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夜貓子，睡不著時，愛逛廿四小時超市。

一進門，超強冷氣迎面而來，明亮如白晝的日光燈下，各式商品有條
不紊排列著。

把提籃放在推車上，一排一排來回逛著，吸進冰涼、乾淨的空氣，有
種安定神經的放鬆效果。

他最喜歡逛的，是散發特有香味的洗髮精區。面對不同瓶裝、不同價
位、不同香氣的各種洗髮精，他一一鬆開瓶口「聞香」，宛如《香水
》中那個蒐集女人香的怪胎葛努乙。

高度資本主義發展，洗髮精也像飲料一樣，口味不斷推陳出新，從薰
衣草、迷迭香、無患子、薄荷、玫瑰、肉桂、茉莉、葵花、生薑到添
加保濕因子、膠原蛋白、抗屑防禿等各種配方，吸引不同分眾購買。

他今天看上的，是一瓶新上市的備長炭洗髮精，純黑液體，帶點薄荷
味，促銷價一九九元，和吃一頓飯差不多，對於年薪百萬的他，微不
足道。

看到架上只剩兩瓶，他不假思索拿起一瓶，沒想到，身後的陌生女孩
，緊接著取走最後一瓶。兩人目光交接，相視而笑。

女孩穿著細肩帶背心、迷你裙、夾腳涼鞋，一身古銅色皮膚，看起來
格外性感。

「妳應該常游泳，大量出汗，用備長炭洗髮精，較能洗乾淨，妳選得
很對。」他像醫生般對症下藥，認同女孩選擇的藥方。

「你用過嗎？」她問。

「沒！我和妳一樣，都是第一次買。但在我認識的女孩中，妳是第一
個買這種洗髮精的，因為它太黑，很多人嫌顏色『髒』，不相信能洗
乾淨。」

「我也是好奇，才買來洗看看。聽你講話的口氣，好像對洗髮精很有
研究喔，也是我認識的男人中的第一個。」

「每個男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有人喜歡蒐集Ａ片；有人迷線上遊戲
；我呢，則喜歡買洗髮精，有點不正常，也不算太不正常，應該比拿
數位相機到百貨公司、書局、捷運拍裙下風光的宅男安全多了吧？」

女孩噗赤笑了出來。更巧的是，他們住同一棟電梯大樓，付帳後在大
樓電梯又相遇。沒多久，他們就因洗髮精結緣，成為情侶。

在最濃情蜜意時，他曾幫她洗一頭長髮。看到他浴室置物櫃一排十幾
種洗髮精，她忍不住喊道：「哇！你買這麼多洗髮精，用得完嗎？」

「妳沒聽說過，常換洗髮精，頭髮比較健康嗎？妳看，我卅好幾了，
既沒禿頭，也沒白髮，頭髮仍又黑又濃，就是因為我每天洗不同的洗
髮精呀！」

不過，他沒告訴她，他換女友，也像換洗髮精。長備炭那瓶還沒用完
，兩人就分手了，他還為此搬家，省得兩人在電梯遇到尷尬。

他像強迫症患者，每次在超市看到新上市的洗髮精，就很想買來洗看
看，試試味道怎樣；就像他每認識一個女孩子，也很想交往看看，探
究什麼樣的女孩，喜歡什麼樣的洗髮精。

每次出國，他總不忘帶當地特色的洗髮精當禮物。

到法國普羅旺斯，他買了一瓶薰衣草洗髮精送給喜歡紫色、常失眠的
女友。

在西班牙，他帶了一瓶頂級的橄欖油洗髮精，給頭髮容易分叉、一到
冬天皮膚就會龜劣的女人。

到了埃及開羅，他買了沉穩的檀香洗髮精，送大他好幾歲的熟女。

到了熱情的義大利米蘭，他花了台幣兩三千塊買名牌玫瑰洗髮精，給
帶點野味、熱情的大學辣妹。

但他喜新厭舊，同樣洗髮精不買第二瓶，也不用環保包，女友常幾個
月就換一個。

和備炭妹分手後，他認識了一個處女座女孩，九月十八日，她生日當
晚，他請她吃過生日大餐後，邀她到政大醉夢溪長堤賞月。

中秋節剛過，天上掛著一輪黃澄澄的月，靠山邊的溪岸，已泛著初秋
的微涼。突然，不知哪兒傳來一股幽香襲人，像有脈搏的生命，忽強
忽弱，一陣一陣。

她跟著他，當個追香人，循著香味，從階梯走下長堤，沿著溪岸，走
了好幾百公尺，在溪邊發現幾株野薑，純白的花瓣，孤立在毫不顯眼
的草叢中，在暗夜中發出濃郁香味。

「哇，真的好香啊！」她驚呼。

潺潺的溪流聲，涼涼的空氣中，她用野薑花香洗髮，月光潤絲，讓他
深深著迷。

隔年她的生日，他送了她一瓶洗髮精，瓶子沒寫任何字、完全沒包裝
。她鬆開瓶口，一聞，竟是她最喜歡的味道。

「你怎麼會有野薑花香的洗髮精？市面上沒賣這種味道的，你不可能
找得到！」

「當然買不到啊！因為我是找化工系畢業的朋友，用幾百朵野薑花萃
取特製的呀！It's specially for you.」

她感動到顧不得處女座的矜持，在餐廳大庭廣眾下，抱著他深情一吻
。

這次，他終於找到他最喜歡的洗髮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