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讀"蘆洲國小"四年級的鄧麗君。(1962)
 

     蘆洲翠竹鄧麗君(之二)     蕭之華

 

       ──鄧麗君蘆洲童年追憶

 

 

五、我幫鄧麗筠穿戲服

 

很快，時間來到了校慶晚會。

大禮堂燈光明亮，人聲鼎沸，晚會即將舉行。

在後台，演員們忙梳妝打扮。舞台上，劇務人員忙測試音響燈光。

鄧麗筠演〈小放牛〉是一副俏麗的村姑打扮，頭梳髮髻，身穿小仙鳳裝，腳穿小花鞋，手揮長絲巾，全身上下，一色粉紅，彩排時就是這副模樣。鄧麗筠和鄧媽媽來得早，此時，正和其他演員擠在一起，在一面大鏡前，忙著梳髮髻。

台下，觀眾大都坐定位。除本校師生以及家人親友以外，還有附近的居民。容納三、四百人的禮堂，幾乎爆滿。

張政老師的籌備工作做得完備，舉凡服裝道具的添置、音響燈光的裝設，舞台布景的翻新等等，一應俱全。此外，還印製了精美的節目表。

晚會節目共十八個，分上下二場，表演時間九十分鐘，中間休息十分鐘，從七點半開始，到九點十分結束。

第一個節目是《進修班》男女十人的詩歌朗誦〈美麗的寶島〉，算是定場詩。〈小放牛〉排在節目第二，希望讓全場驚艷。〈大逃亡〉是重頭戲，是下半場的開場節目，壓軸的是〈救國團團歌〉，全體演員的大合唱。

不久，全場爆發出暴風雨般的掌聲，晚會貴賓蔣經國蒞臨。

蔣經國穿著樸素而帥氣的青年裝，神采奕奕，由戴校長陪同，在陣陣掌聲中，微笑揮手走過通道，來到座位第一排的貴賓席，坐下。

「蔣經國來了！蔣經國來了！就坐在第一排。」

在舞台，大家竊竊議論。不少人撥開牆角布幔，從小縫中偷看蔣經國。鄧媽媽母女和我，也在其列。

蔣經國的座位離舞台只幾公尺遠，燈光又亮，居高臨下，看得十分清楚。

「你們有見過蔣經國嗎？」我問母女二人。

「沒有見過。」鄧麗筠回答。

「穿青年裝的那位就是蔣經國，旁邊穿西裝的就是戴校長。」

透過小縫，我輕聲指給母女二人看。

「啊！好年青，好有精神！」鄧媽媽在我耳邊說。

其時，蔣經國五十二歲，正值春秋鼎盛的壯年。十多天前我才和他見過面，一起開座談會，共進晚餐，印象還很新鮮。

他個頭不高，體形壯碩，態度親切，臉上常掛微笑，有天生領袖的群眾魅力。他創辦《救國團》，標榜「團結愛國青年，完成復國大業」。經常上山下海，深入學校工廠農村，廣泛接觸青年，傾聽青年的心聲，替青年解快問題，深受青年愛戴，是當時的青年導師和青年領袖。

「快！快！報幕就定位，詩歌朗誦上場，〈小放牛〉請準備！」

片刻，台上傳來張政老師指揮調度的喊聲，貴賓坐定，節目準時開始。

「蕭叔叔！蕭叔叔！快！快！快來幫我穿衣服！」

這時，鄧麗筠突然叫我，但見她手上提著小仙鳳裝上衣，急急衝向我來。

「快！快幫我穿上，這衣服我自己不會扣不會穿！」鄧麗筠焦急地說。

「妳衣服怎麼還沒穿好？馬上就要表演了，妳媽媽呢？」我問。

「衣服穿一半，就去看蔣經國，忘了。媽媽剛去隔壁的洗手間，還沒回來。」鄧麗筠對我說。

事闗緊急，顧不了她是小女生，我連忙把她的外衣脫下，把小仙鳳裝套上，又把腰邊的布紐扣，從上而下，一個一個緊扣。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替小女生穿衣服，又是不好穿不好扣的戲服，笨手笨腳，不小心碰觸到鄧麗筠的小腰肢，惹得她扭捏了一下，「咯咯」亂笑。

「哎呀！蕭叔叔，人家怕癢呀！」鄧麗筠害羞地笑著說。

「怕癢的小女生愛小男生，我知道了！」我逗她。

「才沒有！哼！」她嘟著嘴回我。

很快，衣服穿好，又前後拉平，看看非常OK。

「好了！問題解決！」

衣服穿好，我對她說。趁機，我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算是收服務費。

「謝謝！謝謝蕭叔叔！」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衣服剛穿好，鄧媽媽也來了。

「謝謝！謝謝！沒想到節目那麼快就開始，幸好有你在。」鄧媽媽對我說。

 

「天藍藍，海藍藍！

觀音山青青，淡河水彎彎！

這就是民族的復興基地，

美麗的寶島，自由民主的台灣！……」

 

此時，詩歌朗誦正在進行。

「下一個節目就輪到我們，還來得及，我們快準備。」我對鄧媽媽說。

詩歌朗誦完畢，掌聲中布幕落下。我們趕緊就定位，待我二胡過門的琴聲響起，布幕上拉，鄧麗筠的〈小放牛〉登場。

 

 

六、蔣經國勉勵鄧麗筠

 

張政老師用在音響上的錢沒有白花，我過門的琴聲傳出，全場廽響，觀眾頓時安靜下來。布幕拉定，明亮的舞台上空無一人，幕後卻傳來甜美清亮略帶童音的鄧麗筠的清唱。

「三月～裡～來…，桃～花～紅…，杏～花～白…，水仙花兒開～～！」

先聲奪人，歌聲震盪。一時，全場鴉雀無聲，任憑鄧麗筠的童音清歌，繞樑復繞樑，廽盪復廽盪。

前四小節清唱剛停歇，人還未出場，全場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是誰？是哪位小妹妹的歌聲？那麼動人心弦！」

全場好奇，全場都在期待。伴隨琴聲，造型亮麗的小村姑，笑著臉，手舞粉紅色絲巾，腳踩輕快的碎歩，邊唱邊舞，飄飄然繞場一週，台下的掌聲又起。

像小金魚悠游綠水中，又像小黃鶯鳴叫柳梢頭。鄧麗筠時而俏麗，時而調皮，全神投入，忘情歌舞。或故作矜持沉吟，一副小村姑的嬌羞靦腆。或誇張扭腰擺臀，來個 小村姑的活潑可愛。舉手投足，盡散發童女的舞台美感。一顰一笑，自然流露天生的舞台魅力。〈小放牛〉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成了全場的焦點。

幾句我插入的道白，她唱「牧童哥」，我聲應「欸！」。她唱「你過來」，我聲應「來啦！」。原是照本宣科，想不到舞台表演的此時，卻引來一陣又一陣的哄笑。

〈小放牛〉表演臨終，鄧麗筠舞到台前中央位置，側身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舞姿。她靠腿挺立，右手高揮絲巾，左手的蓮花指朝台下猛然一指，使了一個眼神，送了一個秋波，引來了節目最後的一波最熱烈的掌聲和笑聲。

原來，她小手所指，眼波所送，目標不是別人，正是蔣經國。

在幕後拉琴的我，往台下一望，但見蔣經國拍手合十，笑得好不開懷。鄧媽媽就站在我身旁，她見鄧麗筠手指蔣經國，先是愕然一驚，繼而與我相對會心一笑。

沒預先設計，也沒有人指導，這一招，完全是鄧麗筠的神來之筆。

果真，〈小放牛〉全場驚艷。李培基邀她為節目增光，她做到了。

〈大逃亡〉舞台劇，描述「人民公社」悲慘的生活。劇中，大陸同胞跪在舞台上，振臂齊聲哀哀高喊：「台灣的蔣總統！快來救救我們！」台下的蔣經國，一時為之動容。

「時代在考驗著我們，我們要創造時代！革命的青年，快下決心一起來！」

這是〈救國團團歌〉，慷慨的旋律，激昂的節奏，是其時學生必唱的「愛國歌曲」。節目壓軸，先是全體演員起音，繼而台下觀眾跟著附和，最後則是蔣經國也站了起來，帶動全場一起大合唱。歌聲澎湃，熱血沸騰，把晚會氣氛推向最高潮。

表演節目結束，蔣經國由戴校長陪同，來到台上，與演員們一一握手。我和鄧媽媽靠在一起，鄧麗筠站在我們中間。

「小妹妹，妳表演得很好。妳很有天分，好好努力！」

來到鄧麗筠面前，蔣經國摸摸鄧麗筠的頭，嘉勉鄧麗筠。

「報告主任，她叫鄧麗筠。這位是她的媽媽。」我向蔣經國介紹母女倆。

「很好！很好！妳女兒很有天分，好好栽培。」

蔣經國與鄧媽媽握手，勉勵鄧媽媽。超乎想像的完美，晚會就這樣結束。

 

七、溫庭筠與舞台上的小祕密

 

蘆洲水湳村的中正路由東南往西北，穿過兩邊的稻田，直通五股、八里。

《蘆洲國小》位於中正路一百號，《僑大先修班》為一百七十二號，鄧麗筠家住七十七巷十六號，都座落在臨近市區的同一條路上，相距只有幾百公尺。

其時蘆洲居民不多，市區又小，人們不時會在路上相遇。《僑大先修班》與《蘆洲國小》相鄰，兩校的學生不時會到彼此的校園走動。

晚會演出的第二天早上，我到《保安宮》赴約，走過菜市場，就碰到了鄧家母女。因急著赴約，未打招呼。這才使我想起，在我到蘆洲的第二天，就在這菜市場，我遇見過她們。那天，李培基陪她母女自校園花圃走來，難怪我一眼瞧見就覺得眼熟。

中午時分，從市區回學校，在七十七巷路口，我又遇見了鄧家母女，那是她們回轉家門的背影。而傍晚，我再一次見到鄧麗筠，在校園，是她一個人在操場閒逛。只這一天，早中晚，我竟然見到鄧麗筠三次。

「蕭叔叔！你要給我的東西，準備好了沒？」

是鄧麗筠先見到我，一見面，就沒頭沒腦地嬌聲來了這麼一句。

「是甚麼東西準備好了沒？」我問，我一時想不起來。

「溫庭筠呀！你說的溫庭筠呀！」她回答。

「噢！是溫庭筠的詞。」我想起來了。

就是排練完〈小放牛〉猜她名字的那天下午，我提到溫庭筠，她聽了很感興趣，要我把溫庭筠的詞抄給她，我答應了。回來，我就抄好了，只因為都忙於演出，她沒有問，我也就沒有給。

「準備好了，我抄好了。在宿舍，我這就去拿，妳在這裡等我。」

我回答她，轉身就回宿舍，宿舍只幾十歩路遠，很快，我就拿來了。

溫庭筠是晚唐「唯美文學」的代表詞人，其詞清麗婉約，深美精艷，詞評家評他為《花間集》之冠。我抄了溫庭筠的一闋《夢江南》給鄧麗筠。

 

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繼斷白蘋洲！

 

另外，我順便抄了「亡國之君，千古詞人」李後主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還有，就是李後主的《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秋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這三闋詞是我是個人很喜歡的，所以就抄在一起。

來 到操場邊的一張水泥板凳，二人坐下。平仄輕重，抑揚頓挫，上下斷句，我把這三闋詞用詞的唸法唸給她聽，又稍稍解釋了詞意詞境。指出「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 脈脈水悠悠！」，「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以及「剪不斷，理還亂，是離秋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等等，都是千古名句。

「詞重音律，重聲情之美，很難，就像妳名字的筠字一樣難。而且，妳還小，詞裡所寫的意思妳不可能理解，對妳也並不適合。不過，沒闗係，妳先拿回去唸一唸，不懂的，再來問我。其實，我也並不太懂。」

我對她說。

「另 外，每一首詞，每一支歌，首重喜怒哀樂情感的定調，就如同美食酸甜苦辣的定味。昨天晚上的節目表演，基本上是成功的。主要就是調子定得對，味道對。像妳表 演的〈小放牛〉，天真活潑，熱情奔放，演活了一個俏皮可愛的小村姑。特別是俏皮。再像〈救國團團歌〉，莊嚴雄壯，慷慨激昂，調子定對了，味道對了，表演就 成功了。李後主的這一首《虞美人》，主要是表現一個亡國之君的哀痛，是一首亡國之音，所以流傳千古，感人至深。這很難一下說清楚，妳還小，慢慢體會慢慢懂還不遲。」

我對她說。我說得似通非通，她聽得似懂非懂，對著我，時而會心，時而傻笑。

「對了，昨天晚上妳表演到最後，怎麼會突然手指蔣經國？大家都被妳嚇了一跳。」我問她。因提到〈小放牛〉，我才想起了晚會的她那神來之筆，因一直都在談溫庭筠，談宋詞，差一點我還忘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好玩嘛。媽媽也問我，說我天生就愛調皮。」她吐了一吐小舌頭，扮了個鬼臉，回答我。

「妳知道蔣經國是大人物嗎？」我問。

「知道啊！大家都對他都有點怕怕，一看就知道啊！」她回答。

「那妳幹嗎還敢指他？妳不怕他生氣？」我問。

「不會，我知道他不會。他一直盯著我看，還對我點頭微笑，我也對他微笑。只有我和他知道，你們都不知道。」鄧麗君神祕得意地回答我。

真是人小鬼大，小小鄧麗君居然能察言觀色，能與大人物蔣經國心有靈犀一點通。鄧麗君對我透露了這小祕密，我聽了恍然大悟。

未了，我把抄好的詞交給了她。她收下了，小心摺好，放入上衣的口袋，起身鞠躬謝我，轉身蹦蹦跳跳離去。

晚會昨晚結束，二人今天見面。原以為她會聊一些晚會，特別是和蔣經國見面的事，可是沒有。我念念的是和蔣經國的握手，她念念的卻是溫庭筠的詞。

 

                    ( 之二，未完待續 )

 

 

◇之華附筆：今年的五月八日，是鄧麗君逝世二十周年的紀念日，謹轉貼或重貼相關文章，藉以緬懷一代歌后，敬請網友支持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