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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聵 2
2006/01/18 03:59:39瀏覽1441|回應0|推薦2
我現在已習慣於跳過一兩餐,怎麼樣?可以說是感受生命之蠕動。一段時間的飢乏雖不會造成若何影響,但是若連著幾餐沒就餐下來可就沒輙了。生理上的拐腹空癟之感雖不會立刻將人擊倒。然而心理上的渴求卻逼得人難以抵受,倦怠衰弱,舉步維艱於我已是常事,可是半夜飢餓催殘著身上每根神經睡不著之時,那時才是飢餓在精神上肆虐。我摟緊蓋在身上的髒敗衣物,更加縮首藏尾地蜷曲在檢來的貨品包裝紙箱中,混身塌軟顫抖地冷戰。如我這般遊民深知飢餓凍餒是遠較飽足順暢更為熟悉的官感体認。

然而不思飲食的此刻,絲毫不能感到熱騰騰的漢飽包有何誘人。甚至一想著排隊輪候拿到一手雞塊或肉排都會反胃生厭。我究是怎樣的一個流落街頭的遊民?乞丐也有厭食的時候,雖是短暫底一時之放肆,我可還不至於衰竭老病到排拒飲食。飢民不會生饜食症,我清楚得很,過會一轉身,瞬刻之間,又恢復非得往喉嚨那處黑洞塞填肉糜菜葉等糜爛物不可,食物啊!填塞食物,嚙碎磨爛有機物質,可是人一生生永無止盡的重勞役。

一無所有,無處可宿的街頭流浪人,萎糜畏縮,能有免費餐來到手上,膽敢嫌棄排隊取食?不會與自己過不去,自找罪受。隊伍裡的爭吵甚至打鬥兇毆事端雖多,可絕不會針對取食本身,我自然不可能沒緣由與起自找餓挨。我已被制約到一見著排隊領食的隊伍,就自動反應底趕著去緊貼隊伍後頭,按順序地等候派送任何東西,從未過問內容為何。

所以即使當下全無飢餓填肚腹的需要,排隊的時候一到,我還是會乖乖走向派食地點去排隊。有時是身體不適的患病時間,或者一時貪眠白日高臥公園草地上,抑或心情特別鬱悶底時刻,也會反常地不願隨眾上去排隊。如若感覺不出有何飢腸轆轆,又何必要遷延摸索去索食呢?人活著不是要有所選擇嗎?這點尊嚴為何不繼續保有呢?飢餓畏縮尚不至於全然把我整個擊倒在地,遯落到此境地仍應有我可選擇底餘地。

於是我不排隊,離開眾遊民聚集候食的午夜佈道所食物施捨站,漫無目標地朝著反方向踅步前行。

對街當中有個老黑在馬路上來回穿梭,他不甩來往車輛,故意衝到馬路當中彎七扭八地胡走亂竄,甚還故意搖頭擺尾踩出滑稽誇張的步伐,他不僅故意要全街人注意他,更要招人們發笑。他對每一個路過人大聲喧嘩謾罵,尤其是女人更尖聲喊出淫猥的俚語,沒有人敢跟他回嘴。只除了一個黑女人邊走邊跟他相互叫囂訾罵一陣。

黑鬼一個人在路當中撒野,愈鬧起勁,指東喊西,不時指著駛過車輛的中駕駛人狂吼謾罵。看來似嗑過葯了,步履踉蹌,歪七扭八地站不穩。儘管如此卻猖狂得狠,擺出一付挑釁好鬥的姿式,沒人敢走近他,他愈發發癲一路對著駛過的車輛又喊又叫又比手勢。車行慢了,他甚還衝過去拍打車窗,嚇得駕駛們趕緊催油門逃之夭夭。馬路上人人避著他,個個懼怕走近他,行經的車輛也都趕緊避開加速離去,一街人車竟無人敢跟他破口相向。

我原打算橫過街口,朝向另一處可能有人施捨的定點前進。見此人撒野擋道,不得不止步躊躇,該留意避著,不能直接穿越街心跟他打照面。可是我已累得不想繞遠路從另一頭過街避開老黑,想老黑不過唬人,嚇唬人車吧!不見得會怎樣,我還是走近路橫過馬路省事,過街時避他遠些並不需要駭怕得非得躲開,心想老黑縱恣意妄為應尚不至於特意橫過街心來找我麻煩吧!

不想搞錯了,黑鬼就是要尋人鬧事,一看到竟也有人要從另頭覷空檔橫過街道,可像突然發見新大陸般注意力立即轉向,他丟下街心對駛過車輛撒野飛步跑向企圖橫過街心的我來。畢竟當街馳過的車輛,駕駛人全都坐在關緊車窗的車座內,黑鬼的胡鬧發生不了大作用。這下發見更可以騷擾的對象馬上老遠就自街當中朝著我橫走過來。黑鬼存心挑釁,老遠就對著我咆哮跳叫,人人走避下,他挑上自動送上門的我加速朝著我跑過來,嚇得我心驚膽跳。可箭在弦上,已沒得回頭,來不及走避了,我走也不是,站著不動也不是。他又跳又叫,嘴裡咧咧咀咀咒東罵西,上身還不停地左搖右晃拳擊手姿態對我揮拳作勢,那模樣似乎隨時可揮拳打人,要把我怎樣?

他衝到我面前,手指著我厲聲訾罵:「馬克杯臉!」。雙手更揮舞不停,一面張開口不停地大聲呵斥我「馬克杯臉!」,一付隨即要打過來的架式。我沒回頭,要不他正好追著我毆打我。面對面我無從閃避,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去。我低著頭不吭聲地走向一旁。還好黑鬼此時被一輛駛過的汽車喇叭聲激怒,他永過我衝過去對著那輛車狂吼亂叫,水揮拳捶打那輛車。

我趕緊加緊腳步橫過街去到對街。只見那輛車也一加油門走掉。黑鬼他繼續在街當中的猖獗放癲。躲開他後,我急著走遠他能把我怎樣?他還街心大鬧,他忘了我,總算離開危險,幸好沒怎樣受欺侮無端受辱,一路我想他罵我的話,馬克杯臉是什麼意思?我被罵過面臉,東方人臉部平板如碗嘛?黑人訾罵起亞洲人來總是更直接,可我想著的是是被嫌自己又老又皺醜?可我己無從在意他人如何看我、說我或咒罵我,人淪落至此己無從在意甚至關切自己呈現出來的模樣。

像我這樣一個落難的東方面孔,應沒有任何讓他覺得不平之處。我的穿著可較他骯髒破敗得多,一身陳舊顏色暗淡,臉上污黑甚至不輸他。髭鬚滿頰許久未曾刮除,廁所裡金屬鏡照出來頗像小時兀仔漂上見過的張飛那樣髭鬚滋亂。那當街撒野的黑潑皮看來還体面。他一眛對我叱罵挑激,我沒敢回嘴一聲,那癲狂黑鬼雖不壯碩可是精赤有力,黃種老衰漢無力對抗,也不敢自衛。同樣街頭流浪漢,我這衰敗無俘雞之力的東方遊民比他種族裔更加落泊。黑鬼要挑釁要欺侮人,可沒比我這衰模衰樣的黃漢更合適了。

心懷畏懼,半是羞慚半是萎縮,我唯有加緊腳步走離可能遭辱的的場合。走沒幾步,復又疲累得走不動了,只得歇腳席地躺下休憩,過了好一會方能再蹀躞緩步。一離開惡人的騷擾,感到禍患不再延身,腎上腺作用也即消失,倦怠也加速襲來,瀕老身軀幹裡,激動亢奮抵不住來自慣常而久遠的無力感帶來底萎頓,衰微疲弱縱遏止住一時底亢奮,長久以來勞累疲乏早帶不動劇烈地急步避禍行走。

朝向街的另一頭,我回復先前踽踽踅行。長久以來,我已飽歷驚嚇危難之磨勵,一離開災難發生的現場,心情旋即綏定平復。已不再為任何事体驚著,街上事故井隨時隨地爆發,可嚇不到流浪漢。街民全都麻痺了,任何驚突駭變都已無異。一離開黑鬼地盤,我旋即恢復若無其事,全都是平常事体,沒什麼大不了之處。路倒死人都司空見慣了,世上還能有什麼好訝愕的哩。

一早醒來,就見著一個平日看得眼熟的老黑陳屍我過夜的停車場邊,昨晚半夜嫌他跟人爭吵不休,最後聽到慘呼一聲,天亮才弄清是被人用刀子刺死了。警車一早就來到,黃色警戒塑膠條圈圍住大片停車場,趕早來上工上店的員工的車輛全不得進停車場,而被圈圍在場內的幾輛車輛又一概不許移動,一天喳呼著,直到傍晚才拆封,也才讓人進去開車離去。這可是城中遊民區的街頭即景,沒人當做嚴重的事。除了那幾輛汽車被圈在黃色警戒條內的人,以及停不進已繳停車月費的車主們。

兇殺終歸要勞動警局人員,驚動電視及平面記者,但是若是在冬夜被收屍車拾走的凍屍,可不曾驚動任何人,這已成了深冬慣常的事件了,每一次寒流來襲的夜晚,市府收屍間總會拾取一兩具凍屍回大平間。

一入夜以後的城中區,可是正常人不敢待的界域。市郊的通勤者一下班或關店就趕著離開,回到他們安適祥和的市郊,人人都得躲離這種烏黑腐朽瀰漫尿餿的地段。然而城中區卻是街頭露宿者唯有的棲息養命之處,除此再無他處可去。白天到晚上,日以繼夜地圈定在這教會聚會所可供餐的週圍範圍內。哪兒也去不了,這是遊民吃喝拉撤睡底唯一所在。圈住在此區域內,大約此地也就是他們人生的終點,裡面事故不斷,爭執不完;搶奪、鬥毆、街頭喧嘩咒罵、當眾雞姦、半遮在垃圾桶旁的男女交媾,公然販毒、普遍到習以為常的酗酒臥倒漢、吸毒到半昏厥赤身露体的離家女人…沒什麼事可驚訝街頭遊蕩人,即使如這樣天天看到的面孔被槍彈幹倒時,我們仍若無其事,面無所感地踏過其身旁土地,冷漠是街頭人唯有的神色。

我邊躑躅前行,邊胡思亂想,頭顱愈來愈沉重,宛若失去附著力似地垂懸在肩胛上,有著仿佛要脫落下來似底沈重。我竟然舉不起腦殼的重量。其實也不像是重量壓得我舉步維艱,主要的恍惚是來自身軀感到分裂垂落的酸痛,酸疲麻痛使得頸項要脫落開來似地往下垂懸。我使盡全力支撐著往前移動,純係幻覺,腦袋並未懸垂掉落。然而雖然事實上未分離斷落,知覺上卻實是負擔不住,扯裂分離般的撕痛。雖然意識上清楚地確知不曾掉落,可感覺上卻仿若已斷離決裂了。

不論斷裂與否,我並不在乎是否還在肩胛頸膊上,更且清楚垂在胸前的頭顱和幻化認定底情況是不相干的,純是分離的重擔壓迫著,關節與骨肉分崩離析,痛與酸使支撐其下的 身軀不勝負荷。也許心理上不勝負擔,讓我擔心隨時掉落。我已走過許多路,承負起太長久的生存重擔,肩負過久導致筋骨與筋骨,關節與關節已無力緊扯繫連在一起,離析分崩的時刻該到了。軀体的載重從沒有這麼沈重過,突臨的感覺,是時間的重擔讓人不勝負荷,時空磨損一切,身軀器官逐漸消弭殆盡。

腦海盤旋不已地考量使人不勝負荷前庭葉的重量,腦袋會就這樣容易地掉落下來嗎?還不至於吧?應是酸麻痛楚使頸項肩胛底擔負成為具体的負擔。

我体認出自己已不復是能挺舉著腦殼重量四處行走的那個人了,分崩離析似乎就在眼前。肢体關節的酸痛純然會折殺人,然而只要啟動使用,疼痛也不那麼難耐,目 前酸痛的情況並沒有通常睡醒後那般疼痛磨人般底難耐。

城市復興,效區居民又復逐步遷進這已毀敗的市區,這個人人避之不及的遊民區已不復純然是遊民聚集處,新移民大批結伙擠進來開店做生意。城中是城市輻湊地點,交通樞紐,商機中心,移民為貪圖最便宜的店租,無懼險嶮,朋比蜂聚來遊民區開店做生意。商業使得遊民區街上行人穿梭擁塞,車輛行人夾道,許多說不同語言的移民母親領著小孩們進入布店、成衣店、種種不同的店舖。更多的人泊車,引領家人下車,購物、吃食。遊民穿梭的地帶成了零售區。露宿遊民夜間灑尿痾屎,做門市的商人一早就找工人用水喉沖洗,兩者間穿插配合得甚和協。

回到停車場,我注視更多的小孩子從一輛廂形車出來,停車擁擠,這車移民家庭她不容易才在路旁覓到停車位,車內還有個小嬰孩,母親尚來不及抱它下車。小嬰孩瞪住車窗外的我,它不覺得流浪的黃色亞裔有何不同。他們可能也是亞洲種屬,高加索項下人種。小嬰孩含住嘴裡的手,還對著我指指點點,它一點也感不到我的老醜怪樣,小手拳攥住指點著我。不懂這些外國人嘰噪不休底話語,他們應屬此地屬大宗人口的亞美尼亞人?或者是伊朗人?語音濃重。城市語言隔閡無處不在,我連英語都聽不懂多少,西班牙語只會打招呼,何況他們講的話,我當然是全然聽不懂。


結續 3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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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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