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鄧麗君與<先修班>僑生合影。背景是五股田野，

                                       遠處山影是觀音山與林口接連處。

                                     

 

                                                   鄧麗君----清麗性靈，翠色長青。    

 

             

      

                         青塜昭君羈塞北，麗君寶島築筠園！    蕭之華攝  

 

      蘆洲翠竹鄧麗君 (之一)    蕭之華

 

        ──鄧麗君蘆洲童年追憶

 

 

蘆洲，「蓬萊仙島」西北端的一隅，北依淡水河，西望觀音山，十里平疇綠野，處處竹木樹林，是一處鍾靈毓秀之地。

〈翠竹〉，是一首小詩，是我送給一位十歲小女孩的生日禮物。

鄧麗君，紅顏天妒，生前帶給千萬人歡愉慰藉，死後讓千萬人流淚感傷，是一代歌后，國際巨星。

這三者有甚麼玄機？這三者，特別是我個人，如何能與之連結？

所謂「說與世人渾不信，前緣自是有前因」。這不可解的人世因緣，且從一九六二年，台海兩岸，殺氣騰騰 ，「反攻大陸」對「解放台灣」的四十八年前，來個歷史倒帶。

 

  一、從大陸到蘆洲

 

一九六二年五月，有二十多萬大陸飢餓的難民，自廣東南方的深圳地區，冒死衝破中共的邊防封鎖，衝破鐵幕，如牛羊騾馬出欄，分水陸二路，或過海，或翻山，一群一群湧入香港。

一時，震驚世界，媒體稱之為「五月逃亡潮」。

其時，大陸正大搞「大躍進」，狂飆「三面紅旗」，風行「人民公社」。中國有史以來蔓延地方最大，餓死人最多，餓到有人食人慘況的「三年大飢荒」，就在此一時期發生。

其時，中華大地，大江南北，哀鴻遍野，「萬戶蕭疏鬼唱歌」。大片田園荒蕪，處處村莊敗落，人們扶老提攜幼，爭相逃亡。大飢荒到底餓死了多少人？官方和民間各說各話，有的說是一、二千萬，有的說是四、五千萬，甚至有的說根本就沒餓死一個人。五十多年來，爭論不休，至今未有定論。

逃亡香港，不是去聆聽《鄧麗君演唱會》，很不娛樂。途中，過海的有被海水淹死，有被鯊魚生吃，翻山的有摔死摔傷毒蛇咬，而餓死病死和被槍殺的，更不在話下。這一頁血淋淋的逃亡史，在那鬼哭神嚎的悲慘時代，有如掛在墻角的月曆，悄悄一頁翻過，既無人聞問，更無人在乎。

人生的幸與不幸，逃亡就是一大檢驗。

我就是當時一名身上貼有「黑五類」標籤，幸運逃亡成功的難民。

到了香港，我以大陸流亡學生的身份，於當年九月中旬，經《救災總會》安排，搭乘《四川輪》，苦海餘生，來到台灣，進入了《僑大先修班》附設的《大陸來台學生進修班》進修，準備次年就讀大學。

《僑大先修班》就設立在台北縣蘆洲鄉，即今《空中大學》的現址。而蘆洲，就是我「投奔自由」，重獲新生的落腳地。

《僑大先修班》全名為《僑生大學先修班》，簡稱《先修班》。新建校舍，設備完善，佔地五公頃，校長是知名的海事教育家戴行悌先生。《僑大先修班》專為海外各地回國升大學的僑生而設，為使跟上台灣的教育水準，在此先修 必要的課程一年，結業後，再分發各大學就讀，每年約有男女學生二、三百人。《大陸來台學生進修班》的設立，用意相同。此外，尚有原《道南中學》高三學生 六、七十人同校。

當是時，台灣海峽戰雲密佈，火藥味濃，戰事一觸即發。台灣實施軍事戒嚴，枕戈待旦。說是「反共堡壘」，又稱「復興基地」。而外界則多視為彈丸之地，危險小島，聞之而生畏，多敬而遠之。

據 了解，逃港的二十多萬難民中，不怕中共「血洗台灣」，膽敢前來「復興基地」，參加「反共大業」的，加起來不足兩千人，不到逃港人數的百分之一。這些人中， 大部份是來就業與依親，來就學的只一百多人。而就學人中，進中學的又佔大部份，來此《進修班》的，只五十多人。班上同學年齡相仿，女生佔五分之一。

《僑大先修班》隔鄰有小學一所，建於日據時代，歷史悠久，名《蘆洲國小》。因著隔鄰，兩校師生往來密切。平日，互到校園走動，觀摩聯誼。逢節日慶典，常共襄盛舉，是為難得的芳鄰。 

 

            二、歡迎蔣經國，別忘鄧小妹

 

那年，我二十一歲，正值青年。

「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

這是當時《救國團》與時代共鳴的一句口號，團主任是蔣經國先生。

蔣經國對我們《先修班》這批「大陸青年」和「海外青年」，非常闗懷重視。當年「雙十國慶」剛過，他即帶了幾位《救國團》主管，親自前來慰問，和我們開座談會，共進晚餐。

每年的十月三十一日，是校慶，也是「蔣公誕辰紀念日」，學校循例舉行晚會慶祝。晚餐進行中，戴校長起立拍手，宣佈好消息，說他已邀請蔣經國蔣主任，參加今年的校慶晚會。蔣經國也滿臉笑容起立表示，此行和我們相聚非常愉快，校慶晚會他一定前來與大家同樂。

這是一件大事，更是一大喜事。為熱烈歡迎貴賓，戴校長特撥出經費，責成張政老師統籌，由負責文康的越南僑生李培基策劃，重新規劃節目，鄭重其事。

算一算，籌備時間只十幾天，事情緊急。張政老師忙召集相闗同學，召開節目重劃會議。我在大陸參加過《文工隊》，編過劇作過詞，也會玩幾樣樂器，有幸參與其事。

《進修班》雖只五十多人，唯多來自包括藝術學院的大陸各大學，經動員，大有編劇、作曲、舞蹈、歌唱以及服裝、道具、美工、佈景等現成的人才。

想在逃亡途中，所見莫非都是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狼狽不堪的男女難民。經此我才知道，在狼狽不堪的難民群中，居然不乏佳人才子，青年才俊。

參照大陸藝文宣傳的樣板模式，我們編出了生動活潑，反映當時鐵幕大陸悲慘景況，富藝文水準的反共節目，自編自導自演，包括歌唱、舞蹈、相聲、詩歌朗誦等等。其中，以自身慘痛經歷為題材的舞台劇〈大逃亡〉，是為晚會節目的重頭戲。

如此，《進修班》的節目規劃，大抵就緒。

僑生方面，除原有的節目外，更增加新創的節目，計有原汁原味的〈越南土風舞〉、〈泰國舞〉、〈印尼情歌〉以及〈馬車夫之戀〉、芭蕾舞、搖滾樂演奏等等，精彩可期。

而我個人，除參與〈大逃亡〉的演出外，另有二胡獨奏，演奏童謠〈茉莉花〉。

節目重劃完成，張政老師要求各組人員，包括舞台佈置，燈光音響，服裝道具，立即著手進行，特別是節目的編導排練。

有人提及，《蘆洲國小》有一位活潑可愛，能歌善舞的鄧小妹，曾多次參加學校的晚會演出，表演很精彩，可邀其共襄盛舉。會議臨結束，李培基特別臨時動議，要求張政老師出面向《蘆洲國小》洽商，玉成其事。

 

            三、鄧小妹央我為她伴奏

 

為了演出，這天週末下午，我獨自一人在大禮堂練習我的二胡。

禮堂空曠，琴聲悠揚，我拉得起勁，拉得痛快。

拉著拉著，透過玻璃窗，我瞥見李培基陪同一對母女，媽媽年近四十，女兒年約十歲，自校園花圃，緩緩向這禮堂走來。

這對母女看起來有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因在節目會議中聽李培基提起，我隨即想到，這會不會就是鄧小妹妹和她媽媽？

走近了，三人停下，站立著聽我拉琴。知道有人在窗外聽琴，我拉得更起勁，更賣力。

拉完一曲，李培基推門進來，母女二人跟在他身後。

「好棒！好棒！拉得好好聽！」

進得門來，小妹妹一邊拍手，一邊叫好。我看在眼裡，樂在心裡。

「妳就是鄧小妹妹，對不對？」

不等李培基介紹，我收起琴，起身對小妹妹說。

原先往窗外看，直覺小妹妹美麗可愛。如今面對她拍手叫好，無疑是天真活潑。對照開會時李培基的形容，正不謀而合，我遂大膽斷言。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

小妹妹聽了既驚訝又高興，連連反問。不是經過介紹，而是我的猜測，似乎讓她不甚服氣，不甚舒坦。臉上出現的，是慍而又嗔的表情。聽她的反問，看她的表情，我知道，我猜對了。

「我很厲害，我未卜先知呀！我還知道妳讀《蘆洲國小》，對不對？」

見她如此可愛，如此天真，忍不住，我加碼逗弄她。

「你騙人！你騙人！一定是李叔叔跟你講的，對不對？」她敏捷的反問。末了，又輕聲地啐唸了一句：「無聊！」沒想到她機靈，並不輕信妄言。或者，她厭惡欺騙。她的一句「無聊」，讓我直覺碰到了好玩的軟釘子，止不住笑出了聲。鄧媽媽在旁，跟著也笑了起來。

「不對！不對！不對也對！」

一時語塞，場面有點尷尬，我不知所云地笑著回答她。

「你說甚麼呀？我聽不懂！」她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自己也不懂，妳問李叔叔好了。」我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沒有私下跟他講，我只是在開會時公開提到，是他猜的沒有錯。他是蕭叔叔，妳快叫蕭叔叔！」李培基替我解圍，也證實了我的猜測。而鄧媽媽則若無其事地站立著，任憑我們鬥嘴，只是愉快地偷偷在笑。

「蕭叔叔！你好！」

聽了李培基的話，她馬上歛起臉上的嗔慍，轉而露出甜美的笑容，乖乖地鞠躬行禮，向我問好。

一時間，尷尬氣氛消散，轉而融洽。

看她霎時由嗔慍而轉乖巧，感情變化之大，情緒轉變之快，靈瓏而機敏，特別是識大體，讓我直覺，她雖幼小，所謂的天資聰穎，正是其人。見她對李培基如此順從，我猜想，他們之間應有不錯的互動。

而後來知道，因參加晚會演出，又常來校園遊玩，很多僑生，特別是女僑生，都與她熟稔。

「鄧小妹妹！妳好！」我點頭回禮。

「這位是鄧媽媽。」李培基側過身，為我介紹。

「鄧媽媽好！我姓蕭！」這回輪到了我鞠躬致意。

「你好！你好！要來偏勞你了。」鄧媽媽回答我，語氣和藹親切。

李培基說明來意，鄧小妹已應邀參加演出，需要國樂伴奏。有人推薦我拉的二胡，剛剛他們也聽到了，覺得很不錯，問我可不可以幫幫忙？

「我們是聽到你的琴聲，跟著琴聲才找到這裡來的。」鄧媽媽補充說。

為了學校晚會的演出，我義不容辭。能為這一見面就敢跟我鬥嘴，還敢嘟噥我無聊的小嬌客效勞，我當仁不讓。當即，我一口答應。

「妳要表演哪一支歌曲？」我問。

「〈小放牛〉！」鄧小妹回答，說著從鄧媽媽的手提袋中取出歌本，「喏，歌本就在這裡！」隨手，她把歌本遞給我。接過歌本，我翻了翻，歌本裡夾有標籤，標出〈小放牛〉的位置。心想，這鄧小妹，做事倒也認真，能注意到細節。

「好的，我先練習練習，明天這個時候妳再來，我們再合一合，一起排練。明天妳有空嗎？」我對她說。

「有空，我明天這個時候再來，謝謝你，蕭叔叔！」她回答我，繼而又是一個乖乖的鞠躬。

「好，就這樣，我們明天見！」

我說完，三人揮手告別。

 

          四、叫我鄧麗筠

 

不是經過介紹，是我自己猜測。就這樣，我認識了鄧小妹。當然，還有鄧媽媽。循琴聲而來，為琴聲而來，一見面就對我拍手叫好，繼而與我嘵嘵鬥嘴，還輕聲罵我無聊，這就是鄧小妹留給我的第一印象。

因為是初相見面，我稍為打量了她一番。

她有一張秀麗的娃娃臉，甜美的笑容，靈巧的鼻子，紅紅的小嘴唇。眉毛清秀，眼睛明亮，皮膚白嫩，資質清麗脫俗。她身穿淺灰帶紫的短袖衣裙，腳穿黑色小女生皮鞋，長髮披肩，頭簪髮箍，一身俐落，顯得聰穎而慧黠。

我剛從愁苦的大陸來，看過太多愁苦的孩童，看過太多孩童愁苦的臉。她是我初到台灣，所見到的第一位，能讓我忘卻愁苦的快樂小公主。

至於鄧媽媽，端莊謙和，樸實素雅。一望就知道是一位有涵養識見，持家有方，敎育子女有成的賢淑婦人。

〈小放牛〉是一支民謠小調，我照著歌譜拉了幾遍，音域唯廣，唯難度不算太高。為鄧小妹伴奏，我深具信心。星期天下午，我如昨來到禮堂練琴，一邊等待鄧家母女。四點整，鄧家母女來了，非常準時。

鄧小妹今天穿的是黃卡基連身衣裙，是她的校服。頭上少了髮箍，腰間多了皮帶，略顯幾分稚嫩的英氣。

「來！蕭叔叔，你先來吃塊大餅，是我媽媽做的，還是熱的呢！」

放下手中的衣物，鄧小妹從手提袋中取出一包大餅，塞給我。

接過溫熱的紙包，我打開一看，看到大餅，也聞到了餅香。

「謝謝！謝謝鄧媽媽！」

我剛從飢餓的大陸來，餅香誘人，謝過了，我不客氣地拿起大餅，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唔！好吃，唔！嘖嘖！好吃！」

大餅既香又酥，我邊吃邊稱讚。

沒想到我還沒「偏勞」，就先嚐到甜頭。我心想，這鄧媽媽，還真是禮數週到。大概是我吃得有聲有色，鄧小妹邊看邊「咯咯」在笑。大餅有兩塊，捨不得吃完，我留一塊晚上當點心。

吃完餅，抹乾淨嘴巴。來到舞台，我們開始排練〈小放牛〉。

小村姑兼小牧童，鄧小妹她一人飾演二角。

她輕歌曼舞，我拉琴伴奏。曲中，有幾句需我插入幫腔道白。當她唱「牧童哥」，我聲應「欸！」她唱「你過來」，我聲應「來啦！」她唱「我問你」我聲應「問甚麼呀？」她唱「我要吃好酒在那兒去買呀？」我聲應「不告訴妳！」如此拉拉唱唱，默契良好。

〈小放牛〉鄧小妹在她學校表演過。節目中的出場走歩，繞圈徘徊，身段眼神，韻律節奏等等，她都把握得很好。難能的是她揮灑自如，舉手投足，別有一番天真童女的舞台美感。

如此排練了三次，鄧媽媽說可以了。際此，只要參加彩排，就等晚會上場。

「她五歲我就送她去學跳舞，她有一點基礎。」鄧媽媽謙和地對我說。

排演完畢，三人坐下休息。我坐在鄧媽媽身邊，鄧小妹坐我對面。

我突然想起，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今天穿的是校服，左胸前繡有學號和姓名。因洗滌褪色，從我座位看過去，並看不清楚。

「鄧媽媽，很失禮，我還不知道鄧小妹妹的名字？」

我對鄧媽媽說，想讓她告訴我。

「媽媽！不要講！不要講！」

鄧小妹耳朵尖，未待鄧媽媽開口，立即大聲阻止。

「那我自己來看好了，妳身上有名牌。」

我說，隨即我起身走向鄧小妹。

「不給你看！不給你看！」

見我起身走來，鄧小妹忙用小手壓住名牌，先用左手，再加右手。一邊，偏著頭，得意地微笑著，用她那明亮而慧黠的大眼睛，瞪我。

「為甚麼不讓我知道妳的名字？」

我有點不解，趨前問她。

「你不是未卜先知嗎？你不是很會猜嗎？你猜呀！你猜呀！」

鄧小妹回答我，原來她是記仇。難怪她聽到我問她名字反應激烈。可見她年紀雖小，與人交往卻很認真。

「我是未卜先知，也很會猜。不過，名字除外。」

我回答鄧小妹，這當然又是逗弄她。鄧媽媽聽了只笑一笑，並沒接話。

「騙人！騙人！你又來騙人！」

鄧小妹手按胸口，一邊說，一邊猛搖頭。不過，倒不是在生氣，而是在得意。

「怎麼樣？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有一點壞心，敢來騙我？我說對了吧？」

她得意地說，像是踩到了我的狐狸尾巴。

她的話，頗說中我心坎，讓我「呵呵」笑出了聲，雖然是童言童語。我感覺得到，她年紀雖小，但是，對人與人的心靈接觸，心靈探測，感應卻異常敏銳。

我當然承認我是有一點壞心，甚至還不止一點。鄧小妹不經意一語就道破，讓我感覺到，她不只天真可愛，還有識人之明。

李陵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卻要說，「人之相知，我怕知心」，就像鄧小妹一眼就識破我的壞心一樣。而我這一生，倒也不止一次遇見「慧眼識壞心」的女生，鄧小妹應該是年齡最小的一位。雖然，她說我壞心。不過，看她眼神，聽她口氣，我知道，她並沒有真正把我當壞人。

「好吧！那我就永遠叫妳鄧小妹好了。」

我欲擒故縱，和她鬥智。心想，等一下再問鄧媽媽也不遲。

「不行！不行！我要你現在就猜！」她堅持，無非是想把握機會，拆穿我「未卜先知」的謊言。而我明知無法猜，只好兩手一攤，做了一個苦笑的表情，僵在一邊。見此情景，停了一會，她眼波一轉，「這樣好了，我來唸給你聽，你猜字怎能麼寫？」她對我說。

說她機靈，還真不是普通的機靈。想不到，她會腦筋急轉彎，既然如此，我答應了。

對著我，她唸出了名字，Teng-Li-Yun， 發音清楚，字正腔圓。一字一字，一連唸了三遍。

「鄧，是鄧小平的鄧，對不對？」我開始猜。

「對！這太簡單了，不算。」她回答。

「鄧小平妳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陸的名人。」念及她是小學生，我解釋說。

「知道，老師有教過。不過，不是三個字，是四個字。」她回答。

「怎麼會是四個字？哪四個字？」我問，我有點納悶。

「是鄧匪小平。」她回答，我聽了啞然失笑。

「麗，是美麗的麗，對不對？」我繼續猜。

「對！這也簡單，不算。快猜最後一個字，很難，你一定猜不到。」她說。

「最後一個字應該不會是藍天白雲的雲，對不對？」我問。

「不是藍天白雲的雲，再猜。」她說。

「知道了！」我想了想，「是芸芸眾生的芸，對不對？」我有八成的把握。

「不對！不對！不是芸芸眾生的芸。」她說。

「不是？怎麼會不是？」我突然感到一腳踩空，八成的把握「摃龜」，「不是這個芸，還會有哪個別的同音字？耕耘的耘？均勻的勻？紛紜的紜？都好像不對。」一時，我被難倒。

「對吧！我說過很難，你猜不到的。只要你認輸，我就告訴你！」

她得意地笑著對我說，存心折損我。想不到她收放自如，很有個性。

「不要！不要！我要再猜！」

我當然不肯認輸，不讓她得逞。不過，我承認，這的確有點難度。

我搔了搔頭，撫了撫頭髮，想了再想。終於，被我想到。

其時，我正閱讀龍沐勛編輯的《唐宋名家詞選》，首篇的作者是溫庭筠。

「想到了！想到了！」我高興得叫了起來，「是溫庭筠的筠，竹部下面加平均的均字，對不對？」我問。

「哇！蕭叔叔！你果然厲害，你是第一個猜中我名字的人吔！」她聽了樂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鬆開手，讓我看她的名牌。

「你看，鄧—麗—筠，你猜對了吔！」她指著名牌說，似乎比我還高興。

「鄧—麗—筠！妳這名字真好，是誰給妳起的？」我唸出她的名字，問道。

「是我爸爸。」鄧麗筠回答。

「妳爸爸真有學問，妳知道這筠字是甚麼意思嗎？」我問。

「知道，是竹子的意思。爸爸有講過，老師也有教過。」鄧麗筠回答。

「那我以後就叫妳鄧麗竹好了。」我又逗弄她。

「不要！不要！我要你叫我鄧麗筠！討厭！」她嘟著嘴說。

「不行！除非妳告訴我，妳今年幾歲？讀幾年級？」天賜良機，我忙敲竹槓。

「我今年十歲，讀四年級。」她乖乖告訴了我。

「還有，妳有幾個兄弟姐妹？排行老幾？家住哪裡？」我趁機加碼。

「三個哥哥，一個弟弟，排行老四。家住中正路七十七巷十六號，」鄧麗筠回答，「好了！夠了！問這麼多，你累不累？煩不煩？」最後，她下了封口令。

「我不累，也不煩，省得我問別人。」我頂了回去。我這盞燈，可不省油。

「蕭先生！你不錯喲，你也很有學問喲！」一直靜默一旁，作壁上觀。末了，鄧媽媽做出了讓我好不開心的結論。今天，我真是賺到了。

從鄧小妹的藝文氣息，鄧媽媽的為人謙和，「鄧麗筠」這名字的清幽淡雅，加上香噴噴的大餅，我猜想，鄧小妹應該是來自一個環境不錯的書香之家。而他父親，應該是一位中學老師，不然就是小學校長，說不定還是一位大學教授。

與人交往，最忌「語言乏味，面目可憎」，就像面對一池死水。

和鄧小妹交往，但覺她童心真趣，有如置身碧波盪漾的蜿蜒的小溪。

  再一次和她相處，我感到她不只有情趣，更有靈性，有如小天使。

此後，我改叫她鄧麗筠。偶爾，為了逗弄，我會故意叫她「鄧麗竹」。

不但她的人是我猜的，連名字也是。每當回想，我都不禁會心一笑。

 

                      ( 之一，未完待續)

 

 

◇之華附筆：今年五月八日，是鄧麗君逝世二十周年紀念日，謹轉貼或重貼相關文章，藉以緬懷一代歌后，敬請網友支持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