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五指，他把它們在眼前晃了晃，「一，二，三，四，五……」他頹然放下手，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迷霧，「啊~！只看的到五根手指頭嗎？」他不敢置信。

踢開棉被，一團白白的東西衝了出來，他伸手去攫了住，攔下來的那一剎挪，一聲喵嗚聲飄了出來，然後手上的那團小東西開始在他手掌心磨蹭。

一個硬硬的東西頂著他的手心，拂來拂去，他習慣性地開始在貓脖子上按摩，摸來摸去，小東西似是不滿足的，還是不斷地用貓鼻子頂著他。

他看著窗外，還能明顯的分辨出白天和黑夜的差別，「夜了，夜了……」他喃喃自語，牆壁上的鐘跑出了一隻咕咕鳥開始「咕咕，咕咕」的叫著。但是，終究不像以前的時鐘會按時敲打幾下，準點的報時。

他懷念起小時候的日子來了，一家人圍在桌子前，盯著牆上的時鐘，等候它準點報時，噹噹噹，敲上七下也表示母親的菜快上桌了。

按著肚子，現在會準點報時的都是他的胃，開始叫的時候，就表示晚餐時間到了，摩娑著肚皮，他開始咒起自己的大孩子，怎麼到現在還沒給他送便當來？久病床前無孝子，這道理他是明白的，只是料不到自己打拼一生，賺的錢都供了孩子的學費、生活費，到老了，自己連一餐都要如此等候，這還不算是孩子不孝的證明嗎？

喀搭一聲，大門似乎被鑰鎖打了開，碰一下，大門關了上。他隨即大吼，「你這個夭壽囝仔，幾點了才想到你阿爸，你知不知道我餓昏了？」

空氣裡傳來冷漠的氣氛，好久好久，對岸牆壁才傳來「爸，現在才下午五點半過沒多久，我一下班就給你帶便當過來了。」

「你胡說，你看看現在外面多黑了？現在不是八點，肯定也是七點了。」他怒極回嗆。

「爸，冬天了，現在外面暗得早，而且…………」

「而且甚麼？藉口一大堆。」

「爸，你窗簾拉上了，一整天都沒拉開哪！」

他愣住了，「是嗎？」

他摸索到了窗戶邊，摸一摸窗櫺，真的，窗簾沒拉開，怎麼自己一天都沒注意到？難道白天室內的光線是從窗簾透出來的？

人生到了連身邊的灰與白，白天還是黑夜？都無法分得清楚的時候，似乎，連道理都說不清了。

他的孩子拉著他的手到了小桌子前，打開便當盒，一口一口的餵食他。

餵完了，他身邊那個模糊的臉孔說「爸，你是糖尿病，很容易餓，但是，米飯類的東西又不能多吃，只餵你菜你又餓得早，我上次告訴過你了，你如果摸的到冰箱的邊緣，冰箱裡有燕麥片，你自己拿些出來吃，現在冬天，所以，我前一天就把它拿出來解凍了，放在冰箱最上頭，你現在只能吃這個，其他的東西就別再想了。我知道的，你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吃好東西，但是，你現在要忌口，不要忘了，你的眼睛現在看不到也是因為糖尿病啊~！」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有點哽咽。

身邊又傳來了喵喵聲，他鼻頭一濕，只低下頭來小聲地說「餵餵小貓吧~！」

只見他孩子轉身到了公寓陽台取了一瓢飼料，倒在小貓的飯盒，過沒多久，又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的孩子在鏟著貓砂。

東摸摸西摸摸，湊滿了一袋垃圾，他的孩子就打開公寓門離開了，臨走前連一聲阿爸再見都沒說。

他也習慣了這樣的模式，不說其他的，這孩子肯定是恨他的，為了孩子的媽跟自己離婚之後，兩人持續在家裡引起的風暴。

他是懦弱的，孩子的媽在跟自己嗆聲離婚之後，他賭氣真的離了，可是，孩子的媽藉口照顧孩子，公然住在家裡，店裡的生意，只要孩子的媽經手的收入，錢也進了這女人的口袋，他不趕她出去已經很好了，到了末了，她居然還跟自己搞家暴，拿水管痛揍他，只因他罵她紅杏出牆、不守婦道。

夫妻之間的事，說也說不清楚，孩子們各個偏袒母親，只因母親照料了他們的生活，但是，花的可是他的錢啊！他店裡的收入啊！這些孩子們怎不想想？

就說這女人是有手段的，離婚之後還跟夫家的妯娌來來往往，自己的哥哥嫂嫂也被他收服得服服貼貼的，反倒是他成了野蠻人似的，說是他老番顛不通人情才會和這樣的好女人離婚。

他恨恨地想，離婚前常常來家裡找自己女人的鄰居男人，自己女人可是年年做肉粽在端午節時孝敬他家。這些事他沒有宣揚，多年後才爆發出來，但是周圍的氣氛已經不偏向自己了。

這些孩子，這些孩子，他憤恨了起來。

大孩子離開公寓之後，只剩下咕咕鐘的滴答聲，他百般無聊了起來，轉身回到臥室躺了下來。

又是一團白白的東西頂著他的手掌，他給小貓按摩了起來，喵喵聲不絕於耳，身上小貓踩來踏去，又躍上床頭櫃撒野，他隨牠去了。他連人都管不住，更別想管小貓了。

嘆了一口氣，按摩小貓的手停頓了下來，小貓索性坐在他胸口上看著他喘氣。

閉上眼睛，他假寐了起來，遊走在床上的小貓也趴在棉被上靠著他的大腿休息，一個踏實的小東西好似你晚年的依靠。他想起了大孩子小時候一樣也喜歡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覺，一直到他的女人將他抱到床上，當睜開眼睛看不到他那一剎挪，大孩子還會哭喊著要爸爸，一邊吸吮著手指頭一邊再沉沉睡去。

想著想著，眼角滲出了一滴淚，他用棉被一角拭了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的頭漸漸昏昏沉沉了起來，手腳漸漸冰冷了起來，他突然清醒了過來，手不斷地摸索著，一直到摸著腳邊的那團小東西為止，他掀起了棉被，蓋在小貓身上，小貓磨蹭著蜷曲在他的呈現大字形的雙腿中間，然後，他微笑了起來，「就這樣把小喵當暖爐吧！」

當雙腿漸漸溫暖起來，他的心也跟著溫暖了起來，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情，在夢中回到了過去。

201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