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有沒有二十塊？」他的聲音很洪亮。

不需要太仔細看，幾乎是一瞥的時間，你會發現他身上的衣服佈滿髒污，從兩側肩膀漸層下來。那件紫色外套過大，寬鬆地垂在他身上。頭髮有一半斑白了，長度及肩，頭頂是一片光禿。他的臉上滿是鬍渣，兩頰卻凹陷。而這些標記加起來，足以讓人自然地為他貼上「遊民」這個符號。

只是他的眼睛很有神，圓圓亮亮地盯著你，開口說話。

這個下午，我趁著上午採訪與下午報稿中間的一點點空閒，坐在聯合報一大樓一樓，點了一杯暖咖啡，和著煙喝。

「嗯......我請你吃一碗湯圓，你坐下來跟我聊聊天。」

「我只是要二十塊，不要聊聊天。」這會兒換他遲疑了。

「不然，一百塊加一碗熱湯圓，但是你就當多了一個新朋友，跟我講講你的故事。」

於是，這個自動送上門的故事有了開端。

「你要二十塊作什麼呢？」

「你看我的樣子也知道，我需要錢，我在街頭流浪很久了，沒有家人......」看他吃湯圓的樣子，你會以為那湯圓是人間美味。

「你的家人呢？」我的咖啡相形失色了。

「我媽生下我之後，就把我丟在孤兒院，連她的樣子我都沒印象。我十六歲離開那裡，吸毒搶劫什麼都來......」街頭的日子你沒有辦法想像，那是人吃人的世界，為了生存，你必須要看到社會最底層最黑暗的骯髒，你要學會跟那些骯髒共處。

「你看起來好手好腳，講話很有力氣，可以去找份工作啊！」

「小姐，妳不要傻了，誰會用我呢？妳看看我的樣子，妳一靠近我也聞到我身上的味道了吧。我不是沒有試過，就算我找到臨時工，臨時工也是有幫派跟地盤的分別，我沒有可以靠的幫派，到別人的地盤也搶不贏，況且，一有錢我又拿去喝酒吸毒，工作也作不好......」湯圓吃完，不知道是不是兩頰消瘦的關係，看起來還是很餓的樣子。

這個下午，天空飄著一點小雨，天氣轉冷，我懷疑他身上那件紫外套是不是真的能夠禦寒。

「請問你有沒有二十塊？」其實，確實是這個下午沒錯，我也確實看見了一個遊民，在聯合報一大樓前，向我走來。他的聲音十分宏亮，他的穿著如前面所敘述的那樣。

不同的是，我就正如同他所問的一百個人之中的九十九人。我不敢注視他發亮的雙眼，我默默地低下頭，並且搖搖頭，看著他去問下一個人「請問你有沒有二十塊？」看著他再次被拒絕，用與我相同的反應拒絕，然後我看著他走遠。

我看著自己手中近百元的咖啡，想著，我真的拿不出二十塊，請他坐下來聊聊他的故事嗎？

「請問你有沒有二十塊？」面對自己的懦弱，我由衷感到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