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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23 21:14:59瀏覽268|回應0|推薦2 | |
是在一位老太太喪禮中演出的野台戲,說也湊巧,我這次從台北回到西安老家,到三橋老街買肉夾饃吃,遇到這一場秦腔大戲正在街上開鑼上演。 我站在戲台前,一面吃饃,一面看,戲碼是「武家坡」,是敘述唐朝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愛情故事。 這老街,父親應曾走過,因為那是他上三橋街小學必經之路,想我現在站的地方,他也應曾經站過,說不定在這條街上,他也聽過戲吧?如果巧的話,戲碼也是「武家坡」,看著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演出吧? 父親的一生像極了薛平貴,只不過他是薛平貴在外十八年的兩倍還多,離家想家四十年。 1949年後,父親一直住在海峽另一端 — 臺灣,他朝思暮想西安三橋老家大半輩子,1988年才第一次少小離家老大回。那年他七十歲,在大陸西安三橋整整住了一個月。 我回大陸是在1997年,那年八月退伍,當月即搭機來西安與早在春天回大陸的父親會合,此時父親已步履蹣跚,只窩在西安三橋老家新蓋的宅子裡,那兒也不去了。 那次我在西安住了一星期,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早上,陪父親到地裡田埂上散步,父親要我往東方的地平線看,此時天際的地平線上,一片豔紅四射,慢慢地,好大的一個紅太陽爬上來,父親問我是不是比台灣看到的大? 我定睛看了一下,他說的沒錯,是比我在台灣看到的大,當然,我知道宇宙太陽系中,太陽只一個,在西安農村看到的,就是台北看到的。 在台灣時,父親深怕我們做子女的忘記自己來處,經常提老家地址“陜西省長安縣三橋鎮趙家堡(現已劃歸西安市)”。 父親也唱秦腔給我們聽,在還未回西安前,我原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聽秦腔大戲,但等我來的時候,父親身體已經不行了,我不願在那短短的一星期,一個人到處去玩去聽戲。 後來父親得了尿毒,長期血液透析,身體無法承受長途轉機回鄉,每年回去,變成我一個人單獨行動,也沒想起要看家鄉的秦腔大戲。 父親他告訴過我,他第一次回西安三橋老家探親,就像薛平貴回到武家坡找王寶釧,見到老家後,他嘴裡頓時像被塞了幾桶酸棗,整個人說有多酸就有多酸! 他告訴過我,他在1999年,響應大陸希望工程,每年捐一萬元人民幣,獎助他母校三橋小學貧困學生之用。 2002年,他第十五次回鄉探親,他告訴我中國愈來愈強大了!說這話時,眼裡閃爍著太陽才能發出的光!興奮地忘記自己還是國民黨黨員,曾經與共產黨誓不兩立。 他還告訴我甚麼? 他還告訴我,他要走了!不再回台灣了!永遠回到他兒時生長的地方 — 西安三橋。他講這話的時間,是2005年農曆三十的晚上,父親在台灣的三軍總醫院嚥下最後一口氣,三橋老街沒了薛平貴。 舞台上的王寶釧仍悲泣地唱著,戲台兩旁的樹不停地掉下一粒一粒小白點,像雪又像花,我沒在北國待過,路人告訴我那是楊樹,每到春季就會落下白花點。不!那不是雪,不是花,是父親的眼淚! 他的骨灰罈,我們把他放在台北市南港區的國軍公墓忠靈塔,是暫厝,是安厝?我們非常猶豫? 他生前有一次對我們幾個子女交待死後火化,與先過世母親的骨灰,揉成兩個泥人,送回陜西省西安市未央區三橋。 薛平貴戰後可以回武家坡與愛妻團圓,父親從抗日起,打了一輩子戰,沙場覆壓的面積,合山西、河南、江蘇、浙江、福建、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廣東、廣西、雲南、貴州、四川十四省,與歐洲的面積不相上下,為甚麼仍然要埋骨異鄉?按理我們應該送他回去。 我們到現在還沒有依他的遺願,奉安老家,也沒揉成兩個泥人,但是我們相信,總有那麼一天,會送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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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