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過這種經驗嗎？獨自到遙遠的地方旅行，在某個孤單的夜晚，不
經意抬頭，看見天上一輪明月，好圓，好大，不知怎麼地，心像被刺
了一下，寂寞如病毒來襲，你毫無免疫能力，突然渴望身邊有個她（
他）。

吃過晚餐，郵輪在亞斯文市靠岸，他們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可以
下船逛街買東西。同團的老張建議，四個獨自跟團的人集體行動，包
一輛計程車到亞斯文市區逛一逛，沒想到從美國來的這歐吉桑行動力
十足，他一吆喝，其他三個人馬上附和。

下了船，張逸群才發現，今天是滿月夜。尼羅河，到了夜裡，像海，
一望無際，初升的月光，在河面搖曳成黃暈暈的一片。

「真美！」月光總能讓人感染一種淡淡的悲傷。他瞥著前女友李倩如
的側臉，有種衝動想告訴她，「我們講和吧！世界之大，人生之短暫
，我們能重逢，在幾千公里外的埃及尼羅河共看明月，有什麼比這種
緣分還難得？」

計程車把一行四人載到火車站前面。亞斯文比他想像中的還鄉下，即
使最熱鬧的車站附近，也沒幾輛車，路上主要是閒逛的遊輪旅客，幾
輛努比亞人駕駛的馬車，正等待載客。

唯一能逛的，只有車站旁的一條大馬路，有如台灣的觀光夜市，小店
及攤販林立，有的專賣一罐罐、一袋袋的埃及香料及花生等乾貨，有
的牆上掛滿努比亞人雕刻的各種面具。

最吸引大家目光的，非肚皮舞服飾店莫屬，只見店面上方掛著一排排
綴滿亮片的華服，顏色從金黃、燦藍、酒紅、黑紗到紫色不等，有的
是比基尼式上衣搭配短裙，有的是連身鏤空的性感開叉旗袍，還可搭
配各種頭飾、腰巾、絲巾及各種金光閃閃的首飾，讓人目不暇給。

同行的補習班女老師，好像練過肚皮舞，發現價格便宜，買了從頭到
腳一身的配件，還頻頻問大張、小張兩個男人好不好看。大家只好猛
點頭。畢竟，一輩子可能只來一次的地方，買個東西也就不用計較太
多。

不只大人，連小女生都對肚皮舞服飾愛不釋手，一名輪廓深遂、眼睛
很大的埃及小妹妹，一直巴著媽媽讓她買一個埃及豔后式的金黃頭套
，她戴起來真好看，張逸群取得媽媽同意，連忙拍了幾張照片留念。

「妳不買嗎？」女老師問倩如。

「ㄜ... 我平時沒跳肚皮舞，這種露肚、一堆bling bling配件的衣
服，又不能穿上街，加上我很瘦，沒啥肚皮，穿起來也不好看吧！」

「唉呦，難得來埃及一趟，幹麼想那麼多，買了，自然就會有需要穿
的一天，大不了回台北，我介紹妳學跳肚皮舞好了，包準妳會樂此不
疲。」

禁不起被慫恿，倩如買了一個埃及女童試穿的同樣頭套，搭配一件同
樣顏色的鏤空編織上衣。在旁的逸群，想像倩如穿上這套衣服跳肚皮
舞的樣子，心動了一下。

逛完街，大家在月光下，慢慢踱回河岸。遊客到齊後，郵輪慢慢啟動
往北駛，明天開始造訪兩岸的各種神殿，抵達終點站底比斯，再飛往
紅海。

「時間還早，要不要到到郵輪頂層的露天咖啡館坐一坐？」逸群和倩
如住同一層，不過她不住單人房，和女老師同一間。逸群回房時，在
走廊抓到一個和倩如獨處的空檔，提議兩人再聊一聊，她凝視他，想
了一下，點點頭。

夜晚的尼羅河涼風徐徐，舉目望去，河面上遠近各有幾艘郵輪，燈光
點點。

「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倩如問。

「我不曉得，就是想和妳再講講話。當年分手，大家都在氣頭上，很
多話沒講清楚，後來我申請上美國的大學研究所，八月就飛到威斯康
辛州大學麥迪遜分校，就是羅智成《夢的塔湖書簡》裡面講的那所大
學。

像現在一樣，我也曾在學校的湖裡，看見一輪倒映的美國月亮，然後
倉皇失措，忽然想起妳，後悔為何和妳分手？後悔為何跑來一到冬天
就冰天雪地的異國留學？」

「我又何嘗好過？你就這樣一走了之，想打電話罵你都沒得罵，只能
自己生悶氣。後來不知哪根筋壞掉了，愛上了那個『新銳作家』，連
他已婚都不知道，人生就這樣陷入動彈不得的泥淖，持續兩三年。我
終於體會到，愛情絕對是自私、獨占的，不能和別人分享，後來是我
把作家甩掉了，好像傷到他男人的自尊，一直對我糾纏不放，還把我
寫進他的小說。」

「愛情，用說的，用寫的，都可以講得很清楚，但真正身陷其中，往
往一團迷霧。留學美國的那兩年，真是寂寞得可以，應付課業壓力大
，又人生地不熟，每天的心情都處於緊繃、脆弱的邊緣，其實很容易
發生一夜情。我認識一個大陸女留學生，見沒幾次面，就主動寬衣解
帶要和你上床，且擺明好聚好散，只是解決彼此的性需求。」

「這不是剛好你們男人最想要的？」倩如哼了一聲。

「但我無福消受。那時我滿腦子還想著妳。我是說真的。每次遇到滿
月，我就想到，在學校醉夢溪畔，那個蟲聲唧唧、涼涼的夏夜，我們
邊喝海尼根，邊在月光下初吻的時候，那種旁若無人、頭腦像被愛麻
醉、像吞了迷幻藥、全身輕飄飄的感覺，不經意就會被跑出來攪局。」

「唉....我還記得，你那時很喜歡唱Andy Williams的《Moon river》
，喝了啤酒，就在長堤大聲唱，然後把我抱著緊緊的...」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day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

逸群淡淡哼著。

「月河，比一哩更寬，總有一天，我會遇見優雅的妳，噢！織夢者
，你總是讓人心碎，不論你去向何方，我將隨你而去.....。」

不知不覺，月亮已升到尼羅河的正上方，照亮了甲板、河面、岸邊的
椰樹、屋舍及更遠方的沙漠，彷彿有種魔力，正喚醒一對昔日戀人的
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