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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6 09:11:09瀏覽1934|回應0|推薦0 | |
檳榔、知識、與社會正義的辯證(摘要) 國立雲林科技大學文化資產維護系 林崇熙 在台灣,隨處可見檳榔攤,鄉野之間,到處可見檳榔林。我們生活當中,也常常接收到官方及學術界關於檳榔的知識,如導致口腔癌、危害水土保持、敗壞善良風俗、危害公共秩序等,因而檳榔被直斥為「亡國滅種」之害。面對前述種種「污名化」的說法及處於政府與學術界的全力圍剿中,檳榔業者與紅唇族並不以為然,卻能夠發展出關於水土保持、適當及「正確」嚼食檳榔「顧牙齒」等來自庶民生活經驗的「對抗性知識」,從而導向「收編邪惡」的自我說服效果。另一方面,雖然知識菁英為了宣導戒嚼檳榔,而發展出一套關於檳榔的負面「科學知識」,但是知識菁英內部對於檳榔的看法卻也常有矛盾,如嚼食檳榔與牙周病或口腔癌、檳榔及配料成份的致癌性、檳榔園之水土保持等議題,都在學界內部有著矛盾性的爭議。然而,在「政治正確」的氛圍下,浮上檯面的檳榔論述卻是一面倒地負面呈現,檳榔更成為諸多社會環保之惡(如高爾夫球場、高山茶、高山公路、高山蔬菜、高山水果等)的替罪羔羊與掩飾。所謂的「社會正義」並非客觀道德標準,而是權力與知識相互滋生下所交織出來的政治論述。 關鍵詞:檳榔、知識、社會正義、後殖民主義 一、前言在廿世紀末與廿一世紀初的台灣,檳榔是社會上眾所矚目的「問題」,包括誘發口腔癌與上癮的醫療問題、製造環境髒亂的公共衛生問題、破壞水土保持的環境問題、檳榔西施造成的社會道德問題等。這些問題的成立,並不是本質性地存在著檳榔就必然產生這些問題。我們在歷史文獻上看到唐朝韓愈、宋朝蘇東坡或朱熹等幾位愛好檳榔的文學家留下許多讚美檳榔的文學作品,韓愈甚至被奉為「檳榔祖師」;也看《紅樓夢》記載著有人嚼食檳榔,且還有描寫專門放檳榔的荷包;也看到對平埔族而言,檳榔是敬奉阿立祖不可或缺的祭品,對原住民而言,檳榔是定親的象徵物;更看到在清朝台灣,檳榔是漢人移民社會中人際關係的重要潤滑劑;而臺灣傳統的訂婚禮俗中,男方送給女方的聘禮裡面,檳榔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項。(尹章義,1990;葛應欽,1999)檳榔在這些文化美好的面向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不但沒有看到如前述廿世紀末台灣檳榔所被談論的種種「問題」,反而在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中曾說: 嶺南人以檳榔代茶禦瘴,其功有四:一曰醒能使之醉,蓋食之久,則熏然頰赤若飲酒然,蘇東坡所謂紅潮登頰醉檳榔也;二曰醉能使之醒,蓋酒後嚼之,則寬氣下痰,餘酲頓解,朱晦翁所謂檳榔收得為去痰也;三曰饑能使之飽;四曰飽能使之饑,蓋空腹食之,則充然氣盛如飽,飽後食之則飲食快然易消,又且賦性疏通而不洩氣,稟味嚴正而更有餘甘,有是德故有是功也。 明朝李時珍更在《本草綱目》中記載者檳榔的藥效為「治瀉痢後重,心腹諸痛,大小便氣密,痰氣喘急。療諸瘧,禦瘴厲。」也就是說,不管從文化面向或中醫領域,不管是在漢人社會或原住民部落中,不管是上流社會或平民百姓,檳榔都是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廿世紀末期的台灣將檳榔談成是亡國之源般的嚴重問題。那麼,檳榔為何會成為萬夫所指的社會問題呢? 檳榔從往昔文化中美好的事物被現今官方及學術界談成嚴重的社會問題,有其歷史脈絡可循。撇開現今族群政治╱政治族群的爭論泥淖,若以某個時代當下居住在台灣的住民的立場而言,數百年來,台灣是不斷地被外來政權所統治著。循著時間的序列,我們看到荷蘭、明鄭、滿清、日本、國民政府等一個個政權挾著武力霸權與文化霸權(cultural hegemony)跨海而來的。這些政權新來乍到之初,固然可由武力來掃平抵抗,但往後的長治久安卻得有一套治術,不但使得被統治者不再反抗,更要使被統治者的身體與台灣的資源能順利為統治者所用。統治者在武力的支撐下,可透過意識型態(如儒家思想、貞節牌坊、皇民化、中國化等)、晉身制度(如科舉制度、師範學校、台北帝國大學等)、規訓機器(如保甲、警察、調查局、警備總部、法院等)、經濟運作(小農經濟、殖民經濟、黨國資本主義等)等,配合著與地方力量(仕紳、派系、樁腳、組織等)的收編、籠絡、或利益交換,而使台灣社會在各種政權交替後繼續運轉。然而,國家權力的運作不在於壓抑,而在於對人民身體的穿透與權力的再生產(Foucault,1980)。因此,統治者還需要透過文化符號與文化權力論述來塑造統治者的進步性與威望,如此,權力將透過對人民身體、思想、與生活面向等的規訓與再利用,來促成人民對於統治者的信服,從而使權力得以內化到人民的生活操作(practice)中。如此,不僅人民不會抵抗權力,更會獻身效力於權力。 科學知識是近代殖民統治技術中塑造文化權力論述的重要環節。以英國對印度的殖民為例,西方科學被英國殖民統治者用來表徵其如何優於印度殖民地的文明進步;同時,印度科學家作為社會菁英開始以其受到的西方科學「理性」來改變印度社會與文化。也就是說,科學知識被當成是「現代性」的象徵。這般「現代性」的涵化與內化,到印度獨立後,可看到國家主義也以「現代性」來號召,也仍以科學成就來展現其進步性,從而強化統治者的威信。(Arnold, 2000:17)日本統治台灣之初,即以公共衛生(清潔法、上水道建設等)、現代醫療(台灣總督府醫學校、府立醫院、新式產婆等)、市街改正、家屋建築規則等措施,一方面營造合理的生活空間,另一方面也塑造日本統治者現代進步性的面貌。(范燕秋,1994;林崇熙, 統治者的現代性╱進步性的呈現,除了前述硬體建設之可見性,還需輔以現代性論述,透過對被統治者之傳統生活與傳統價值的貶抑,來反差式地凸顯統治者的優越性。對於開拓疆土的權力者而言,「瘴癘」常常是對新闢之邊疆地帶或遙遠的殖民地的重要指稱;同時,也是對被權力者貶謫之流放者的一大懲罰。換句話說,內蘊著恐慌性與威脅性的「瘴癘」,是伴隨著新征服地的「野性」而相生的。對位於北京且習於閉鎖式大陸生活的清廷而言,遙遠的台灣島是不折不扣的適合流放之地。因而就眾多清朝文獻記載而言,台灣作為「瘴癘之地」乃自古已然,如《重修台灣府志》稱此地「水土多瘴氣,來往之人恆以疾病為憂」。(周元文,1958:242)《裨海紀遊》則記載:「雞籠淡水水土之惡,…人至即病,病輒死,凡隸役聞雞籠、淡水之遣,皆欷噓悲歎如使絕域。」(郁永河,1959:26)類似這種台灣「瘴癘肆虐」的狀況,不斷地被外來權力者指稱著台灣的文明落後。到了日本統治台灣,權力者對古代「瘴癘」的指稱轉而以「不衛生」來標誌著台灣人的文明落後。例如鹿港出張所於明治廿八年(1895)十一月十七日開廳,其隨即頒佈之「鹿告第一號」為: 飲食腐敗之食物待給身體之傷害,污水、塵埃、糞土等會發生惡氣,人若接觸之,立即會得病,故家屋街衢等全部需要清潔是不用贅言,至於飲食應選擇新鮮者,本官自份任以來時日尚不久,但經親自視察之後發見糞土點滿在污水溝渠,頗為穢褻也,甚至有人販賣腐敗之飲食物,實為不堪痛歎,於是在茲訂定清潔條例,固然重視公眾之保命衛生為主旨外,自今能體其意,時常應勉勵其打掃清潔街衢房屋,不得苟將腐敗之飲食物販賣,爾人民宜確守本條例,應注意其衛生,如犯者,應為相當之處分。(林品桐等,1995:249) 由此可見,過去無可名狀之「瘴癘」,現已轉譯為權力者可描述的、可掌握、與可處理的「不衛生」,如腐敗飲食、污水、塵埃、糞土等。在雲林出張所明治廿九年一月「違警罰法」告示中,「每早晚市街店主於附近不為清掃者」、「在市街上放飼養豬者」、「在市街非廁所之場所而大小便或做為廁所者」、「市街攤販者而不將附近清掃者」等就成為重要的處罰項目。(林品桐。1995:219-220)這些衛生清潔項目做為統治者的意志貫徹,不僅標誌著被殖民者的落後性,也宣告著新時代、新生活、新價值的來臨,同時也形塑著新「社會正義」的內涵,而促使被殖民者應該向統治者誠心學習。這種權力者╱統治者對待他者(others)╱被統治者的權力論述傾斜,不斷地在各時代出現在西方對待東方(Said, 1999)、唐山中高階層者對待臺灣土著化者、漢人對待原住民、日本殖民者對待臺灣人等,這種權力論述關係也在廿世紀末的台灣出現在官方與學術界對待紅唇族與檳榔業者的談論中。 官方與學術界對檳榔論述著檳榔如何誘發口腔疾病、破壞水土保持、製造環境髒亂、檳榔西施敗壞社會風氣等社會問題的產生。我們在此就前二項的知識領域來討論。在口腔疾病方面,檳榔被認為會引起口腔黏膜下纖維化症、有導致口腔癌的可能性、牙齒容易受害(如牙周病)、嚼食檳榔的孕婦有較高的機率發生生殖危害。(陳信銘與韓良俊,1997;韓良俊,1995)國際癌症研究中心在1985年的報告指出,有足夠證據證明嚼食含菸草的檳榔塊與口腔癌的相關性。(楊奕馨,2000)臺灣嚼檳榔人口高達240萬人,據統計口腔癌患者88%有嚼檳榔的習慣;口腔硬化是癌症的前一步狀態,而嚼檳榔者口腔硬化的罹患率至少是0.5~11.5%左右;嚼檳榔比一般人患口腔癌的機率高出28~123倍。(衛生署,1997)檳榔會誘發口腔癌的原因是因為幾種檳榔含有的生物鹼:檳榔鹼、檳榔素、異檳榔素、四氫菸鹼酸、四氫菸鹼酸甲酯(杜正榮,1996);檳榔夾料中,荖藤含有黃樟素,為已知致癌物。(黃湧澧等,1993)紅灰成分因為強鹼性對口腔黏膜之傷害刺激,以及誘導活性氧的產生,而可能具有促癌的作用。(鄭景暉,2000)從衛生署公佈之臺灣地區男性口腔癌資料來看,自1981年至1997年有年年升高的趨勢,而此恰與檳榔總產量之升高,及檳榔平均每人消耗量之升高,有著正比的關係現象。(車參莉與李文宗,1993;楊奕馨,2000)基於上述檳榔內在的問題,紅唇族將付出的代價是:唇形外觀改變、面貌外觀改變、牙齒變化、口腔黏膜上皮變化、口腔黏膜下結締組織變化、口腔癌等。(杜正榮,1996)總而言之,在學術界及官方的眼中,檳榔對於國民口腔健康是百害而無一利。 關於檳榔的水土保持問題,可由檳榔樹本身的本質性問題,及山坡地超限使用的問題兩方面來看。首先,研究者在南投蓮華池進行的實驗觀察認為,檳榔園截流量低,因為檳榔本身植株為單幹型,6-9枚羽狀複葉聚生於幹頂,枝葉表面多覆以臘質組織,水珠附著量甚低,再加上檳榔樹纖細高長的樹型,風的吹拂可使附著的水分散落,因此,檳榔園的截量容量較其他林型為低,穿落雨所佔比率高出林冠空隙甚多。但由於檳榔樹冠屬於漏斗式截流型,甚容易產生幹流。在蒸發散損失方面,檳榔在土壤水分充足時,其蒸發而消耗的水分較杉木林及草生地為高。在地表溫度方面,檳榔的地表溫度比天然闊葉林為高,將使有機質因溫度增加而加速破壞。此外,檳榔園內的生物多樣性不足,對生態多樣性不利。總而言之,就水文特性而言,檳榔園對於水的涵養不及其他林型。(陸象豫,2000) 台灣大學森 除了官方與學術界對檳榔在水土保持方面的撻伐之外,民間團體也表達同樣的關心與指責態度。例如中華民國野鳥學會(2001)在行政院農委會支持下出版一本愛鳥手冊,其中一篇〈從大地的反撲,到台灣檳榔文化的省思〉對檳榔園造成之水土保持問題提出批評。此文先表列了「1996年賀伯颱風造成之土石流損失約百億元」、「1999年九二一震災共有崩塌第21,970個,面積廣達一萬多公頃,370條土石流危險溪及65個危險部落,損失難以估計」、及「2001年桃芝颱風造成全省33處土石流,損失高達61億元」等天災現象,再直陳這些不應全怪老天,而應檢討檳榔!此文認為檳榔屬淺根不超過 上述關於檳榔造成口腔疾病(特別是口腔癌)及水土保持問題的學術界研究或官方論述,其知識生產及呈現的樣態是相當有趣的。首先,這些研究都很難進行嚴格的科學實驗。基於醫學倫理,研究者不能要求受測者每天嚼多少檳榔達多少年,以瞭解是否嚼食檳榔引發口腔癌,也就是說,研究者不能致人於死。其次,縱然有人願意獻身醫學來造福人群而志願每天嚼食某個數量的檳榔,也完全無法控制實驗組與對照組在日常生活飲食、居住環境、工作壓力等紛雜多樣的變項。因此,各種實驗研究,不外乎三種途徑,其一是萃取檳榔及其添加物的各種成分,抹在實驗動物的口腔內,以測試是否有癌化反應;其二是以流行病學觀察大量病人樣本,看嚼食檳榔多年的「擬似實驗組」與不嚼食檳榔的「擬似對照組」有何口腔疾病的差異;其三是就口腔門診的病人中,統計嚼食檳榔者的比例有多少。這三種研究途徑都各有方法論先天上的致命缺點。就第一種萃取實驗而言,純化的單一成分對實驗動物的作用,換算成整個檳榔在人的影響,應該是一天嚼食幾顆才會產生作用?沒有一篇實驗報告如此論證。其次,純化的單一成分的作用,與整個檳榔諸多成分的綜合作用是相當不同的,但也沒有一篇論文如此討論檳榔諸多成分的綜合機制為何。再者,檳榔配料如紅灰,其成分各家各有秘方,相當複雜而無定論,研究者如何定位紅灰的成分來做研究?而大量樣本支撐出來的流行病學調查,其樣本有太多無可控制的生活變項,卻單以「是否嚼食檳榔」來做口腔疾病的推論,有邏輯上的根本問題。最後,以口腔癌病患有百分之八、九十以上嚼食檳榔來直接推論檳榔就是口腔癌的直接原因,就像「美國胖子有多少比例的愛看棒球,所以看棒球是肥胖的直接原因」此講法同樣有著邏輯上的誤謬。而把檳榔談成是口腔癌的單一因素,就如同「泛藍支持者都愛拿國旗,所以國旗是產生泛藍群眾的原因,因而把國旗廢掉就不會有泛藍群眾了」這般推論一樣的誤謬。 醫學領域的這般檳榔研究,是基於科學機械觀下的產物,也就是把研究對象予以機械式的切割,只對一項項的元素進行單一研究,而不論整體運作的互動機制為何。這種機械化、單一化、化約化的研究樣態,同樣地出現在檳榔危害水土保持的研究上。縱然有在蓮華池試驗區進行檳榔的水文測量,但大部分研究都沒能就檳榔園的實際樣態來進行研究,例如多少坡度、何種地面植披覆蓋、何種作物混種、如何除草、何種地質與地層、何種地理環境、何種管理方式等進行各種變因的控制性研究,反倒是把檳榔談成是一種均質性、本質性、孤立存在的樣態。 面對二十世紀末期排山倒海而來的各種天災人禍,學術界或官方關心的重點並不是前述各種科學研究上的限制或缺失,也不是要找到天災人禍的眾多環環相扣的政治、經濟、社會、工程、科技等諸多複雜因素,而是要找出一個罪魁禍首來斬首示眾,就如同對待二二八事件這段歷史,官方僅將罪過直指陳儀剛愎自用禍國殃民,而不會如德國戰後五十年仍天涯海角地緝捕納粹餘黨回德國審判。因此,將檳榔談成是一種均質性、本質性、單一性的存在,就成為檳榔論述的重要策略,透過排除也可能誘發口腔癌的菸、酒、環境因子等,也排除將高山茶、高山蔬菜、高山水果、高山公路、高爾夫球場等「五高」因素對水土保持的傷害談進來,以免稀釋了檳榔做為口腔癌與水土保持的罪魁禍首的重要性。 將檳榔談成是一種均質性、本質性、單一性的存在後,才能形塑Edward Said(1999)「東方主義」般的論證,即從航海世紀以來,「西方」大量地透過官方報告、民間傳說、文學、遊記、戲劇、音樂、…等諸多文化論述來交織出對「東方」的「一種」想像。「西方」對「東方」的談法,從來無須仔細而翔實地考證東方是多麼地異質而多元,也無須討論所謂的「西方」常常也很「東方」,也無須考量所謂的「東方」是如何看待「西方」,更不用在意所謂的「東方」是否同意「西方」如此談論「東方」。「西方」在意的是如何將「東方」談論成「一種」「東方」,從而使「西方」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諸多力量能夠順暢地使用「東方論述」來生產出各個力量行動所需要的論述基礎。 如同「西方」對待「東方」的論述權力傾斜,在台灣的檳榔論述也幾乎由官方與學術界透過媒體、教育體系、學術研討會等以「科學證據」的姿態來一面倒地形塑檳榔的惡劣形象,廣大的檳榔農極少有機會能表述他們如何進行水土保持,眾多的檳榔嚼食者也極少有機會能表達他們的另類想法。就如同「西方」一面倒地將「東方」談成是神秘的、落後的、豐饒的、等待探險的、等待開發的、等待救贖的一般,在台灣官方與學術界將檳榔相關者談成是反智的、唯利是圖的、自私的、知識低下的、等待解救的落後文化領域。也如同「西方」基於「東方論述」而在帝國主義時代形成全面的殖民主義政策來統治被殖民者與掠奪殖民地的資源,在台灣的官方與學術界基於「檳榔論述」而進行大量的檳榔砍伐(中華民國野鳥學會,2001:12)、制訂「台北市檳榔衛生管理自治條例」來限制民眾於台北市特定公共場所嚼食檳榔並禁止販售檳榔給青少年(劉緒倫,2000)、及仿效「菸害防治法」來研擬「檳榔危害防治法」以課徵檳榔捐(魏怡嘉,2004)等,同時,也在「檳榔論述」的知識基礎上由教育部、衛生署、環保署、農委會等進行大規模的反檳榔宣導,進一步將檳榔與菸、酒、毒品、愛滋同列為「春暉專案」的反毒行動中來處理。(林奕鼎,2003:78)被談論、被處理、被對待的檳榔業者與紅唇族是噤聲的。 因為檳榔相關者的噤聲,在「檳榔論述」的盛行下,學術界進一步將嚼食檳榔者談成是低下、偏差、及有反社會傾向的族群,也就是將檳榔從環境問題與個人健康問題談向社會問題。任職國立陽明大學社區醫學研究中心及公共衛生研究所的劉美媛與周碧瑟(2000)以一萬兩千餘份的龐大問卷調查國中、高中、高職、專科等學生的「嚼檳榔、抽菸、飲酒的不良行為」,以「是否曾嚼食過檳榔?」一題為分類依據,進行對於家庭狀況、學校狀況、生活習慣、親友生活習慣等之單變項分析。其研究結果是,小家庭制、採獎勵多的家教方式、家中事務由全家參與決定的、有事時會通知家人的在校青少年較不會嚼食檳榔;相反的,不在乎學校課業、經常缺席、曾經工作、打工過、在校曾被體罰過、到電動玩具店玩電動、飆車、去舞廳跳舞、參加幫派等的在校青少年較會嚼食檳榔。更進一步地,高職與專科男生的嚼食檳榔盛行率遠高於高中生,研究者的推論是國中生經過聯考後,專注於學習、成績較好的學生進入高中而較無不良生活習慣,另一群不喜唸書、成績較差、較常有課後活動與校外活動的技職體系高職生與專科生則較有嚼食檳榔、吸菸、喝酒、藥物濫用等趨勢。這個研究立論完全符合社會印象與社會期待。在「東方主義」式的論述下,檳榔已經被定位於「不健康」、「不道德」、「不衛生」等違反社會正義的形象,萬一公諸於媒體的嚼食檳榔者竟然是大法官、總統、大學教授、孫越、李遠哲、殷琪、施振榮等社會形象者,或者竟然是F4、SOS、阿妹、GiGi等青少年偶像,或竟然是北一女與建國中學學生等,則檳榔論述的負面形象就可能破功。因此,檳榔論述一方面不會讓嚼食者發聲,也不會檢討「會唸書就是好學生vs.不愛唸書就是壞學生」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則將嚼食者抽離嚼食檳榔的歷史與社會情境,無須關照嚼食者的心境與所處社會結構,而將嚼食者化約為一個個的統計數字。在這研究過程中,填問卷的青少年一開始面對結構性問卷就失去了主體性與發言權,他們無法挑戰問卷的結構性預設,也不知道他們成為數字的一部份之後會被如何談論與使用。正是因為研究者能夠將嚼食檳榔者化約成數字,才能將檳榔現象帶回研究室操作,進而生產出一篇篇頂著「科學研究」光環的學術論文,來將嚼食檳榔者化約為社會階層低下、社會成就低落、社會行為偏差等面向,從而對「檳榔論述」予以強化與再生產。研究者站在社會菁英、社會成就者、醫療救世者的社會高地位置,悲憫地俯視著嚼食檳榔者向下沈淪,呼籲政府與社會重視此一偏差現象以免這些學生將來使用更嚴重的毒品。嚼食檳榔者被調查、被化約、被結構、被處理、被談論、被對待,他們仍是噤聲的。 在權力傾斜的「東方主義」式論述中,透過種種科學知識的生產為基礎,檳榔被談成是健康問題、生態環境問題、社會問題。當檳榔成為健康醫療問題,則檳榔成為「疾病」的禍源,而嚼食檳榔者成為「病患」而需由牙醫、精神科醫師等來處理;當檳榔與土石流關連起來而成為生態環境問題,則需由農委會與警察來取締山坡超限利用的檳榔園;當檳榔成為青少年向下沈淪的潛在社會問題及檳榔西施成為社會道德問題的禍源(林奕鼎,2003),則教育部與警察就需發揮公權力。在這些談論、政策、呼籲、與行動中,「東方主義」式的檳榔論述織成一張新的意義之網,重組新行動者、界定新問題領域、制訂新遊戲規則、重構行動者的權力網絡,從而造成論述權力的移轉。在此新的意義之網中,關於檳榔的知識,致癌、水土保持、環境髒亂、社會道德等議題被不斷地被官方與學術界談論與呼籲,負面性的談法不斷地重複與上演,負面對待檳榔的法令一一上台,而檳榔中醫入藥、檳榔歷史文化意義、高爾夫球場、高山茶、高山蔬菜、高山水果、高山公路等相關議題則相當程度地被排除在論述之外。在此新的意義之網中,「社會正義」於焉誕生。 三、對抗性知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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