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鄧麗君聆聽<先修班>僑生拉小提琴。(1962)

 

               

                                                                翠竹--永遠的鄧麗君。 

                

                                                                   筠園--翠色長青。

 

       蘆洲翠竹鄧麗君(之三)    蕭之華

 

         ──鄧麗君蘆洲童年追憶

 

 

八、我長大了要當歌星

 

觀音山佇立於台灣海峽之濱，依傍淡水河入海口，隔海就是對岸大陸。蘆洲多有美景。觀音山的夕陽，或彩霞滿天，或霞光萬丈，是為美景之最。《僑大先修班》校園，一南一北各有一座水池，每當夕陽西下，同學們多來此流連，觀賞這蘆洲美景。

冬日的一個黃昏，我獨坐水池邊，透過一望無際的碧綠田野，遠眺炫目壯麗的觀音山落日。一邊，我遙想山海那邊的，我的家人。

「蕭叔叔！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耳邊傳來熟悉的音聲，我轉身一看，是鄧麗筠。她手上拿著一個紙包，微笑著，緩緩向我走來。我猜想是她送吃的東西來，「哈哈！嘿嘿！」，由不得先笑出聲音來。

「你有點討厭呢！幹嗎一見我就笑？」

走近水池，在我身旁坐下，她對我說。

「沒有，是我有神經病，自己在傻笑。」我沒對她說實話。

「諾！給你吃，是水餃，我媽媽包的。」

她把紙包往我膝蓋上一擺，對我說。

我打開紙包一看，水餃有五顆，旁邊還擺了一支小竹叉。我叉起一顆，咬了一半，吃了起來。

「唔，好吃，好吃！謝謝妳，也謝謝妳媽媽！」我對她說。

「我媽媽是山東人，很會做麵食。今天媽媽去天主堂領了麵粉回來，所以就包了水餃。媽媽說你人很正派，難得又投緣，要我拿幾顆給你吃。」她說。

其時，台灣生活普遍清苦，能吃到水餃，算是不錯的享受，吃大餅也是。這些都是我初到台灣第一次吃到的美食。

「是妳媽媽慈悲，憐憫流亡學生。」我回答，「妳是山東人嗎？」我接著問。

「不是，我在中部的雲林縣出生，我是河北人。你呢？」她問。

「我是廣東人，廣東的客家人。」我答。

「聽李叔叔說，你不是僑生，你是大陸難胞，是嗎？」她問。

「是的，我從大陸逃出來，我是大陸來的難民。」我答。

「你能從大陸逃來這裡，很不容易，對嗎？」她問，是關切。

「是的，是老天保佑，也算我命大，才能逃出來。多少人死在半路，家人想收屍都找不到，成了孤魂野鬼。」我回答。

「好可怕，哪你怎麼能逃得出來呢？」她問。

「第一，我年青力壯，吃得了逃亡路上的苦。第二，我聰明，能應付逃亡路上碰到的麻煩。第三，我豁出去了，不怕死。所以，我就逃出來了。」我對她說。

「蕭叔叔，你真的很厲害呢！還有，你還會拉好聽的二胡。」她對我說。

「沒甚麼，還是妳厲害，這麼會唱歌。還有妳媽媽，包的水餃這麼好吃。」我邊吃水餃邊回她。想起她一家七口，繼而我問，「妳們家兄弟姐妹這麼多，大家相處得好嗎？」

「哥哥們都還好，弟弟我有一點討厭！」她說。

「為甚麼？」我問。

「他小我一歲，很黏我，跟屁蟲！」她說。我聽了笑起來。

「那是他喜歡妳。那三個哥哥之中，妳比較喜誰？」我問。

「都喜歡，不過，喜歡我三哥比較多一點。」她答。

「為甚麼？」我問。

「因為我可以跟他談祕密。」她答，繼而羞澀而神祕地一笑，「人家說我長得漂亮，其實，我覺得，我們家男生長得才好看。」她說。

「積善之家，出好男好女，這很好啊！」我對她說，「妳媽媽我見過了，她很愛妳。那妳爸爸呢？」我問。

「爸爸當然也很愛我，不過，有一點嚴。」她答。

「怎麼個嚴法？」我問。

「竹竿炒肉絲。」她答。

「甚麼是竹竿炒肉絲？」我聽不懂，我問。

「哎呀！就是挨打啦！你真笨！」她答。

「妳爸爸為甚麼要打妳？有打得很重嗎？」我問。

「還好啦，那是因為我調皮。」她答。

「我看妳很乖呀！妳也會調皮嗎？怎麼個調皮法？」我問。

「欸！欸！你這個人，不止有點壞心，還很討厭呢！一直問人家，不跟你說了！」大概是我問到了隱私，鄧麗筠有點不快。

「對不起！我是問得太多了。可是，妳沒問我呀，妳也可以問我呀！」

我對她說，藉機轉個話題。

「那好！那我問你，你為甚麼要來台灣？」她問。

「是來讀書，來讀大學。在大陸我不能讀書，共產黨不讓我讀。」我對她說。

「共產黨那麼壞嗎？真的像報紙上講的那麼壞嗎？」她好奇地問。

「真的。等妳慢慢長大，慢慢自己瞭解，妳就會相信。」我回答她。

「哪你大學讀完要做甚麼？」她問。

「我打算唸中文系，畢業以後可以當老師，當作家。」我答。

「甚麼是當作家？是做甚麼的？」她問。是我的國語不標準，她沒聽懂。

「作家就是寫散文小說寫詩的呀！妳知道甚麼是散文小說和詩嗎？」我問。「知道。散文就是文章，小說就是講故事，詩就是『床前明月光』，對不對？」她回答。我聽了十分驚訝，一個四年級的小學生，居然有這過人的文學常識。

「鄧麗筠！妳真是天才兒童，我問妳，妳長大了想做甚麼？」繼而我問。

「我喜歡唱歌，長大了，我想當歌星。」她回答我。

「為甚麼想當歌星？我還以為妳讀完大學要出國留學呢！」我問。

「我家環境不好，住的地方很小。我想當歌星賺很多很多的錢，買間大大的房子給大家住！」她回答我。

「是嗎？我一直以為妳家環境不錯呢！妳爸爸是不是當老師？」我問。

「不是，我爸爸是軍人，我們家是軍人家庭。」她回答我。

我一聽，有點錯愕。其時，軍人家庭差不多就是貧苦家庭的代名詞。我怎麼看她都像是受寵愛的小公主，小公主不但沒有皇宮，連大一點的房子也沒有。有一點心酸，有一點不捨，我猜錯了。我願祝福她，因興趣因才華因理想而當歌星。我不忍心看著她，為了賺錢，為了家庭生計，為了要為家人買大房子而當歌星。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

我一時想到，在她天真活潑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有靈氣而懂世情的敏感的心。而她的人，有著超乎她年齡的早熟與懂事。

「妳有理想，長大想當歌星，很好呀！妳悟性高，很有藝文音樂的細胞，的確是一塊當歌星的材料，連蔣經國也稱讚妳。不過，妳先得把書唸好，讀書很重要，我就是為了讀書才來台灣的，知道嗎？」言不由衷，我對她說。

「我知道，我會的。我喜歡唱歌，也喜歡唸書。」鄧麗筠連連點頭回答。

繼而，她低頭沉思，忽又抬起頭，對我微笑，欲言又止。

「妳想說甚麼？是祕密嗎？」我問。

「也不算是祕密啦！下個月是我十一歲生日，我想要你送我一件禮物。」略帶靦腆，她終於說出了口。

「那很好呀！是妳把我當朋友，當然沒有問題！」我高興地回答她。

「謝謝！謝謝蕭叔叔！」她隨即謝了我。

「妳先別謝，妳生日是哪一天？」我問。

「一月二十九日。」她回答。

「那還早，妳是哪一年出生？」我問。

「一九五三年。」她回答。

今年是一九六二，明年是一九六三。我發覺她說的十一歲不對，先前對我說她是十歲也不對。

「明年一月二十九日是妳十歲生日，不是十一歲。妳今年是九歲，不是十歲，妳把自己算大了一歲。」我對她說。

「都對啦！我生日算的是農曆，我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她對我解釋。

「原來是這樣。」我淡然一笑，「那妳想要甚麼樣的禮物？再貴，我也會去台北買給妳！」我對她說。

「我不要你用錢買，也不必去台北買。」她回答我，我聽了猜疑起來。

「妳要我變成孫悟空到天上去偷採仙桃？」我故意問她。

「才不是呢！你不是很會猜嗎？你猜猜看？」她反問。

「猜別人容昜，猜妳很難，妳要的到底是甚麼？」急著想知道答案，我問。

「是一首詩，一首你寫的詩。你說過你會寫詩，對不對？」

她說。的確，我曾在她面前吹牛，說在大陸，我發表過不少詩。沒想到她聽得認真，記在心裡，如今拿我牛皮蒙我。

「好！我一定寫給妳，讓妳滿意！」為顧全牛皮，雖無把握，我唯答應。

五顆味美的水餃我早已吃完。就在滿天彩霞漸漸淡去，夕陽慢慢沉下觀音山的時刻，我們結束了談話。

      

九、翠竹

 

為了求證鄧麗筠「住的地方很小」，也為了尋找靈感。某日清晨，我循址找到鄧麗筠的家。

那是一間只有三十多平方公尺，約日本坪十坪大小，日據時代當作倉庫，用紅磚砌牆，用鐵皮作屋頂，保證夏暖冬涼的小平房。平房簡陋，豈止小而已？

沒想到，這居然就是一家七口，鄧麗筠的家。而且，還是部隊的眷舍。

我站立遠處，不敢冒然造訪。平房雖小，卻傳來她家人歡樂互動的叫喊。平房雖簡陋，卻頻頻放送鄧麗筠快樂的啍啍唱唱。

有淡淡炊煙自門窗輕飄，升上屋頂，化作縷縷青煙，裊裊紫雲。

我突然感悟到，這平房雖小，卻蘊涵鄧家的親情慈愛，撫養鄧麗筠長大。平房雖簡陋，卻能凝聚觀音山淡水河的靈氣，孵育鄧麗筠的天心性靈。

一時，我心波洶湧，靈思勃發。

歸來，以〈翠竹〉為題，寫下了這首小詩。

 

翠 竹

 

——為鄧麗筠十歲生日而寫

 

妳是一株小竹苗嫩葉芊芊，

生長在鄧家的小小庭院。

沒有溫室，不是花圃，

小庭院是妳可愛的家園。

 

妳自在地生活，

美麗地成長。

親情是妳的水和空氣，

慈愛是妳的雨露陽光。

 

其實妳是天上來的小天使，

小竹苗是妳天使的化身。

風中竹影是妳天使的倩影，

風竹清音是妳天使的歌聲！

 

願小竹苗快快長大，長成翠竹，

有清麗的性靈，強靭的生命！

佇對千山雲雨，一枝獨秀，

歷經風霜冰雪，翠色常青！

 

 

鄧麗筠的筠字，本就是竹子的意思。麗筠，本可作美麗之竹解。

我以翠竹作意象，寫她的成長，寫出對她的祝福和期盼。句中「佇對千山雲雨」，這千山，原意是指美麗島。在當時，應是已相當大膽的想像。而如今，應作「地球村」解。

詩寫好了，我改了又改。〈翠竹〉完篇，我特地到台北市重慶南路的文具行，選購了雅緻的信紙和信封，謄抄好了，留了底稿，三摺裝入信封。趕在生日的前一天，相約在一處靜美的小樹林中，我把〈翠竹〉交給了鄧麗筠。

對著她，我打開信封，取出〈翠竹〉，先唸了一遍，又解釋了一番，再讓她親自唸了一遍，然後再裝入信封，誠懇地用雙手交給她。而她，也恭謹地用雙手接下，恭敬地向我鞠躬行禮。

「麗筠，祝妳十歲生日快樂！願妳快快長大，實現妳的理想。」我祝福她。

「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好高興也好快樂！謝謝你，蕭叔叔！」她回謝我。

「這首詩是我專為妳寫的，我不會發表，願妳好好保存，不要給任何人看，就當作是我們二人的小祕密，好嗎？」我對她說。

「好，我會，我一定會。」她點頭承諾。

牽起了她的右小手，我輕輕地親了一下，在她的手背。

然後，二人道別。

她在意自己的生日，肯主動邀我送她生日禮物，分明是把我當朋友。而不要芭比娃娃，不要貓狗小寵物，只要我寫的一首詩，這就是十歲的鄧麗筠。

 

(之三，未完待續)

 

 

◇之華附筆：今年的五月八日，是鄧麗君逝世二十周年的紀念日，謹轉貼或重貼相關文章，藉以緬懷一代歌后，敬請網友支持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