,有足夠的信念,但這種信念是偏執的,歪曲的,對劍的喜愛沒那麼純粹。

這種執念可以造就一時的強大,但無力支撐他永遠往劍道的路上走。

他練劍,他愛劍,是因為劍能幫助到他。使他更加強大。

當有天,他發現自己的執念尋不到目標時,他也將不再喜愛劍道。

「比楚天碧還強?」何滄英印象最深的劍客,除了岳衡之以外,便是師兄楚天碧。

他被岳衡之逐出師門後,曾在流浪時,聽聞楚天碧被任命為俠隱閣劍術師父……就在他被除名的同一年。

為何同樣是入俠隱閣習武,為何同樣是習劍……

他的命運,卻遜於楚天碧如此之多?

「嘿……還真比楚天碧強。」沐寒天話說得很滿。

他對自己的眼光很自信。

楚天碧的天賦根本不在劍術上,純論劍術,定是南飛鍠勝他一籌。

沐寒天有這種把握。

「楚天碧的劍術天賦已是當世罕見……」何滄英不信沐寒天說的。

「隨你要不要相信罷。」沐寒天無所謂。

何滄英把沐寒天對南飛鍠的評語都記住了。

記牢後,何滄英轉移話題,問他一直好奇的事:「沐前輩一直帶著四把劍,是有何意義麼?」

就算雙手都能使劍,也不用帶上四把劍。

「你想知道啊?那你得用你的過往跟我換我的答案。」沐寒天嬉笑著提議。

何滄英跟在他身邊快兩年,卻絕口不提過去。

沐寒天簡直要好奇死了。

何滄英猶豫後,將自己的經歷娓娓道出:「我原是住在衡山某個小村莊的村民……我們村子雖窮,離城鎮極遠,卻可以勉強溫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這村子窮到連官府都懶得派人來收稅,橫豎也收不到。

不必浪費人力。

「無生教之亂時,我們本以為……我們村子那麼窮,又那麼偏僻,不會有我們甚麼事……誰知……呵……就在無生教之亂接近尾聲的那末幾年,我們村子被逃亡路過的賊匪燒殺打搶……我很努力反抗了……真的……很努力了……但是……」何滄英停頓了一下,深吸口氣。

直到如今,他心中對這件往事,其實已無傷感,可他就是不能放下怨恨。

他撿起匪賊掉落的劍,為了保護身邊之人而殺。

「但是我根本沒能阻止……村裡的人……一個又一個死在我的面前……」然後他漸漸殺紅眼,停不住手。

岳衡之就在這時出現,驚訝於他獨自殺光賊人的實力,將他帶回俠隱閣,鼓勵他學劍。

而也是進入俠隱閣後,何滄英才知道滅自己村子的,不僅是普通賊人,裡頭有無生教教眾,甚至根據死者的傷勢,岳衡之判斷出他的父母死於奪命鴛鴦之手。

在賊人的屍堆中,並沒有奪命鴛鴦的屍體。

可能在他殺紅眼時,奪命鴛鴦就離開了村子。

「當年我入閣時,洽滿十六。為了替爹娘復仇,我日日刻苦練劍。不到一年,與我同期的弟子,已無一人是我的對手。」

岳衡之當時並沒有勸戒過他,反而還嘉許他更努力習劍,好在未來繼承他的劍法《九霄崩雲勢》。

「入閣兩年後,『迴雁峰之戰』爆發,我沒能直接參與,留守閣中。岳衡之說,不該我管的閒事莫管,要我別參與這場戰亂。但在大戰結束後,我協助過清點所有遭擒與遭殺的無生教教眾,其中毫無奪命鴛鴦的身影。我與岳衡之討論後,皆懷疑他們是在混亂中趁機逃離,就像當年滅我村子時,所做的那樣。對此我心有不忿,決心要找出奪命鴛鴦並進行復仇。岳衡之便協助我在武林裡,找尋他們的下落。與此同時,我確信要報仇,就要有更強大的武藝,曾提出希望他能夠提前傳《九霄崩雲勢》給我。他毫不遲疑拒絕我,並說明按照閣中規矩,我應是在第三年冬校,完成結業前的挑戰後,才有資格選擇《九霄崩雲勢》作為結業獎勵,從中學習更高深的劍術。對此我沒有異議。但也開始自行尋找變強的方法,無論好壞,我都會嘗試。」

沐寒天點點頭,聽起來是個努力的過程,沒什麼特別。

只是這位岳師父……對徒弟說的話,怎麼那麼奇怪?

「那年……我成功打敗所有同門,對岳衡之要求學習《九霄崩雲勢》,我定會盡力學會他的真傳,將劍術用在懲奸除惡上……我是這麼想的。」何滄英的語調開始變化,漸漸低落。

「他卻沒有傳我完整的《九霄崩雲勢》。」

沐寒天面上微微訝異,這不像俠隱閣師父會做出的行為。

出爾反爾,無論什麼因素,都不是好榜樣。

「我心有不滿,直言以對。他卻迴避我的問話。結業後,我沒有選擇下山。留在閣中,繼續和他一起尋找奪命鴛鴦的下落。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們找出奪命鴛鴦的隱居處,聯手斬殺二人。我正因大仇得報感到欣慰,內室卻傳來嬰孩的哭鬧聲。」

沐寒天問:「你們殺了那個孩子?」

何滄英直言不諱:「我想殺掉那個孩子,岳衡之不讓。」

算算孩子的年紀,差不多就是在他被滅村那年生的。

很可能奪命鴛鴦就是因此退隱。

「那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何必趕盡殺絕?」沐寒天能理解為何岳衡之不讓殺。

「我和岳衡之是孩子的殺親仇人,孩子長大後,若知曉這回事,我還好說,我是奉復仇之名,天經地義。可岳衡之他呢?俠道?你讓一個孩子相信俠道,相信自己的父母該殺麼?讓那孩子長大,就是新一輪的仇恨。」

沐寒天突然悟到他的想法:「你怕孩子長大後,傷害你師父岳衡之?」

何滄英立馬反駁:「才……不是!除惡務盡!俠者的天真是種愚蠢!他也不是我師父!」

沐寒天笑笑,繼續聽何滄英說下去。

「我拔劍殺向那孩子,岳衡之反手阻止,我靠著偏門,一時間和他戰得不分上下。約莫是我路數無常,在最後竟壓制住他,眼看我就要順利殺死那個孩子……他棄劍捨身拉近距離,出掌擊中我的胸腹,直接震碎我的臟腑,廢掉我的內功……」

何滄英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音量低得幾乎難以聽見。

「在我吐血倒地後,他護著孩子,一字一句,將我逐出師門……將我一個人,獨自丟在奪命鴛鴦的住處……毫不在意我的死活……就這樣抱著孩子,收走我的佩劍,徑直離去。」

沐寒天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我性情不正……信念偏執……那為什麼……在閣中三年的日子裡,他都不引導我呢?」從這天後,他恨岳衡之入骨,比當年恨奪命鴛鴦還甚。

「除了那個孩子,你可曾對無辜之人出手?」沐寒天問。

「從未。」何滄英苦笑。

失去內力,身負重傷,被奪佩劍,何滄英強撐一口氣活了下來。

從天之驕子落入塵埃,何滄英要獨自面對江湖的各種惡意與磨難。

他被人四處驅逐,做過各種難以想像的工作,最後淪為乞丐到處流浪。

一直到他遇到沐寒天,才結束掉這樣的日子。

而岳衡之帶著嬰孩回閣後,在眾人面前將一切說清,抱著嬰孩辭去劍術師父一職,隱居三俠村。

劍術師父一職,改由楚天碧接任。

岳衡之用自己的角度,轉述出這段不愉快,嚴重影響到俠隱閣後來對閣規要求的強硬度,間接使得楚天碧與宮紫痕決裂。

岳衡之不信何滄英,楚天碧相信宮紫痕,卻讓他們因為閣規走上相同結局。

「好孩子,你辛苦了。」沐寒天大方抱住何滄英。

何滄英無聲落淚,他只希望岳衡之對他,能有一點信任。

哪怕岳衡之廢他內力後,留下他的佩劍,他都不用過得如此卑微與艱辛。

何滄英悄然抹去淚水,開口道:「該前輩說這四把劍了。」

「你和我那小弟子可還真像,他也是對四把劍好奇。」

何滄英後退幾步,低著頭回話:「或許罷。像我可不是甚麼好事。」

「哎,你們有機會遇上,便會懂了。我先介紹四個老夥伴給你認識,都快結伴兩年了,還不通報名姓可不好。」沐寒天開玩笑道。

他先從左腰拿下一柄不起眼的墨劍,通體漆黑,劍鞘也是黑色的長劍:「這柄劍為玄鐵所鍛造,是我親手所鍛造的第一把劍,重量在四柄劍裡是最重的,也是我最常用的。剛學會鍛劍,沒能給老夥伴弄出啥好看的花樣,就算丟在路邊也沒人要偷。」

何滄英心情好轉:「玄鐵,會有人撿的。」

「唷,會開玩笑啦。」沐寒天笑:「這劍我爹跟我哥硬是逼我起名『本初』……傷腦筋,我打的劍,不讓我自己起名是甚麼道理?」

他把劍遞給何滄英,讓何滄英自由把玩。

他則拿下右腰的佩劍,繼續介紹:「這柄劍好看罷?花紋都是當年打造時最流行的樣式。這是我劍術大成後,我爹跟我哥聯手打造,贈我用以慶祝的。是各種礦石,用完美比例塑造而成,重量和我的『本初』幾乎一模一樣,讓我上手容易。也因為這柄劍,讓我自創出《六十四式霜龍劍》。說是我創的,其實不然,我是把咱家的《三十二式玉龍飛劍》分別用左右手同時施展罷了。啊……我跟你說過我是蒼茫城的人了麼?」

何滄英茫然搖頭。

沐寒天不好意思笑道:「我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雲南沐家蒼茫城,城主沐寒鐵是我大哥。咱家絕技《三十二式玉龍飛劍》,是一招極快的劍法,你這段期間多看我施展幾次,也許能從中領悟些甚麼。」

何滄英點頭,把本初劍入鞘,還給沐寒天。

沐寒天把花紋多的那把劍再遞給他賞看:「這柄劍呢,也是他們命名……他們很堅持不讓我給劍起名……」

爹和大哥嫌棄他是個起名廢。

沐寒天撇嘴:「這劍名為『謹責』。本初與謹責,便是我最常使用的劍。我背上這兩把,不能輕易出鞘,除非遇上勁敵。」

何滄英舞了一段劍法,將謹責也收回劍鞘,還給沐寒天。

在手感上,謹責比本初好很多。

「這兩把你只能看看外表,不能抽出劍鞘。」沐寒天提醒何滄英,收回謹責,把背上的兩柄劍同時拿下來,遞給對方看。

何滄英好奇地查看這兩柄劍,兩柄劍皆是通體冰寒,劍鞘雪白,就連劍柄也是白色。

「很冷罷?這兩柄劍為同時打造的兄弟劍。但配得上它們的劍客並不多。只有我爹通過考驗,拿走其中之一,在江湖闖出名號。我爹啊……『劍公』沐鏡,和『槍王』上官煬並列。聽過麼?」

何滄英點頭:「魔頭燃燈刺殺皇帝,他們皆因護駕,被燃燈殺害……他們的兒子也身受重傷……」

說到此,何滄英猛然瞪大眼睛,看向沐寒天。

「不是我。受傷的是大哥。你不要擔心我。」沐寒天擺手說明。

「而且大哥的傷早治好了,仙風觀那位道恆小兄弟煉製的丹藥真不是凡品。」沐寒天讚嘆著。

醫治何滄英用的藥,也是道恆所煉製。

「說回這兩柄劍啊。它們都是用僅能在玉龍雪山的深山中採到的寒鐵打造,能用寒鐵打造兵器,還賦予兵器各種奇效的打鐵技術,也只有蒼茫城才有。左邊這柄叫『融雪』,傷敵能造成火灼的效果,可從外表卻只能感覺冰寒,是我爹當年的佩劍。右邊這柄叫『飛霜』,打它主意的人不少,傷敵能造成嚴重寒傷,我爹當年選劍時,自認不足以駕馭此劍,就沒考慮它。也就是說……在咱家神兵譜上,飛霜比融雪的名次靠前。嘿嘿……看你的表情,很喜歡?」

何滄英看劍的眼神,喜愛都要滿溢而出。

「喜歡也沒用。這你現在完全用不了。光拔劍出鞘,你的雙手就可能凍廢,更可能傷及根骨。」

沐寒天解釋,不是不讓何滄英試劍,是不能。

他又不怕何滄英奪劍。

那劍鞘是請天機閣設計,再傾蒼茫城全力打造而成,能封印劍身能力。

劍一出鞘就有神,光看一眼都是冰寒刺骨。

「你站遠點,我拔出一吋給你瞅瞅。」沐寒天讓何滄英賞劍,反正南飛鍠也看過。

飛霜劍身被抽出一吋,何滄英的眼珠都捨不得挪開。

沐寒天抽劍不過一瞬,就趕緊將劍入鞘。

這附近的植物,都被那一瞬的劍茫給凍傷了。

「這四柄劍由我帶在身上,遊走江湖。分別代表初心、責任、大義、未來。我那弟子年歲小,我沒跟他說這些,也不知道未來有沒有機會親口跟他說。我要是說不了,你可得替我轉達啊。」沐寒天認真道,把四柄劍歸位。

這四柄劍,是他習劍的初心,對蒼茫城的責任,對世道該有的大義,為沐家尋找未來的決心。

何滄英答應沐寒天,但不希望真有得轉述的這天。

相處過程中,何滄英完全被沐寒天的人格魅力折服,將其當作榜樣。

兩人一起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飲酒舞劍,日子過得很是快活。

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

沐寒天通常只會把本初劍借他用,一方面是擔心他的身體尚未痊癒,一方面是在提醒他莫忘初心。

何滄英知道,但不認同。

他的初心是復仇,沐寒天認為他不該忘?

沐寒天搖頭:「不對,你的初心不是復仇。」

何滄英不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劍,是為什麼?

沐寒天只給他提醒,卻不說破。

他總覺得能讓孩子自己慢慢領悟。

 

悲歡樓的刺客卻沒給他們時間。

「呵呵……不好意思啦!滄英,連累你了!」沐寒天一開始還能和何滄英說笑,游刃有餘的對敵。

他心中在猜測,是誰要殺他?

何滄英很焦慮,看刺客人數逐漸增多,他很害怕沐寒天會有差錯。

沐寒天照著平常的習慣,讓何滄英用本初劍。

他自己則用謹責與融雪,使雙手劍。

飛霜在他背上靜靜散發寒氣。

刺客中開始不乏高階刺客,何滄英手中的本初劍,在對敵時,硬生生斷裂成兩截。

眼看何滄英就要遇險,而刺客瘋狂愈烈……沐寒天眼也不眨,將背上的飛霜拋給何滄英。

「滄英!接劍!」

何滄英奮力拔出飛霜,手掌幾乎與飛霜的劍柄凍在一起。

融雪、飛霜兩柄神兵同時出場,刺客難以匹敵。

情勢大好,刺客根本無力還手,眼見就要落敗。

刺客首領高聲大喊:「既已接單……便無苟活之打算!」

眾刺客同步取出鐵火炮,朝沐寒天與何滄英扔去。

「這!滄英!」沐寒天只能一掌將何滄英打落懸崖,聽天由命。

他則被爆炸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硝煙散去。

沐寒天奄奄一息,仰面躺在地上。

「呸……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下單殺老子……」

在何滄英面前,他一直維持著前輩風範,一個髒字也不說的。

「皇帝的單子。」

聽見這回答與聲音,沐寒天盡全力翻白眼給來人看。

「你、就、不、能、放、水、麼?」

「你又沒死。」石司命上前替他包紮,把他和劍都帶回太湖去。

「我沒死,那是因為我武藝高強好麼……」路上沐寒天還在與之鬥嘴。

他的左手掌被炸飛,再也用不出雙手劍。

「戲太假會被看出來。」石司命勉強開口解釋。

「現在?」

「你就在太湖養老,替我訓練門客。」

「裝死啊……唉……咦……難道……你家那小子也裝死!對不?」沐寒天激動道,不小心拉動傷口,臉都扭曲變形了。

「少廢話,以後你只能戴著悲歡樓面具過活了。」石司命抬手要點他啞穴。

「等等……替我去瞧瞧何小子……方才情急,我把他打落山崖。」沐寒天要求道。

「他比你幸運。」石司命說完直接點他啞穴,不讓他開口說話了。

「皇帝要回收融雪與飛霜,下單要殺沐寒鐵。我猜,你會願意替沐寒鐵受過,便作主提議改了單子。」石司命對合作的誠意十足,沒隨便說謊騙沐寒天。

沐寒天努力想表達什麼,努了幾下嘴,瞪石司命一眼後放棄了。

只回收一柄融雪,沐寒天勉強可以說死了,對皇帝交代得過去。

又能多糊弄皇帝幾年。

但總有一天,皇帝還是會要求石司命把飛霜也找回來,收歸朝廷。

皇帝的寶庫,裡頭有燃燈的佛珠,上官家的紫電火槍,前天機閣閣主的觀星鏡,鍾家的日月圖……各門各派的奇珍異寶,秘笈與神兵。

 

崖底的何滄英醒來後,撐著殘破的身軀,重新爬上山崖要支援沐寒天。

他看見無數刺客的屍體,本初劍斷裂的劍身,劍柄已不知所蹤。

處處皆是鐵火炮肆虐過的痕跡。

完全沒看見沐寒天的身影,連殘骸也沒有。

可見得沐寒天不是被炸得稀碎,就是還活著。

此時他才願意將飛霜入鞘,飛霜入鞘後,寒意被壓制,何滄英才有辦法將手掌與劍柄分開。

但還是被扯下一大半掌心肉,凍得太死,他並不覺得痛。

他又回到遇到沐寒天之前的狀態,身負重傷,內力全失。

「哈、哈哈哈……老天是真不想我好過……是麼……」

他躺在死人堆裡,看向天空絕望地大笑,和沐寒天相處的日子多美好,他現在就多痛苦。

他真希望被炸死的是他。

沐寒天當時拋劍給他,分明拋謹責才是最合理、最順手,左右手同使融雪與飛霜,沐寒天肯定能全身而退。

卻偏偏多花一息的時間,將飛霜拋給他,保他性命。

「前輩……你留下責任與大義……」把未來留給我?

何滄英有所猜想,卻不敢深入思考。

他坐起身,把飛霜揹在身後,緩緩走去拾起本初劍殘存的劍身,到崖邊挖坑,把本初殘劍埋進去。

「我的初心……」何滄英目光冷冽,踏上旅途,尋找讓自己功體復原的方法。

他要報仇。

要替沐寒天報仇。

他需要更強大的力量。

他必須找岳衡之取得他應得的劍譜。

他要找出悲歡樓的弱點。

他抱持錯誤的信念,通過冥宮的考驗,加入冥宮,修練邪功。

修練有成後,他便叛出冥宮,回到江西尋找岳衡之。

不知是誰放出風聲,說神兵飛霜在他身上。

在江湖遊走的日子裡,總是有人找他奪劍。

他殺了一個又一個貪心之人。

而他也從未忘記過要行俠仗義,遇上恃劍行凶,玷汙劍道之人,亦會毫不留情將其人斬殺。

他因逃離冥宮,被冥宮追緝,與冥宮針鋒相對,卻也從冥宮的情報網中得知一些俠隱閣的消息。

亦終於找到岳衡之的下落,拿回他應得的劍譜。

這期間他誤殺周姓大叔,但他也並不後悔。

照他看,周姓大叔並非純善之人,即使誤殺,也算不得傷及無辜。

他與南飛鍠亦終於碰上,但他沒把沐寒天交代的話轉告,反而處處刺激南飛鍠,想證明南飛鍠遇上同樣的事,會和他一樣……一樣墮落。

南飛鍠出乎意料的純善,直接將他卑鄙的內心比落塵土。

在一番風波後,何滄英仍未與岳衡之和解。

但岳衡之重複當年舉動時,改變出掌路徑,給他留下生路的舉動……已讓他心滿意足。

他並非無法戰勝岳衡之,亦非不懂岳衡之刻意顯露破綻誘惑他出手,他迎合岳衡之,故意照岳衡之的判斷出手,就只是想知道……岳衡之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麼?

在與南飛鍠的相處與對話中,何滄英漸漸理解,甚麼才是沐寒天前輩要他莫忘的「初心」。

他對南飛鍠說:「劍是兵器,一旦出鞘,就有錯殺的可能,只要身為劍客,是不可能不錯殺任何人的。除非,出劍的理由,本就並非傷人。」

他把飛霜留給南飛鍠,讓他還給沐寒天。

且他也知道,沐寒天就算活著,應該也隱姓埋名,不可能再出現於江湖了。

沐寒天把未來留給他……

如今何滄英選擇把未來留給南飛鍠。

「因為熱愛習劍,所以才習劍麼?我也好想……體會一次那樣的感覺啊……岳師父……」

何滄英朝雲海一躍而下,閉眼感覺疾風刮身的感覺,結束他那滿是遺憾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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