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的邂逅,是阿拉下的哪一步棋?
旅行團一行十幾人走出開羅機場,當地導遊已等在那邊,很意外的,
是個帥哥,彷彿剪了平頭、埃及版的言承旭,削瘦,靦腆,棕黑色皮
膚,眼神帶點憂鬱,額頭很亮,鬍子刮得很乾淨,像開羅博物館裡阿
肯納頓(Akhnaton)的雕像,一個擺脫多神教,獨尊太陽神的異教徒
法老。
團裡的女人,看到導遊,無不眼睛為之一亮,沒想到埃及也有這等帥
哥,不全然是包頭巾、留鬍子的中東男人。
大夥上了遊覽車,導遊先向大家打招呼,他開羅大學中文系畢業後,
曾到北京中文,埃及腔的中文,還夾雜捲舌得不太自然的北京腔。
「在說出我的中文名字之前,先請大家猜個謎,答案就是我的名字。
台灣不是有個當過大學校長的作家叫李家同嗎,他最討厭的人是誰?
」
大家摸不著頭緒,亂猜一通。
「答案是『高強』,武功高強的『高強』,這就是我的中文名字。你
們一定很好奇,為何李家同討厭高強?因為他不是寫了一本暢銷書叫
《讓高牆倒下吧》,哈哈哈!」
沒想到,這個純種的埃及人竟然會知道這麼高深的台灣冷笑話。
「你看過李家同的書嗎?怎會知道這個笑話?」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問他。
「這是我老婆在網路上看到的啦,她是台灣人,我帶團認識的。」大
家更睜大眼睛,紛問他的羅曼史,但他故意賣關子,說以後慢慢再講
,然後開始介紹埃及,及待會要去的開羅市。
「埃及面積一百萬平方公里,人口六千五百萬人,其中一千七百萬人
擠在開羅市。現在每年有七百萬人到埃及觀光,主要是看金字塔及尼
羅河沿岸的神廟,儘管埃及的古蹟很多,但估計六成以上還埋在沙漠
,至今仍靠聯合國幫忙挖掘。埃及的生命之河尼羅河,長六千七百公
里,流經十個國家注入地中海,沿岸肥沃,一年可種田三次,出口的
農產品以番茄、黃瓜最多,埃及棉則是世上最貴、最好的棉花...」
高強像背教科書一樣,滾瓜爛熟介紹埃及的歷史及風土人情,以前較
少跟團的張逸群,慶幸自己沒帶太厚的旅遊書,因為光聽導遊講就夠
詳細了,他只要負責上車睡覺、下車尿尿、走路、吃飯、看風景即可
,不必動太多腦筋。
和前女友倩如在旅行團偶遇,在飛機上還坐在一起,害他徹夜未眠,
上了遊覽車後,看空位很多,挑了後面的位子獨坐,沒多久就進入夢
鄉。前女友和另兩個落單的旅客,也是各據一方,其他七對老少夫妻
都坐在一起。
醒來時,車子已到了開羅大城堡區的穆罕默德大里清真寺門口,五個
大小不一的銀白色圓頂在太陽下閃閃發亮,兩個尖塔高聳入天。
大家跟著各國觀光客排隊進清真寺,一進到裡面,約三千平方公尺的
遼闊庭院先映入眼廉,只見先到的旅客紛紛脫下鞋子,先用庭院中間
的的噴泉洗完手,再進入富麗堂皇的祈禱室。幾個穿無袖露背上衣的
西方女人,還得披上一條綠色的長方巾蓋住暴露在外的身體。
進到祈禱室,大家都坐在地毯上,頭頂是一圈圈往外環繞綿延的暈黃
色吊燈。高強剛在外面已先上過課,說埃及有一千多間清真寺,九成
二信伊斯蘭教,其他信基督教,信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可以娶四個妻子
,不能吃豬肉、狗肉,因為牠們平時吃髒東西,但可以吃雞、牛、羊
肉。信徒每天要朝著麥加的方向做五次禮拜,每次十分鐘,若是到清
真寺作禮拜,男女要分開,避免胡思亂想...。
和倩如已分開十幾年了,竟在獨自跟團時重逢,要他不胡思亂想也難
。她結婚、生子了嗎?若已婚,為何獨自出國?該不會離婚了吧?若
至今未婚,又是為何?會是為了他嗎?
他滿腦子疑問,目光不時飄向寺內不遠處的倩如。雖然她已四十歲,
眼角已見魚尾紋,但面貌和大一註冊當天,一起坐在長堤看夕陽的十
八歲少女,未見多大改變。
那是個還沒有手機、簡訊、e-mail,追女孩子還得寫情書的年代,兩
個高中一起坐小火車上學的同鄉在大學相聚,雖然互有好感,卻緊張
到忘了留下宿舍號碼及聯絡電話,直到參加高中校友會的迎新活動,
才又見面。
當天中午大家約在火車站,準備搭淡水線到淡水、八里一日遊。兩人
如今又一起搭小火車,還坐在一起,顯得格外興奮,有聊不完的話,
到了淡水,就很自然地同租一輛協力車,往淡海沙崙的方向騎去。
在紐承澤十幾歲時拍《小畢的故事》的那個榕樹堤岸下,他們首次目
睹淡水燒遍天際的初秋夕陽,面對無可名狀的巨大美景,他們暗中感
謝上帝,身邊坐了一個他(她),愛苗滋生。
那天傍晚,他趁她不注意時,在碼頭邊向街頭畫家買了一個彩繪淡水
夕陽的石頭。十來個來自南部的新鮮人,玩得很瘋,忘了女生宿舍有
門禁,快十一點才回到學校,幾個男生陪住宿的女生快步跑向莊敬一
舍,還是慢了一步,宿舍的阿姨已關上約兩公尺高的鐵門。
男生只好展現英雄氣慨,幫女生一個個爬鐵門進宿舍。道別前夕,他
把彩繪的石頭塞到她手裡:「淡水買的,送妳當見面禮。」她有點意
外,笑了笑收進包包裡,然後由他支撐,一躍而上翻轉進宿舍門內,
身手比他想像中靈活,大概和他一樣,從小在鄉下爬樹爬慣了吧!
當晚他沿著環山步道,慢慢走回山頂的男生自強宿舍,整個人說不出
地高興,像身邊被戴光環的小天使圍繞般幸福。「莊敬自強,處變不
驚。這學校的宿舍,名字取得挺好玩的。」他自言自語,給自己今晚
的表現,打了九十分的分數。
當年送她的第一個禮物,那個淡水的夕陽彩石,她還留著嗎?
她似乎發現他一直盯著她看,突然轉頭瞪了他一下,他連忙避開眼神
。
儘管已出國好幾十趟,卻是首度到回教國家,他進了清真寺,不知該
祈禱什麼,要感謝阿拉嗎?感謝祂讓他讓和初戀情人在埃及重逢?感
謝祂作弄兩人,在人事已非之後又擺在一起?是不是像伊斯蘭教信徒
一樣,以每天五次的密集度祈禱,愛情就能如願?
他突然想起日劇大和拜金女裡面的一段台詞,學數學的男主角苦戀拜
金的空中小姐,有次他參加大學死黨岡本的婚禮,被打鴨子上架致詞:
「費曼說,數學和物理就像在旁看上帝玩西洋棋,尋找美麗的法則。
當然,一開始也可當作沒有法則,一切都是雜亂無章,無意義的事不
斷重複,住在這麼無聊的宇宙,讓人覺得無趣,數學家也沒事可做。
不過,人與人的邂逅,說不定仍有規則可循,否則兩人不論在哪相遇
,都只能毫無感覺地擦身而過,更不可能有交集或彼此交談.....。」
這對舊情人同時走出清真寺,湛藍的晴空下,遠方吉薩的金字塔,漂
浮在薄薄的白靄中,如夢似幻。
「阿拉,你為何不讓我們就這樣擦身而過?我們邂逅這一步難解的命
運之棋,該怎麼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