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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5 23:40:52瀏覽2316|回應14|推薦130 | |
蒼茫宇宙中,各自有其運行軌道的兩顆星要走到彼此最接近的距離,需要多少時間?
廣漠人海裡,每一個看似無心的擦肩而過或眼神交錯,佛家的說法,要多久的修練,才有這瞬間的交會? 至於三生石上的盟約,又是幾世鬱結纏綿,才能得到的結果? 所有的巧合,說來都是宿命.冥冥中早注定要發生的. 那年夏天,和其他兩位從南部上來的同班好友,搬離住了兩年的學校宿舍,到外面租屋.在台北郊區靠山的這個特區,住家寥寥無幾,租給學生的房子屈指可數.穿梭在擁擠的巷弄中,我們運氣不錯,一開始就找到這間重新裝修不久,位在房東家頂樓,剛好適合三人同居的房間.房東先生和藹可親,房東太太爽朗的性格很快就讓我們決定租下來.頂樓共有兩間房,很巧合的隔壁房也被同系朋友租走.於是六個來自南部的女子,便在此展開另類女子宿舍的生活. 至今仍清楚記得,搬進去那天,房裡靠天井的一扇窗關不上,房東太太喚了么子上來修.在此之前,我們僅見過房東夫婦,其餘家人則從未謀面.當時蹲踞著埋頭擦地的我,對於來者何人完全沒有注意.那人上來後也只安靜地站在窗前,不發一言.待我擦好地起身抬頭,卻見一身材削瘦頎長,皮膚白皙,長相斯文的年輕男孩立於身旁.當時心一驚:這個男生好俊!轉念旋即對自己無端生出的遐思感到羞愧不已,一時尷尬不知所措,話也說不出口,頰上的泛紅欲蓋彌彰,說不得只好拎著抹布別過身,低頭逕自躲到廁所裡去了.日後想來,紅樓夢裡寶玉初識黛玉時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初見他時,隱隱也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而我們的生活在那時並無交集,只聽說他在桃園唸書,每天騎機車通學,早出晚歸.我忙於功課和家教,偶爾照面,交情也僅止於點頭微笑,話都說不上. 那時我對愛情莫名恐懼,身邊雖不乏追求者,過於明顯的意圖令人畏怯,浮面的交談更使人疲累.欄杆拍遍無人懂的心情,難以言說.愛情究竟該有甚麼面貌,我也許無法清楚描繪,心裡卻明白它不在身邊.所以總是退縮,害怕也拒絕承諾.逃避對方遂成了掙脫愛情的固定模式,如此傷人亦復自傷.在一次與姊的約見中,姊當時的男友-後來的姊夫,自作主張介紹了他的預官同袍S與我認識,我雖不討厭這個學識與氣質均佳的大男孩,卻沒有任何愛的準備.但幾次見面之後,便發現自己又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兩難.沒有勇氣說出口的”不”誤導對方,在S持續不斷書信中,深自苦惱. 此時,我的其他室友與他因同齡之故,相處已十分熱絡,常至二樓他的房內找他.他偶爾上樓聊天,有時也騎著他的”豪爽125”為一票女生跑腿.室友中T對他有明顯好感,經常在他房裡一待整晚,談笑聲透過隔音不佳的門傳上三樓,我們心照不宣.我一因個性靦腆,一因陷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感情中,與他幾無對話.僅憑幾次的照面,言不及義的簡短交談和先入為主的想像,草草便將他歸入浮華不實的台北青年中. 忽然他開始彈吉他,唱起當時流行的王傑. 錚琮的琴音每晚自房內流洩而出,間或伴隨他清亮的歌聲.我自小愛唱歌,民歌蔚為風潮後,更迷上這種吉他彈唱的方式.自他開始彈吉他,那宛若吹蛇人般帶著魔咒的琴音將我不自覺引進他房間,跟著一票女生與他彈唱整晚.聊唱中,之前的生份漸漸緩解,如所有年輕學子,我們談著生活,學業,前路.於是才發現之前對他的刻板印象完全錯誤.么子的身分並未讓他恃寵而驕,求學過程中一路自食其力賺取學費,卻甘之如飴,不以為杵.對照他艱辛的打工血淚史,我對自己的一逕安逸忽生罪惡.啊!他原來完全不是想像中的花花公子!如大夢初醒,我對他的看法自此漸漸改觀. 儘管同是一棟樓,陽光直射的關係,置身頂樓總像處在另一個溫層,夏季酷熱而冬日苦寒.體貼的房東媽媽時常鼓勵我們到樓下客廳看電視,我們住久了,也習慣樓上樓下穿梭.一日傍晚,幾個女生照例坐在樓下聊天看電視,他自學校返家,進門後遞給我一封S的來信,嚷著”妳朝思暮想的東西來了!”後,隨即轉身欲去.坐在沙發上的我,不知著了什麼魔,高度的關係,順手就往背對著我的他的屁股上拍下去.他大驚回過頭來,以十分捉狹的表情指著我:喔~妳-要-負-責-任!!滿室頓時哄堂大笑,而我則羞愧到無地自容,慌了手腳卻又百口莫辯.從來拘謹認生,為什麼會有如此突兀的舉動,至今無法自圓其說.想來當時必是鬼迷了心竅! 都說不打不相識,那之後我與他相處越見自在.因為同一屋簷下,彼此見到的是最生活的一面:清晨的惺忪睡眼,散髮披頭;熬夜讀書後的熊貓眼;平常的T-shirt,短褲,脫鞋;又或者因為心無雜念,在他面前完全無須刻意掩飾,因而相處毫無壓力,我待他便如自家兄弟般隨意.聊天次數多了,漸漸發現彼此間的共同點.而我那彆扭的性格,古怪的脾氣,在他似乎都不成問題.偶然的機會聊到正困擾我的S問題,他鼓勵我向S坦白,又說不論我做成何種決定都會支持.(當時聽得窩心,現在想來,卻不無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嫌疑.那時他心裡早有盤算!) 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不安和焦慮如蟲般啃嚙.終於還是必需鼓起勇氣向S說不.難以釋懷的S,斷續仍有信或電話,力圖挽回.我的沉默以對,終使他不得不黯然放手.說到底,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一廂情願畢竟不是愛.而我與他從未真正開始過. 卸下心裡的重擔,我不再鬱結深鎖,生活回復正常,也開始有餘力注意到周遭的人事物. 常常,入夜後我坐在屋頂乘涼,貪看滿天星斗低垂如銀瓶瀉漿.不期然出現的他來與我話閒,時間在不知覺中消逝,往往回到房內才驚覺已過午夜.胡蘭成描寫她和張愛玲的熱戀,說是因此”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我們當時還只是不事生產的學生,荒廢的是許多晚上的讀書計畫. 初夏的一個夜裡,我們約好一起去敦煌書局購買演唱會的入場劵.回程時,公車久候不至,他遂提議邊走邊等.沿著中山北路,與他邊走邊聊,過了一站又一站而毫不自覺.穿越馬路時,他轉身牽起我的手.動作如此自然,像一直以來做慣了似的.我沒有掙脫.心裡微微悸動.啊!原來是這樣的感覺.透過他厚厚掌心傳來的溫度,暖了我即便是夏日亦總冰冷的手,那溫熱漫至手臂,臉頰,終於整個身體都因此而發燙.從前我總在沒來的及讓對方牽手之前就倉皇逃離.然而這次我沒有逃脫,或者說他的大手不容有掙脫的空間,就這麼任他牢牢牽著.那一刻,忽然意識到:這輩子,也許就是這個人了,在燈火闌珊處等著的. 月光如此皎潔,映著兩個長長的身影;樹梢的風動,拂過他的髮梢,我的裙裾;身旁的人世喧嘩,車水馬龍,都隨風隱沒.而我們就這樣走著, 在一九八八年夏夜風裡,沿著中山北路,從敦煌書局一路走到美術館,走過大直,走過自強隧道.穿過夜色,穿過人潮,走入我的青春正豔,他的炙烈年少,和我們由此開始同行的悠悠歲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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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