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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8 03:04:28瀏覽1422|回應0|推薦5 | |
6 漢口碼頭
一早離開河岸出發,五艘船在河裡逐次排成一列依序前進。這道河道惠芳上次送她二姊出去,己走過一趟,但這次可是要去到更遠的大城市漢口轉換江輪。雖是為躲戰禍,不得不逃離家園,但是能去到大城市,還是帶給家人一種盼望的期待。 惠芳離開姚生的固然難過,然而從未遠離家門的女孩子,忽然能夠一見聞名仰慕已久而從未嘗見過的武漢三鎮,也使得低落憂抑的心情帶來躍越期待與觀望。 她上次給二 姊送行,所乘坐的烏蓬船離了流經鄉裡的河渠支流只航行到江濱口岸沙坪渡。這回她家一行五條船可浩浩蕩蕩出了那條注入長江的支流。立即進入浩蕩大江,逕行加入長江上航行繁忙的航列。她們乘坐的船隻行列要溯江而上一直划行到武漢三鎮碼頭換大江輪。 這段人力木船底航行途徑有相當長的航距。預計得在江上行舟過夜,總共得花兩天一宿的時間。 船隻進入長江後,河中及江邊景緻不同於小河邊的秀雅清麗,處處江湮浩渺,水天一片。 在河道魚貫走了一天,傍晚入夜前來到一個名叫「散原」的河邊小村,李家的船隻魚貫尋好停泊的河岸繫上攬繩。由於河上航行一整天,到散原歇息已過黃昏時分,天光漸晦,船家在船上燃起火炬,大伙就在船頭生火造飯,用過晚餐後,到處一片烏黑,無事可做,家人閒聊一陣後,只得將就著在船上過了一夜。 在野外吃飯睏覺,雖無家中方便舒服,但新奇又好玩,李惠芳看在眼裡引得她也興致盈然,登時忘卻了與戀人分離的沮喪與難過。開始帶勁地跟著梁嫂等家人幫著做菜煮飯,以及在船上準備寢具,再瀏覽觀望河中夜景,已不再如早上分離時那般傷感。餐後加入大們圍著火爐閒聊遠近、談古論今下她逐漸又恢復成為家中人最讓人歡快喜悅的一員。 次日淩晨,天還沒亮,惠芳就被睡在隔壁船上的二 嬸驚叫呼喊吵醒。 「好大的霧!千萬別下船去,一腳沒踩準就掉下河了。」 隔著老遠就聽見二嬸呼喚警告二爺,要他別下船去。 「有老江引路,下去走走不會有事的。」 「二嬸娘,我扶著二爺,沒事的。」 是老江吵啞的聲音。 「怎麼行啊!都是一片霧,什麼也看不見。」 芳惠自艙裡拱出來,河上凌晨清冷得讓人直打顫,眼前只見一片白茫茫,河裡岸上儘是濛濛大霧。不說呎尺之內,即使近在眼前都面目不可辨。只聽得見人語聲,見不著人影。使她童心大起,也要跟著下船探索見識,連忙應聲喚道: 「二爺,我也跟你們一道下去走走。」 「四妹,你就別跟著下去,馬 上就開飯了。」 梁嫂後邊的船上呼喚她,原來他們隨行的傭僕早已起來在他們乘坐的船頭上整治早餐。用當夜剩飯在船頭熬出稀飯作為全家人早餐,準備讓大伙醒來,用過早餐後,好動身。 不一會,大伙連同船夫都用過餐點。霧也略消散,五條船在白茫茫中相互吆喝提醒著動身朝武漢碼頭出發。 向晚時分的下午,李家的五艘木船終於來到了武漢碼頭。他們計劃在武漢盤桓一兩天再換乘江輪上重慶。 李惠芳初次見到大都市的戰陣與規模,從她們乘坐的木船靠岸時看到武昌港埠,和她前些時見過的沙坪渡,兩者氣勢架碼完全不一樣。大城市市面呈現的建築和港口的設施顯出大大不同的光景,遠較小市鎮來得氣派和雄偉,規模上更是宏大壯觀太多。 難得上大城市的二嬸跟惠芳一樣興奮,在船上就跟惠芳講好,上了岸旁人忙,二嬸可以帶著四妹一道去逛市遊街,他們一家準備置辦各種衣料及家用物件好帶大城市穿載使用。 惠芳她娘說: 「進了城,可不能太寒酸,讓城裡人一眼看透我們是鄉下來的。」 二爺跟著取笑站在好娘旁邊的惠芳: 「我們家這個鄉下姑娘更得好好打扮起來,不能讓漢口的摩登姑娘比下去。」 說得李惠芳心動不已。不由究問二嬸: 「難道城市裡的姑娘都像洋畫片子裡頭美人兒那樣摩登講究嗎?」 二嬸也逗她: 「進去城裡看了就知道,可是我們家四姑娘天生麗質,不會被比下去的。」 「哼!」四妹酸氣十足地應道: 「我是鄉下土丫頭,哪能比城裡人。」 二爺聽了,哈哈笑著說: 「這回可進得城裡面讓你開止洋暈,等下上了岸,跟你二嬸得好好辦些新鮮貨色,讓大伙開開眼界。」 惠芳一心要見世面,只有由著二爺取笑,不再像平日那樣事事爭著回嘴。反正她是土豹子,什麼都得聽他們的。 上了岸,家裡上上下下其他人都有事忙,她們嬸姪女倆個則急著去看世界。二嬸上街市是負擔採購日用乾貨,聽說大後方物質缺乏,乘著在漢口的時候一切日常家用都得儘可能底先準備齊全。 二叔跟惠芳她娘一到岸就得監督安排運出來的傢俱物件,設法搬運上大江輪。二叔除了安排船務艙位的事情,更還得安排當天晚上的住宿。 二叔隨身準備好他兄長李師長的名刺,拜訪有關機構和趕購船票,都事先送上師長名刺,表明他們是李師長家眷,一行人正往重慶搬遷過去。 李荃英師長是委員長底下炙手可熱的愛將,武漢地區哪一個地方官員都不會不曉得李師長是湖北地區的名將。現在一見到師長家眷來到豈會不賣帳。所以二爺安排事情進行順利,不但毫無阻擾,人人都儘先了以方便,當地船務與地區的負責人全都優先配合幫他們解決問題。 要辦的事情雖進行得順利,一點也沒難著。可是經常往來武漢的二爺見到市容街景,卻不由慨嘆幾年日對戰爭打下來,現在市面上情緻已改變得大大不相同了。 惠芳不明白大人的嘆息,也不曉得所以然。她可是初次來到繁華大城市,只覺樣樣新鮮花巧。不曉得大人們抱怨什麼事。可是後來她和二嬸坐上輛三輪車逕直來到漢口最繁華的城中地段,接觸市面後,才慢慢有些理解為何二爺要那樣子喟嘆。 第一次坐上三輪車,讓惠芳新鮮好奇。她們兩個女人坐在兩隻輪子上的椅子上,讓一個漢子在前面踏著像自行車似的車具,車夫費勁地踏著車輪拖著坐著的客人向前飛馳快奔,讓人耽心又好玩,她不住地朝街兩邊東張西望,街上景色行人,讓她目不暇給。 三輪車上二嬸說她們鄉裡頭出來土裡土氣,來到大城市惠芳她娘囑咐二嬸幫著她這個么女兒多買些頭面行頭打扮打扮,讓她以後好見世面。 到了,繁華的鬧市地段。女人家最在意穿著,二嬸來不來就先挑了間頂大的綢緞莊去選購布料。 惠芳跟著二嬸覺得店子裡一綑綑的布疋都美不勝收,每樣飾品貨物都讓她動心。但是二嬸拿起布料掂在手上招呼的伙計一問價錢,卻馬上像燙山芋似的趕緊鬆手放回去。 「怎麼這個價錢?」 二 嬸忍不住對收拾布料擺回架上的伙計抱怨。 「不貴哪,哪會貴?您哪!現在不賣,明天來就沒這個價錢了。」 伙計回答。 「哼!」 二嬸不以為然,拉著惠芳出來。一面嘀咕。 「簡直放搶似底。」 惠芳可喜歡那花花綠綠的樣式,臉上有著不捨的惋惜。 「算了吶,」四嬸安慰她。 「這家貴得死人,簡直訛詐一樣。別家會便宜得多。」 二嬸領著四妹轉到隔鄰門面較小的舖子,然而似乎到處都一樣貴得嚇人,毫沒因場面小,開價客氣點。 直到傍晚,兩人繞了一大圈,才好不容易賣了些布料針線粉餅雪花膏等物品。然後開始採購主要的生活日用品,走了幾家乾貨日用店比價,也同樣底貴得驚人。 「怎麼兩個月不來,你們這些商家都好像串通好似的,整個市面一下子都合力抬漲了兩三倍。」 二嬸跟一位平常夙有來往相熟的店東抱怨。 「二娘,不是我們抬價,政府徹退後,市面就沒安寧過,人口流動,物價高漲,我們生意並不好做。您們看得清楚,戰爭已到了這地步,任何物質都缺乏。來貨商一看情形,都在囤積居奇。因此我們更難做,好不容易進來的貨,賣出去就不說原價補不進來,要再加價補貨都無門。」 她們好不容易買了些日用百貨,回到借宿的會所。二嬸一見著惠芳她娘就直抱怨;說外面東西簡直貴得不像話,好像放搶似的。真不曉得是欺生,還是真底像報上說的市膾商人都在發國難財,物價硬生生地抬起來了。她氣惱地說那些店伙計搞不好看她們鄉下來的人鄉里鄉氣,故意喊出貴死人的價格,還是物價確實已漲到讓人不能忍受。 大家討論著,二爺認為表面上看來仿佛繁榮依舊,可人來人往都顧得今天,顧不到明日。到底能有幾個人買得起。相信主要是人口流動得兇,人們的消費也就像似過了今天沒有明天似的。離家出來的人已不似在家中般謹慎檢省。縱使物價飛漲,要賣要買的看來都不在乎。有著花光再說的氣慨,所以市況看來似乎更繁榮了。 二叔又說下午朋友來看他,都跟他講整個城市都不再寧靜。由於大規模的內陸人口不斷向後方遷徒,使得整個市區終年紛紛擾擾,才顯得份外熱鬧,人來人往。 大家都同意一上了武昌的口岸,便能感到戰爭的緊張。他們在家鄉,戰爭雖進行這麼久了,但是與外面隔絕,一切仿佛都沒什變化。除了那趟突來的敵機恐怖底轟炸,實在說他們住在鄉下,並沒有感覺出什麼戰爭與患難的來臨。現在一到大都市可不一樣,處處蒼惶忙亂,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人心惶惶,透露著不曉得往哪兒去是好。 從他們住宿的武昌街上,隨處一望,處處都可見掘防空壕,可是一問大家,大家可不相信這些防空壕,認為既不堅固,也不夠用。空襲來時,躲在裡頭,並不安全。轟炸多了,大家都經歷過躲入其中的恐慌,每個人寧可逃去鄉下。 走上街頭,只覺得人多,路上亂。看來像太平歲月,可是又像大亂已臨頭。整個武漢都是一片雜亂無章,這裡的人誰也不知怎樣辦才好。畏懼會在驚疑中失去一切所有,甚至連生命都有種感覺好似朝不保夕似的。 情勢紛亂,在武漢也不好多待。定好船期,時間轉瞬即到,登船出發之日。李家人清晨一早自會所分乘三輪車趕赴碼頭等客船入江上行。 李惠芳跟她娘合乘的三輪車,沿途而行,不時得見路邊躺著或撐著拐扙站立街傍的路人。他們身著陳舊破敗的軍服,大約都是火線上下來的傷退軍人,很多都是斷臂殘肢的。走著蹲著愈注意就發覺愈多,看起來淒楚凜冽。路人中間更間雜穿著破爛的難民,很多還是兒童,惠芳的母親問座前踏車的三輪車夫是怎麼回事?車夫回說那些襤褸的小孩都是占領區流離出來的孤兒,她們母女才曉得這個城市裡面已然流落許多因戰火流離失散的人。 在都市裡待得稍長,不得不留意到戰亂漫延的景相。觀察一仔細,感受就更深刻。剛下船走馬觀花印象逐漸消褪,現在只感到戰爭的嚴酷面逐步浸蝕掉城市原來平和的面貌。 到了碼頭,二爺得著碼頭主管的特別照應,得以之即指揮顧來的工人,依序將大件行李傢俱分別裝入船艙。 他們家優先裝載上船完畢,離開船啟航的時間十分從容,一家人於是好整以暇地,準備好行裝,按照預計的時間離開居停的會所上碼頭準備登船起航。然而甫接近河港碼頭,就看到一路人愈來愈多起來。一見這種情勢,惠芳一家人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不知有了什麼變化。 進入碼頭的河港大樓更是擠滿人,一眼望去,偌大的建築物只見黑壓壓一片,上面都是浮動的人頭,一大堆人紛紛擾擾,繃緊臉,神色慌張的穿梭進出。賣黃牛船票的,托帶的,更有像蒼蠅黏著糖似的,一群人緊貼著任何穿著碼頭制服任事的人,黏巴著隨著進出,人群相互推推搡搡,哀聲下氣的呼娘喊天希望售票員開恩賞賜恩淮賣出一張船票來。 進進出出的人個個神情惶恐,焦急地若沒頭蒼蠅四處穿梭。一條船位置有限,每天載走的都是有辦法的人。沒有門路或不會鑽營,按正規辦法跟本無法弄到船票。人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心要走,可是走又走不掉,唯有整日整夜地擠在碼頭各處逢人就求情拜托找機會。 擠船票的人雖眾,但是李家一行人進得碼頭棧房,立即覺著氣氛非比尋常,並不光是蜂擁擠票的緊張,而是空氣中像是瀰漫另一種緊繃的張力,原來外面碼頭有幫人在械鬥。 惠芳要跟著二叔出乘客碼頭去看熱鬧,她娘在後頭喚她別去。 「死丫頭,在這裡看住行李。別什麼都跟著去。外面打群架你姑娘家有什麼好去看的?」 「有什麼不可以看,又沒打到我頭上。」 惠芳不聽她娘的,非要跟去看熱鬧。 原來是碼頭扛夫跟軍人幹上了。漢口碼頭扛夫的欺生與橫蠻一向讓上岸的外地客頭痛又難應付。李家這回雖帶著龐大的行李來轉船,由於是中央大官的眷屬得著碼頭官長的幫忙指定裝上江輪,加之二叔又知道些門道,所以沒受什麼刁難,很利當的把所有行李轉到輪船上去。但一般人可別想那麼順利。 碼頭工人雖刁惡難纏,碰上打過戰的兵隊可沒遮,軍人的橫強巴惡,肆意隨行在武漢三鎮裡面,商家戲院遊藝場所裡面的店家和幹活的人遇上他們放飆和扯皮莫不忍氣吞聲的,多半眼前吃掉,看白戲的當然共識產下認了,即使碰著強討惡要也只求吃點小虧打發掉算了。 下了火線的軍人,自認為國家出了力。當地人遇上兵撤野,真是有理講不清,否則搞不好就弄得打群架傷人砸門面。吃了虧,也個個噤若寒蟬,沒處可申述,沒有治安人員敢惹這些為國家出過力又出生入死的人。 這回碼頭工人和軍人扛上了,二叔聽旁邊看熱鬧的說,是碼頭工人躲著不肯白扛軍人的物件,惹毛了軍人打人,碼頭工扙人多,打群架,結果被打的軍人,回營搬人開來整整兩卡車的兵,還架起輕機槍,痛打遇著的碼頭工人,打得碼頭工四散串逃,打傷了不少。 惠芳他們出來看時,架已打過了,地上躺著幾個人,有的一身是血,一動不動也沒人理,都是扛夫。軍人都不見了。 旁邊的人七八舌繪聲繪形地描繪適才打架的兇猛慘烈,軍人打了人都坐軍車跑了。現場一片零亂,沒人敢出頭收拾。 結果工人打跑了,要開航的輪船沒人上貨。船開不了,船務局四處協調找人,客人也得自行扛運自家的行李,鬧鬧嚷嚷直鬧到入夜才能啟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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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