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並不是很冷，她記得向來畏寒的母親並沒有穿過那件領口翻著假貂毛的皮大衣，那是她幾年前遊歐帶回來給母親的生日禮物。

暖暖的冬陽灑在她記憶中的狹小庭院，母親彎腰剪裁盆栽的瘦弱軀體沐在柔和的光線底下。她挨在母親身後，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阿隆那邊把帖子都發出去了吧？」先開口的是母親。母親拔起一株女兒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輕聲問道。

女兒點點頭，用手幫著去鋪平植物被拔起後的一片凹陷的泥土。

「其實呀，冬季不適合移株，翻盆換土……。」性情敏感的母親眼神哀戚地瞅了她一眼。此刻母親的心裡是否正把她比擬作那株植物？她要出嫁了，要離開養育她的泥土，但泥土上的缺口卻不是那麼容易撫平。讓人心虛的是，待嫁的喜悅遠遠超過離家的不捨，她幾乎只能用偽裝的淡漠來回應她的母親。 

母女二人默默轉入屋內，似乎各自暗藏了甚麼心事又不知如何向對方啟齒。突然，她瞥見客廳櫥櫃邊擺了一雙新皮靴，式樣簡單保守，在她看來甚至有點呆板。 

「這是我買來……」母親的話聲未歇，她親熱地摟住母親肩膀，迭聲直喊謝謝！這一定是母親給她準備的結婚禮物。拿起皮靴，她故作神態地前後端詳，不住讚嘆母親眼光獨到，母親含蓄笑著，說靴子正合她蜜月旅行穿。

一雙新皮靴融化她倆之間凍結的空氣，她趁機提出未婚夫一家人準備在他們婚後移民加拿大的事。母親見她說得興高采烈，只似笑非笑地嘟噥了一句:「加拿大天氣冷，皮靴派得上用場。」

但是，她從來不喜歡那雙皮靴啊！從第一眼看到它，一直到不久前母親來加拿大探望她。

為了給母親準備寢具，她到儲藏室翻箱倒櫃。母親尾隨著她，在一堆雜物中挖起一個露出的鞋尖，母親癡癡凝望一會，痛心上面沾滿灰塵。她心不在焉地告訴母親，加拿大的皮靴品質好，式樣也多，過兩天可以陪母親上街去好好挑幾雙帶回台灣。

「那雙皮靴搭配妳給我的那件皮大衣多好看啊！妳沒發現嗎？連靴子的拉鍊和大衣的扣子都是一個色呢！」母親嘖嘖婉惜。

霎那間她恍然大悟，母親心儀的皮靴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來到加拿大，她們的腳型相近，一直是穿同一個鞋號。

一個女人一旦愛上一件衣飾，那種盲目的感情是讓人難以釋懷的。她有過那種經驗，忍不住向母親懺悔起來，直怪自己駑鈍愚蠢。

「其實，我想給你的結婚禮物是家裡那棟房子。老想把房子過繼給妳和阿隆，你們就可以留在我身邊……。」母親低下身子拉出那雙變了形的皮靴，揮拭上面的厚重灰塵，那姿態一如當年在院子裡拔下一株……離盆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