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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番外-若大家都帶著記憶時光回溯了-9-
2022/10/16 05:51:29瀏覽693|回應0|推薦9

皇帝震怒,居然有人敢潛入皇城,還殺了他的皇后。

他下令嚴查,可雷聲大雨點小,不久後便不了了之,錦衣衛連個線索都沒找給皇帝瞧。

不知道是皇帝自身的意思,還是錦衣衛當真隻手遮天,眾人總歸是沒被朝廷下令通緝。

朝野皆知,皇帝獨寵巧后閻凰,放任巧后獨攬朝政數年,大多數的日子,巧后都在她專屬的「神機殿」裡,不停的鑽研機關術,製造大量的機關兵提供朝廷使用。

從未有人真正看過帝后二人是如何相處的。

只知道皇帝十分倚重皇后,幾乎到了凡事皆問皇后才下決定的程度。

即便再多人向皇帝上書,說巧后閻凰如何蠻橫以及草菅人命、混亂朝綱……皇帝總是睜隻眼,閉隻眼。

有能讓巧后開脫的理由,不管多離譜他都會接受。

如今看皇帝的作為,卻感覺不出他對皇后有多深情,看來他們之間,果然還是利益糾葛比較深。

巧后閻凰的機關術能助他鞏固天下,他只需要這個,其餘不過是巧后身為女人的附加價值,可有可無。

帝后情長,皆屬鏡花水月,虛假無真。

 -----

泰山坤龍門,泰山山體雄偉壯觀,景色秀麗,坤龍門正是處於其中最開廣之所在。

「門主,英雄帖已廣散江湖,時間訂於今年的八月十五,地點在咱們派裡的昇仙閣。」坤龍門弟子拱手彙報,神情肅然。

孟暢回坤龍門後,第一件事情,便是清理門戶。

現如今還能在坤龍門留下的,都是心性品德俱佳的弟子。

要說坤龍門如今綜合實力有多強,倒比不上曾經龍蛇混雜的那時了。

但他很滿意,「俠」字,不是給人沽名釣譽的字眼。

為俠者,便該有俠者風範,俠者風骨。

那些爛進骨子裡的,被他親自廢了根骨與武藝,才丟出坤龍門外,任其自生自滅。

他這一個大動作,江湖為之震盪,紛紛猜測他是否對坤龍門有什麼深入的安排,又或者以他武林盟主之姿,對天下有所欲求?

「我知曉了,傳令下去,要散落各處弟子都在那日回來坤龍門,不回的,權當自行放棄坤龍門弟子身分,往後不得再以坤龍門弟子自居。另外讓長老們於端午時,與我去俠隱閣共商大事。」孟暢一身精緻武打勁裝,氣宇軒昂,完全看不出他與那個鄱陽湖畔的瘸腿乞丐是同一個人。

他沉著嗓子,威嚴萬分地下達指示。

「是,門主。」

孟暢感慨萬千,上一世他沒能有機會重整坤龍門,連死後都找不到屍骨送歸泰山,這一世倒是改了個徹底。

說起來,仍是沾了那女娃兒的光。

他欠那女娃兒的,難還。

這一世,他說什麼都會想辦法保住那女娃兒的命。

 -----

端午節尚未到來,眾人已經憑藉著記憶扭轉了不少事,證實只要大歷史上未被載入史冊的事蹟,都是可以變動的。

他們對延續無名的性命有了信心。

尹仁平安然無恙,周笙師姊道心無損,兩人在一點小磨難後正式在一起了。

張師爺沒有閻凰當靠山,很快就被連根拔除,冥宮叛徒頓時亦沒了兵力來源與後續的財力支持。

在一次衝動下發動對江湖、對俠隱閣的攻勢後,冥宮叛徒全數被活著緝捕回了廬山,廢去九泉心經,在眾人合力且嚴格的監視下重新開始適應作為一個百姓的生活。

凌無絕早早廢去了九泉心經,改學天清訣。世上唯一身負九泉心經的人,僅餘水若嬋一人,等讓無名熟練如何運使天清訣對抗各種真氣,她也會廢去九泉心經改學天清訣。

唯一可惜的是,凌雲依舊下落不明,不知是皇帝的手段還是閻凰留的後手。

南飛鍠直接把話跟茶老、許小媛、周百里說開了,周百里放下了對無面劍鬼的恨,落寞地離開了三俠村。

他與茶老設下陷阱,活逮無面劍鬼何滄英,在南飛鍠上輩子練來的三吋不爛之舌勸解下,何滄英茫然地選擇了回頭是岸。

在茶老滿心愧疚下,何滄英留在了三俠村,學習當一名會說書的茶水師父,只是他始終戴著面具,他不想讓自己因九泉心經毀去的容顏嚇到村中孩童。

南飛鍠沒有取回沐寒天的飛霜劍,將其留給了何滄英,對他來說,何滄英是比他更需要、更適合此劍的俠士。

「天真……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何滄英收起了劍,壓低著嗓子說道。

南飛鍠回以燦爛大笑:「不,沒人比我更明白何前輩了!前輩絕對不會令我失望的!」

何滄英默然以對,這小子,到底對他哪來的信心?

既然他願意信他……那他便為他重新執劍為俠,哼,否則這小子如此之傻,誰來護著他一些。

但事情順利,表示金絲薰此世沒能再度美救英雄,他們這一世很是陌生,即便他們曾是青梅竹馬亦同。

 -----

端午節時,坤龍門,竊天塢,與日月山莊,各帶上一隊弟子前來閣中。讓弟子間彼此交流、切磋,熟悉熟悉。

坤龍門這次排場極大,是由武林盟主孟暢領諸位長老親自前來俠隱閣的。

竊天塢亦也在飛雪皊狐的說明後,派了令狐錦帶隊前來俠隱閣……

說實話,令狐錦覺得這就是騷狐狸的胡言亂語,可皊狐帶了楚天碧與木頭人的手書,丘百壑又確實被皊狐與程墉聯手設下的陷阱捕獲……他不信都得信了。

只是不知道,朝廷的人馬,還會不會攻堅竊天塢?

日月山莊倒是如同上一世那樣,僅僅讓鐘亦晌帶隊前來,氣勢上就矮其他門派一截,讓日月山莊的旁系弟子們很是不滿。

此次弟子交流甚麼的,都不關無名等人的事了,他們這些知情者,都聚集到了未明樓開會。

林影幽幽,氣氛沉重,楚天碧作為東道主,一時半刻竟也難以開口。

身體尚未痊癒的無名,看看楚天碧,又看看眾人,大家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有人抱胸或插腰,有人負手而立,也有人從頭到尾手掌都按在武器上,動也不動。

「父親,由我來說可以麼?」無名拱手問道。

楚天碧神色有些愣怔,伸出右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髮頂,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好,名兒不勉強的話,便由你親口說罷。」

窗外太陽高懸,映得未明樓通室敞亮,楚天碧那白衣飄飄若仙,眼中滿是溫柔與憐憫,有剎那寂寥在他周身浮現。

無名斟酌著將石司命告訴她的事,刪減修飾了一番說了出口,多數人臉上都沒現出任何異動,就連原先不知詳情的幾位前輩,也僅僅動了動眉頭,在他們的領導者面前,都顯得萬分平靜。

天目長老慕容旭卻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滿是瞭然:「無名姑娘這回打算當執棋之人?不知道你是執黑,抑或執白?」

無名睫毛輕顫,眼神堅毅,語氣滿是篤定:「執黑。」

不明所以的人,一剎那對她飆出了殺意,被另一方的人用更強烈的煞氣壓了回去。

她絲毫不受影響,日月同暉讓她能輕易得知在場眾人的內心活動,眼瞼半闔,不卑不亢地說明接下來她的安排。

「我會照上輩子的行動,殺掉上京那一帶所有惡人,護住在皇城底下維持機關運作的前輩,自立為帝。接著,散播各種不利於我的謠言,讓天下人厭之。然後……讓石兄以英雄之姿,將我斬於百姓面前,接續天下。」無名說得極為輕巧,眾人聽得膽戰心驚。

石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眾人所求便是求她長生平安,讓他親手殺了她?這算甚麼!

閣主與木師父、程墉等人居然也沒反應!?

「辦不到!如果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決絕,那就好了。你就沒想過,你就這樣死了,我們的悲傷,我們的心情又該如何排遣?」石崑憤怒且悲傷地朝她吼道。

「抱歉啊,我明白的。但希望你們不要因為這種心情,就試圖改變我的想法與選擇,更不要試圖去改變我定下的未來。」無名輕描淡寫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朝他俏皮地揮了下手。

「你……笨蛋!」

「在我想像中,那會是個很美好的未來,不然我可不會從容赴死呀。嘿嘿……就讓我背負著俠客之名,償清我的罪愆,好麼?」無名看著他,眼神堅決果敢。

「辦不到!我辦不到!我寧可用我的命,換你!」石崑一臉慘白,手腳忍不住哆嗦。

「讓我長生真的就這麼重要麼?強使我活下去,以你的命換我的命……你這是毀了我的道,你明白的,對麼?」無名認真嚴肅地問。

曾經的石崑,無比堅持要無名尊重所有人的道與選擇。

如今,石崑聽她這麼說卻笑了,有甚關係呢?與她的命相比,道損算甚麼?此生他可以為她棄道。

「我寧可你恨我,若我放任你去死,才是真正的悔。」石崑收回淺笑,神情比無名還要堅決,咬著牙恨聲說道。

木人心看不下去了,抬手揉了揉眉心,名兒上輩子可沒這麼調皮。

他走到無名身旁,輕輕用平沙萬里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鬼靈精怪,看你把石崑嚇得。」

無名吐了吐舌,勾著木人心的手臂輕晃:「爹,就開個玩笑呀。」

「他都要給你嚇出毛病了,莫胡鬧。」木人心蹙起眉頭。

石崑聞言愣了一下,就見到無名縮在木人心背後,探出半張臉,衝他一笑,輕咳了幾聲:「咳……石兄,是假裝的,雲師姊會易容術呀……我會先易容成別的模樣,詐死後,換回我原本的樣貌,父親會在那之後,在武林大會上認下我和阿凌,換個名字。」

石崑氣炸了,難不成程墉他們都知情,就自己一個人不知道麼?

他眼含怒意掃視眾人,果然眾人都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他還看見了程墉勾起了嘴角在笑!

「哼……即便如此,你還是會失去內勁,沒了內力,武者就跟死了沒甚兩樣。你就不恨石司命……和我麼?」還將大好名聲都安在他頭上。

石崑臉色極為難看,看他方寸大亂很有意思麼?

「我從不覺得你們父子虧欠我什麼的……真要說,你上一世接受我的功力,讓我維持清醒過完人生末途,又在之後保護、照顧了程悅一生,是我欠你更多罷?還沒提咱們在俠隱閣那三年,你救過我多少次呢。」無名誠懇地對他說出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石司命,她也僅僅對他傷害親子石崑這點有微詞。

她不恨石司命為了石崑,算計她兩輩子。

這一世眾人團結一心,難道她還能短命不成?呵呵。

「沒內勁,你可得保護我呀!別再一個人跑去追殺石前輩了喔。」她怕石崑又獨自跑去作死,她現在的功力可沒強大到能將一個破碎瀕死的他完全治好了呀。

乾脆主動開口要求他保護自己,果然石崑是拒絕不了她這個說法的:「嘖……笨蛋。」

她怎麼每回都不將她自己幫助過他,捨命救他的事情算進去呢?

沒正面應下,態度上卻是默允了她。

有些時候說什麼都顯得無力,於是他只能放下介懷,盡量保持沉默。

楚天碧接過發話權,懇請在場的眾人配合演戲,孟暢以武林盟主的身分,同意了這齣戲的演出,並說明了八月十五那日,他對江湖人士的調動與安排。

力求這齣戲盡善盡美,瞞住天下眾生。

朝代的更迭已是定局,他們能做的,就是讓犧牲小一些。

這次提前讓事情發生,鏡光方丈與殷掌門都不會死,他倆定會在這場戲落幕後,協助眾人替無名掩飾與分說。

畢竟大歷史不可變的提示是鏡光方丈給的,他心中定有主張,肯定知曉眾人會嘗試改變小歷史的。

殷掌門與他同樣通透,若無意外,萬事大吉。

 -----

這年夏校依舊是霍坦負責的,端午在未明樓開會完,他已明白了一切。知道無名身體尚未痊癒,他大手一揮,把無名分配給了道恆,說是協助道恆煉藥做為考核成果,實際上是放水讓她去道恆那兒滋補身體。

其他的小子們,可就沒這麼好過了,被他亂七八糟的夏校考題弄得是七葷八素。

當程墉灰頭土臉出現在百草廬,懷裡捧著一堆果實站在無名面前時,無名差點都沒敢認他。

他從來就是優雅從容的一個男子,霍坦師父到底給了他們甚麼題目呀?

「給你。」

他將果實一股腦地塞到無名手中,這是他和小蠍一起採集帶回的,廬山一帶不常見。

「嘻嘻……你的夏校考題是甚麼?怎麼弄成這樣?」無名把果實放到百草廬的案上,拿了一顆便咬。

程墉閉了下眼,他真不想回想他的題目……

「沒甚麼。你的身體如何了?」

「好全了,道恆師父開的藥方很有用。阿墉……這輩子又要麻煩你了。」她沒內勁後就會只是個累贅,這一世她的雙心訣與劍術甚至還沒完善。

「你從來就不是麻煩。」程墉原本想抱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汙泥,又後退了兩步。

無名見狀笑了,主動撲上前抱住了他。

「阿墉,你上一世就這樣麼?」

「不曾這麼狼狽。」

即使重傷,他也一直都是乾乾淨淨,除了血與衣物破損,從不曾滿身塵土汙垢。

倒是無名,總是一身狼狽。

他輕輕扶住她前傾的身軀,有些無措:「弄髒了。」

他應該先去一趟澡堂再來百草廬找她的。

「嗯?有關係麼?」

她被單獨留在百草廬練習運用《雙心訣》,盡可能少接觸人群,能最大程度避免受人群的情緒與思緒影響。

此時她能很清晰地感到程墉心中充滿想親近的欣喜,同時還有種矛盾的克制。

她的劍意因為想起上一世的些許回憶,稍微有些影子,可沒讓她真正激發出想殺敵守護眾人的心,她很難再度領悟一模一樣的劍意。

對於這點,楚天碧與木人心、道恆尚且在討論中。

「嗯,你對。」程墉把手稍微收緊了些。

百草廬附近的花草樹木,都生長得茂密繁盛,除了蟲鳴鳥叫,還總能聽到風吹葉落的聲音。

如果這一個擁抱能讓時間靜止,那該多好。

「你上一世,後悔嗎?」她問。

「不曾後悔。」程墉答。

「那這一世……」她問不下去。

他沉默低頭和她對視,他說不出口,他願意無條件支持她的所有選擇與決定,但請別逼他親口說出,他不是真的能眼睜睜看她單獨赴險,獨自承擔命運。

他只是……不忍讓她感到為難。

「我明白了。」她自嘲地笑了。

程墉慌亂地鬆開抱住她的手,撫上她看似哭泣卻沒有痕跡的臉頰,拇指輕擦:「我信你。你的選擇,肯定都有你的道理。選擇了之後,你也總會勇於承擔所有後果,我只是希望你能懂,這些後果,我願意分擔,別再讓我只能在你身後等你轉身,好麼?」

他不想只當她的港灣,他想與她並肩承擔一切。

「兩全其美,真的好難呀。」無名心情極為低落。

程墉想了想,上一世她情緒開始不穩,是在日月同暉修練到六重的時候,這一世難道她修練的速度如此快麼?

「你的心法,六重?」

「天清訣,大成。日月同暉,七重。」

如今只要她想知道,誰也不能在她面前藏得住心緒,上一世程墉成功在她心法七重時壓抑情緒,這一世怕是辦不到了。

程墉聽得心驚,連忙追問:「師父他們知道麼?」

無名拉下他的手,與他相握:「知道了。」

把她單獨阻隔在百草廬,效果也開始變差了,她的感知範圍越來越廣。

風聲寂寥,草木搖曳,程墉與她相握的手掌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遲遲無法再吐出半個字。

「別擔心我,我只差劍意追不上上一世的我……我……我會很努力去領悟那屬於『生』的劍意,讓大家的心願都能實現。」不論是希望她生,還是希望她死的願望,通通都會實現。

即使她其實很害怕,她也要裝作若無其事,她始終與上一世的她不是同一個人……

那些堅決,那些果敢,她內心一個也沒有呀……

「我們皆在你的身旁,無須過於憂慮。」程墉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與恐懼。

程墉沒有再多說甚麼,只是牢牢緊握她的手,傳遞給她溫暖與肯定。

哪怕她最後選擇逃避,亦不會有任何人怪罪於她。

無名感覺自己鼻眼發酸,心底發慌,極為難受,她的聲音有些委屈:「阿墉,我上輩子肯定不是這麼柔弱無用的,對罷?」

程墉想了想,很確定地搖了搖頭:「一樣。在我面前,不用假裝。」

她從來就只會在他面前這樣。

「那我要釣魚。」

「好。」

他握著她的手鬆開一隻,轉身便要帶她去河邊。

「爹他們不允許我擅自離開百草廬。」她杵住了腳跟。

程墉略一思索,強硬地將她抱起:「你是被迫的。」

她霎時就笑了,勾住他的脖子,笑得極為開懷。

「走不掉。」她感覺到木人心、楚天碧與道恆的心緒,就在距離百草廬不到百尺之處。

不過她開心了,至少還有個程墉在乎她的一切,就連她不想當個救世主,他也願意陪她,顛覆世道。

「嗯……跑?」

「好,阿墉跑快點。」

「嗯,抱牢些。」

程墉跑著她,拔腿狂奔,揚起一陣旋風,捲起些許塵土。

她開心得大笑,頭髮隨風亂舞,可才不到片刻,二人就被逮回了百草廬,即便如此,她心情也愉悅了許多。

「臭小子,別仗著與傻女娃兒上一世是夫妻,這一世就如此亂來好麼!」道恆狠狠在程墉肩頭拍了一掌。

這女娃兒如今是越少接觸人群越好,即便讓她默誦道經,平穩心緒的效果依然沒多好。

還不若她上一世憑她強大的意志力壓抑來得強。

「她不開心。」程墉淡然地回話,那一掌的疼痛,他完全沒有反應。

「程墉,我知道你心疼她,但只要她劍意未尋回,不能憑藉意志壓抑本能,就不該讓她接觸人群。」木人心發話,程墉倒是得聽,這才是有實的丈人。

「是,木師父。只是去河邊走走。」程墉好好說明,他們沒有要往人多的地方走。

楚天碧定定看了他們一會兒,拔出長劍,二話不說朝渾身淤泥的程墉出劍,一劍沒入背心,又立刻抽出。未料有此變故,眾人在一聲驚呼後,眼睜睜看著程墉中劍倒地。

長劍上有血,那與楚天碧平時的作風完全不符。

「老楚!你這是做甚!?」道恆急急以真氣封住程墉周身大穴,讓他胸口狂湧的鮮血盡可能不再流淌,接著便要彎腰救治程墉。

木人心亦是驚訝,但隨即就明白了楚天碧的盤算,後退了幾步,毫不阻止。

「名兒,拔劍。」楚天碧長劍上的血珠低落,砸在百草廬的地上破碎四濺,一點聲音也無。

「父親!你為何要傷他!?」無名瞳孔逐漸赤紅,日月同暉讓她感知到的,是楚天碧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你不在此舉劍阻止我,下一劍他便會身首異處。」楚天碧沒有解釋他為何如此。

無名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狂怒,隨手拔出一柄普通的鐵劍直指楚天碧,用楚天碧教她的劍術,試圖殺掉楚天碧。

渾然忘記了她眼前的人是她流有同樣血脈的生父。

木人心旁觀著,微微點頭,上一世就是如此,只有程墉遇險會讓她完全失控,看來這一世亦同。

程墉臉色慘白如紙,身上滿是混著泥濘的鮮血,道恆一陣手忙腳亂後鬆了口氣,這傷看著可怕,實際上完全避開了要害。

她旋身舞劍,招招狠毒,硬把楚天碧的君子劍演練成了殺敵奪命的魔劍。

她面無表情,通紅的眼中滿是殺意,一劍揮出,劍氣直奔楚天碧的脖頸,楚天碧微微側身,那道劍氣打在百草廬的藥櫃上,讓道恆忍不住大叫:「你們滾出去外面打呀!」

兩人都沒理會他,楚天碧還以一劍萬道一心,無名輕輕鬆鬆擋下,身上的真氣不斷飆升,楚天碧有虎溪三笑,她更有日月同暉,不論是光芒還是心緒,都是她的真氣來源。

「名兒,就這種程度,阻止不了我殺他的。」楚天碧劍尖轉向,直指躺倒在地的程墉。

程墉只精機關術與蠱毒,武術上一直進展不大,再給他一劍,即便不是要害,也定會取他性命。

「你敢!」無名爆出強大的殺氣,鐵劍橫劈,狠狠撞上楚天碧的萬古聖清劍,發出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劍身斷裂掉落。

「你連自己手上的劍都護不住,我先殺了他,再殺人心。你重視的人,你一個也護不住。」

聽見楚天碧說要殺自己,木人心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若為了激發名兒的劍意,讓他死於楚天碧劍下,亦無妨。

就當還了名兒的兩世真情。

道恆倒是急了,不停地跳腳:「老楚!你別太過份啊!」

他要出手阻止楚天碧,木人心反而拿著平沙萬里展開,將他擋回原處:「你看著別插手。」

「老木!怎麼連你也……!?你知道老楚他玩真的麼?你跟程墉都會死的啊!」道恆看到了楚天碧眼神中的認真。

「我知道,但如今只有置死地而後生,否則名兒撐不到重新激發劍意,便會先因為日月同暉的副作用發瘋。」木人心輕描淡寫,收攏了扇骨,拍在左手掌上。

「就為了這種事?就得玩命?你們是不是太不把山人我放在眼裡了!?山人我是個醫者!醫者!最頂尖的醫者!兩輩子了,我還能看她為了抑制心緒痛苦到發瘋麼!?」道恆發出怒吼,他懶,但一直不弱。

「那你倒是說說,你如何讓名兒穩定心緒?這才刺激一下她就已經完全發狂了,比上一世還失控。」木人心斜睨道恆問道。

「你管老楚這一劍叫『刺激一下』?甚麼刺激讓人去掉大半條命!」道恆幾乎忍不住要飆髒話,可他是個道士,狠狠憋了下來。

先是木人心因為想逼無名改道,差點活活將她打死,現在又是楚天碧要逼無名領悟劍意,硬是將程墉一劍打成重傷昏迷不醒。

無名低頭看著手中的斷劍,手指無意識地擦過劍鋒,劃開指腹,指腹出現一條血痕,稍微讓她恢復了一點理智。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提起斷劍,極為緩慢地朝楚天碧舉起揮出,她定要如願以償,護得眾人平安!換得天下太平!

那熟悉的雪地,熟悉的蒲公英,在百草廬盛大延伸舒展。

她將雙心訣與劍意融合,劍氣落在程墉身上,有著很微弱的光芒從程墉身上的傷口迸出,一閃一閃,復又泯滅。

「父親,夠了。」無名淡淡開口。

「對不住,名兒。」楚天碧收劍,仍是飄飄如仙,用他始終清冷的嗓音平靜地開口。

他以為這一世他有機會當個好父親,但他不能,為了天下蒼生,他不能……

無名露出嘲諷的笑:「沒關係。」

楚天碧從來只會為了天下,為了百姓,才真心向她道歉。

此次,亦然。

她想起完整的記憶了。

楚天碧突然就意識到,眼前的名兒,與方才的名兒,不一樣了……她變得又冷又沉默。

「你全都想起來了?」

「是,父親。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我所重視之人受傷害。即便敵人是你,我也會無情斬殺。」她面無表情,語氣萬分冰冷。

楚天碧敢拿她最重視的兩個人逼她,她永遠都不會放下。

「你的劍收在未明樓,隨時可取。」楚天碧遲遲沒將無名晨曦劍給她,如今卻是不給不行了。

「嗯,謝謝父親,我晚膳後便去取。」無名恭謹有禮,萬分疏遠楚天碧。

楚天碧有些愧疚,但不後悔,只有如此,方保天下太平,以及女兒此生性命……終可無憂。

木人心幫著道恆將程墉移到病榻上,傷口已然復原,只要多用些補血的藥材滋補,幾日便能恢復如常。

無名在經過木人心點頭允許後,留在程墉身邊照料他。

不久之後,二人便在眾人的見證下,簡易擺了酒席,重新於此世結為夫妻。

她都恢復全部記憶了,再不允他倆成親,一點意義也無。

可木人心對程墉要求了非常多,包含不可在到達上一世的時間線之前,就對無名有任何過於踰矩的行為。

程墉一一應下了。

無名也沒反對,她同意木人心這種做法,木人心一直是真心為她好,爹是對的。

楚天碧此世,仍徹底失去了無名的親情,只餘名分。

 -----

廬山深處,漆黑無光,寂靜無聲,楚天碧獨自行走在幽幽林徑,一語不發。

「咯咯……師父,何不與無名敞開了說呢?」宮紫痕輕巧地從樹梢上跳了下來。

「是我踩了她的底線,做得過火,沒有任何理由開脫。」楚天碧負手而立,表情淡然平靜。

「可不是因為她就快癲狂了,你才決定出此下策的麼?咯咯咯……你坦白告訴她,照那女娃兒的心性,她會理解,更不會因此怪罪你半分呀。」宮紫痕覺得楚天碧總是一副死倔的爛脾氣,表面上是個大好人,實際上比誰都拗。

難怪那女娃兒性子也那樣執拗。

原來脾氣是遺傳楚天碧的,咯咯咯……

「確實,她明白真相後便不會怪我,但同時,她那過於看重身邊之人的天性,會讓她將這一切發生過的事,都歸咎在她自己身上,怪她自己心性不佳,毅力不足,意志力不夠堅定……她的自責,會將她自身壓垮。」楚天碧對女兒的性格很明瞭了。

「咯咯咯……師父……楚天碧……你這性子一直都不改。別老是把甚麼都扛到自己身上,少自作多情了,那女娃兒比你想像中堅強。我說對麼,無名?咯咯咯……」宮紫痕朝後方喊道。

楚天碧停下了腳步,回過身子,意外會在此看見無名現出身影。

這一瞬間,月亮探出頭來,照亮林徑。

有了上一世記憶的無名,功力飛速增長,早就超越了如今的楚天碧。

「父親。」她拱手喊道。

「名兒,你怎會在此?」

「宮前輩約我來和父親散個步。」

宮紫痕攤手,她說得也不算錯,但他原話是讓她與他一同跟蹤楚天碧,說不定會發生甚麼有趣的事。

楚天碧頷首,走到無名身旁:「也好,今天……月色挺好,林風亦清徐。」

宮紫痕輕笑了一聲,朝無名揮揮手,離開了此處。

楚天碧與無名並肩慢慢沿著林徑走著,沉默不語。

「我不會那麼輕易垮下的,這一世,我揹負更多期許,我不敢倒下。」無名嘴唇一張一合,半閉著眼瞼說著。

楚天碧胸口一股死悶沉重的鈍痛,身為父親他沒能養育兒女,從未給過兒女一分一毫;身為師父他沒能保護徒兒,還讓徒兒替他揹負責任。

他這兩輩子,到底達成過甚麼成就?

除了「白梅」二字的虛名,到底有過甚麼?

「你可以……不必管這些的。」楚天碧說出了心中真實所想。

若非為了讓名兒莫要陷入癲狂,他才不可能會那樣去逼迫她呢。

說穿了,他一有上一世記憶之時,就決定了以女兒為重,放棄了以天下為重。

無名聽見這句話後,顯得很沉靜,也沒有笑,只是淡淡地開口:「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父親,我不怪你了,你也別怪自己。」

如楚天碧與宮紫痕所料,知道真相後,無名便完全不會再怪罪他一絲一毫。

「名兒……再陪我走一段罷。」他不再多說,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古怪地強硬。

「是,父親,本來就是來陪父親散步的。」

他倆父女,安安靜靜地走著。

月色確實美好,濛濛光暈照映,二人的氣質幾為一體,氣氛十分美好融洽。

路上多是種植松柏和杜鵑,偶有其他樹種,別有意趣。

「往這走。」楚天碧指定了一個方向。

無名默默跟上。

走到了三顆極為高聳,且間隔一段固定距離的樹木前,楚天碧才停下了腳步。

「這兩棵是婆羅樹,是從西域引來的樹種,人心閒暇時,亦也經常到此觀樹。另外旁邊這棵是白果樹,祖輩植樹,孫輩才能結果,故還有俗名『公孫果』。這三棵樹合稱三寶樹,是廬山這一處的祕寶。」他閒聊似地講述著這三棵樹的來歷,手掌輕輕按在白果樹幹上。

「為何突然帶我來看?」無名不太明白楚天碧想表達的。

「我明白你將人心事之如父,這一世,你同樣只會認他為父,我能為你做的,就是告訴你一些人心的小秘密,呵,應該算不上太差?」楚天碧眉眼柔和,溫言說道。

無名仔細打量著據說是西域來的婆羅樹,上前用手試了幾處,感受那手感,良久後說:「他應該是在想這木材可以打造成甚麼,只是不知道為何沒有動手砍下這兩棵樹。」

這兩棵樹氣味芳香,質地堅固,非常適合用來製作傢具或建材,用來製作機關木人,肯定也能提高木人的能力。

「嗯,名兒猜得不錯。上一世你……走之後,他來此將這兩棵樹連根伐了。做了甚麼,我倒是不曾得知。」楚天碧沒有問。

「我明白了,父親,謝謝。」

楚天碧在替她與木人心創造話題。

清風徐徐,吹動二人的衣襬,楚天碧身上的梅香飄散,梅香四溢。

「夜深了,我們回閣罷。」

「好的,父親。」

月亮一直跟著二人行動,沒讓半片陰雲遮蔽光芒。

這樣的結果,對楚天碧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能與女兒以普通的師徒的身分,一起在夜裡散步談心,彼此無怨無尤。

欣賞月色,感受涼風,傾聽蟲鳴,感覺足下踩踏青草軟泥的觸感,放鬆心情,去享受片刻的寧靜。

這樣,真的就足夠了。

( 創作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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