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年 

    內人正常生活的交際被女兒養的四隻狗徹底破壞了，就另買了新家；這樣，她的朋友，就能再常去看她。她在那裡的客廳擺一張辦公桌、一組沙發和一個書櫃，地下室建置歌唱的設備；這是她自己規劃的退休生活。

    那房子離捷運僅五六分鐘的路程，女兒也跟去了；兒子猶豫幾天，也喜歡那裡全新的歐式裝潢和傢俱。

    那四隻狗繼續盤踞在舊家的客廳胡鬧，聽到外面有任何動靜也如昔衝出紗門下的狗洞，在院牆的角落或門底縫狂吠。我就留在舊家管教這些狗；這幾天我幾次希望，這些頑皮狗胡鬧時，撞到書架，跌下《魔法的歷史》或《民間祕密宗教經卷》，砸到頭，著了魔，會說人話；那樣，我就能夠好好把牠們教化。女兒養的雞，碩果僅存的那隻母雞繼續歡迎晨昏來和牠一起進餐的麻雀。那麼的二、三十隻的成群麻雀，最近由於白天無人在家，也許一口氣就在上午時間把飼料盒啄光了，所以，當我下班回家把車開進院子，這母雞就會對我嘀咕。

    開車去新家大約三分鐘，穿巷弄是1200步的路程；我幾次去那裡走走，常看不到人，就不太去了。最近我也太忙，常是回到家就打開電腦繼續打字，直過午夜。一個人居家，不知不覺中還是把冰箱吃空了。這樣，上星期六我就開車去傳統市場採購食物。買了牛腱、豬腳、鴨、海貝、牡蠣、幾種可以做生魚片的鮮魚、蔬菜和水果；也給狗買了一堆肋骨條。幾次，上街買菸的時候，我也順道買長條的蒜味麵包。沒吃完的滷牛腱、原味犜豬腳和麵包，我後來都帶去新家。昨晚，我拿兩條當令的竹莢魚，切了生魚片；又拿蕃茄、波菜和海貝做了一份義大利麵。農曆新年後，這樣簡餐一陣子，我似乎瘦去了不少脂肪。

    由於新家的玄關要掛一片鏡子，需要鑽牆，而家裡兩支充電式電鑽，多年不用充電池已經不靈了。那天在菜市旁邊的跳蚤市場，我買了一組新的充電式電鑚；販家說：「這是朋友收店拿來寄賣，全新的，市價大概2000元，只要200元，到底會不會動，看運氣，呵，睹一賭，算好玩吧」。我看它確實是全新的，畢竟我只要鑽一個大約3公分深的洞，就買了。回到家興沖沖插上電，不動；我想，這當也是久沒用充電池壞了或什麼接觸處生鏽了，就把它解體拆開弄了半個晚上，也沒用。後來我按產品名稱和型號，上網去查廠商。那是一家澳洲公司為歐洲市場製造的，而台灣代理商沒那種機型。我正在納悶這支電鑽怎麼會在台灣出現，無意中看到它的輸入電壓必須220伏特交流電。第二天內人拿了她旅行常帶著的變壓器放在我書桌上；這種變壓器是高伏特交流電轉為低伏特直流電用的，當然是不通的。後來，我想起我們家有一部冷氣機（也許全部的冷氣機）電源插座是220伏特交流電；果然如此。充電的時候我去街上的小北百貨，買了一支鑽頭。新家玄關壁上的鏡子，就這樣掛上去了。

    我去買鑽頭的時候，路過一個小學的校門口，有幾個小朋友圍著一位賣金魚的老先生在談養魚的事；我遲疑片刻，買了四條回家。我將牠們放進院地上的魚池，果然如老販所說：池裡的錦鯉不會傷害金魚。那些小魚海闊天空的，就在池子裡游來游去。

    那個星期六晚上，我寫完近日必須完成的十幾篇文章的最後幾篇之一，是關於「日本神社的花祭」： 

    日本神話中，開天闢地之祖是伊弉諾尊，他的妻子伊弉冊尊因為生下火神軻遇突智尊的時候，陰部燒焚致死；葬在紀伊國熊野的有馬村。那附近的人會在季節花開時，採以供奉。傳說伊弉冊尊葬身的地方，就是現今的三重縣熊野市有馬町上地；這裡有主祭伊弉冊尊和軻遇突智尊的花窟神社（花の窟神社）。據《日本書紀》所載，花窟神社是日本最古老神社，也是從古至今的信仰聖地。

    花祭，這一詞的一般認識和用法，在日本有因應季節的櫻花祭、梅花祭、牡丹祭、菊花祭等等，近來台灣也學來稱蓮花祭、桐花祭等等。

    花祭，在日本做為消災祈福的宗教祭典，以及指定的國家重要無形文化財，叫做鎮花祭。這種每年在全國各大小神社或地方定期舉行的花祭，是以消除惡靈、和合神人、五穀豐收，以及人民健康等為目的。《日本神祇史料集成》神祇令，季春條，記有季春和鎮花祭：謂。大神狭井二祭也。在二春花飛散之時一。疫神分散而行レ癘。為二其鎮遏一。始有二此祭一。故曰二鎮花一。

    做為宗教祭典的日本花祭，分為立刀和神鳴兩部分。前段的立刀，是將刀立起來，請神靈降臨；以此相對，後段的神鳴，是準備好神靈降靈場所。立刀這祭場的程序為降神、獻舞；神鳴這祭場的程序為降神、獻舞、送神。花祭的祭典在神社或民家的院地上舉行。立刀的祭場，依儀式分為神屋、神座、舞庭三處；神鳴的祭場，只暫定出獻舞的場所和請神的位置。立刀的祭場，一邊唸著：這竹子生於高天原，是神使用的，今天立在這裡。一邊將請神附體物安放在神座正面，這附體物是用竹枝夾著白紙製的紙幡。然後供上酒、米和鹽。神鳴的祭場，一般是把白色紙幡做為神靈附體物，有些地方則是當天清晨到神社參拜，砍下一棵楊樹或桐樹做為神樹，加上面具做為神靈附體物。神鳴的祭場，在舞庭的天井正中會懸掛天蓋（白蓋），那是神靈降臨的地方；有些地方懸一蓋，有些地方按出資人數懸多蓋。這種天蓋，神座，不僅花祭使用，日本鄉間神樂系統的祭典中都廣泛使用。

    日本學者發現這種降神祭典，在日本、韓國、中國許多地方是類似的。

    韓國現在有些地方還盛行巫術，有行業組織的巫師男性約2萬人女性約8萬人，在日常生活也有影響力。這些巫師參與各鄉間每隔3年、5年或10年舉辦一次特殊的神祭，稱為別神祭；每祭約為3至10天。別神祭過去常在全國舉行，現在大抵只在臨日本海的東海岸、東南海岸以及島嶼地區的漁村流行。以農曆3月14日慶尚北道江口面江口洞的別神祭為例，其過程如下：

    首日祭門儀式，在江口神堂記祀村神。別神祭第一天淨化之儀、堂迎之儀、和解之儀、世尊之儀，表演長篇敘事的巫歌、彈琴童女演戲民謠、短劇；祖上之儀，表演民謠；成造之儀，表演民謠；山神之儀，表演民謠。別神祭第二天有地神之儀、天王之儀、郡守大人之儀、祝願沈清之儀、將帥之儀、黃童水罐面具之儀，各種儀式之間表演游樂和民謠。別神祭第三天龍王之儀、願主呼名客人之儀、農事之儀、送神、大后錢之儀，各儀式之間有祝福、沉龍餅、唱花歌、唱船謠、歌舞等節目。

    別神祭是為村莊消災辟邪及祈禱漁業豐收舉行，祭典兩階段使用神堂和臨時祭場，祭司、巫女、巫師手持神竿請神；這些形式、結構和日本的花祭如出一轍。

    在中國華南地區浙江、福建、廣東等地，由宗族、家族、親族所形成的血緣族團或由市場、村落聯誼、村落共同體形成的組織，所舉辦神靈附體的祭典儀式和結構，包括祭祀儀式中的演劇；日本學者自己研究，以為是類似的。台灣漢人，只要看過鄉間廟堂的醮祭(作醮)，同樣有豎旗竿、布幡或紙幡、降神附體、神樂、演劇、請神送神，以及前後階段的不同祭場等等，就明白這些祭典儀式的類似中藏存某種一致性。

    日本花祭在祭祖結束時舉行育花儀式。神職人員，手持裝飾在神座天井的24串神花，一邊唸祭文一邊來回將花插在地上，然後將花分發大家帶回家，供奉在神龕上，或地上跳神作法。韓國別神祭結束時，演唱花謠；巫師雙手拿著彩紙製作的假花，一邊唱誦花的來歷與中國歷史人物的關係，一邊旋轉起舞，最後將這些些紙花分送大家，作為護身安宅的神符。中國或台灣的祭典，結束時分送護身安宅的神符，讓大家天在自己的家門。

    日本本州中部的長野縣，是全國第四大縣，也是周圍比鄰最多他縣的縣，奈良時代起到明治時代稱為信濃國，位於中央高地上，縣內多海拔2000公尺以上的高山，因此有日本屋脊之稱；因為高山與盆地的地形影響，氣溫落差大，也是降雪較早、較多的縣份，僅次於北海道。長野縣境內有天龍川和由它經年侵蝕橫貫伊那山地岩石形成的天龍峽谷，谷中可船遊，是勝景。

    花祭傳入日本天龍川沿岸村莊的切年代已不可考，但是有一種流傳的神歌的唱本，註有永享11年（1439）；據此推算，在室町時代中期，這一帶就有花祭的舉行。一般以為是開始於鎌倉時代(1185-1333)末期到室町時代（1338-1573），由熊野地區的山野修行僧和加賀白山的高僧推動，在天龍水系地區流行。實際上當更久，有些地方宣稱這種祭典已經實行一千三百多年。

    日本、韓國祭祀和藝能中的許多元件，像神居、面具、巫師、神樂、神劇以及鬼神扮相，都能在中國古代有所本；這也是有日本學者的看法。但是，這當是指本地區間的相關流傳，因為這些元件都是全世界古代宗教活動中可能發生的。

    神靈應和人一樣有駐處，也好有具體讓人崇拜；許多自然的現象和周圍的事物就被聯想來創造，有的用樹木有的用石塊，或用這些材料加以賦形，像漢人祖先或桃園忠烈祠的神主排、原住民族代表祖先的木雕。商代最高神為帝，周代最高神為天；商亡於周後，不具祭祀天地的資格，但是仍然可以祭祀祖先。周讓商建立宋國以繼續祖祠的祭祀；甲骨文的宋字，是一木立於廟內的象形。《說文解字》說：宋是居，這意義當就是祖先神靈的居處。

    神靈不能直接和人說話，把人的願望上達神靈並回得的神示，是稱為做巫者、祝者的事。在商代，明顯的外傷直接以藥物醫療，內科因為無法目視診斷就採問卜和夢卜。甲骨文有巫字，象形巫者坐在神幄中雙手握玉以事神；《說文解字》說：巫就是祝，女性能伺奉無形，以舞降神。甲骨文的祝字，象形一人跪於祖先神位前，或張口或兩手前伸有所祈禱。除了醫病，巫也被認為有調節風雨的神力，《周禮‧司巫》說：國有大災，則帥巫而造巫恒。商代常問卜祭巫以平息風災，以跳舞和焚人求雨；所焚的人就是巫，而不是罪犯或奴隸。從商代卜辭中可以看到，求雨所燒烤的人都是有名字的要人；夏禹和商湯也曾經以身求雨。這種想法，是希望天或帝不忍心代理人遭受火焚的痛苦，而會降雨解災。商代的巫，生前有異能，能與鬼神交通，備受尊敬的；死後也能成為神靈，接受祭祖祀。卜辭所載，接受祭祀的有東巫、北巫、四巫等。焚巫畢竟是殘酷和難忍的事，商代後來已少採用，而多用樂舞。春秋時代仍有仍有焚巫救旱的記載；到了戰國時代,，巫者仍從事消災去疾，以及在喪事、祭祀中聯絡鬼神，但是地位已大為降低。巫，在中國文化的發展，另有特別貢獻；因為他們主持祭祀的娛神樂舞，發展成後世的戲劇、樂舞等藝術，文字的使用也經他們的書寫而加速發展。商代的甲骨文就是他們留下來的占卜記錄；一般人只需記錄財貨相關的事，巫者還需要記載各種神靈的魔力，能和神溝通的經文，施行魔法的方法等等，這些複雜的記錄，發展出精密文字的體系。

    原始宗教源於人對自然界的恐懼、驚異、希望和失望等等情緒活動、想像和和願望，需要在心理上獲得安慰與寄託。因此除了神靈祭祀的發明，鬼神的扮相也被延伸運用。鬼的造型，雖然超現實，但是還是必須建立在人的實際經驗。像人體可辨識，但需不同於正常人體的變形才會達到讓人驚恐的效果。甲骨文中異字，是帶著面具兩手上揚飛舞的鬼；鬼字，是人戴有面具的象形；畏字，是戴面具外，手持武器的象形；武字，是一把戈和一個腳步；褮字，是衣服上有多處火光的鬼衣；燐字，是人身上有燐火閃爍；魅字，戴面具的鬼身上有燐光閃爍。這些字的象形，也顯示面具也是舞蹈的道具。商代的甲骨文中，經常和舞字一起出現的有奏；這個有進獻意思的字，是雙手捧著舞蹈道具作表演狀的象形。禮記‧祭統》說：夫祭有三重焉，獻之屬莫重於裸，聲莫重於升歌，舞莫重於武宿夜。升歌，就是在廟堂奏樂。武宿夜，是一種曲名；武王伐紂，在商郊宿夜，士卒歡樂歌舞。公元前1027年，周武王滅商後，為誇飾戰功﹐創作了《象》和《武》兩種大型樂舞，《武》的演出先是長時間的鼓聲表現整軍待發的樣態，接著由合唱隊唱讚美歌，再表演伐殷戰爭的舞蹈。舞蹈前行列靜止不動，表示周武王在等待參戰的各部落兵馬；接著，打擊行軍時用的鐸發出節拍，表演激烈的車戰；然後，又在鐸聲中分列前進，表現戰爭的勝利進行。舞者做出俯仰蹲踞等等各種舞姿，合唱隊以伴唱敘述情節。由此，也可見中國古代樂舞的盛況。

    花神的信仰在中國更加久遠，祂的形象和意義也更加明確。在商代（公元前1600－公元前1100年）問祭的對象中，帝是至高無上最具威力的神靈。甲骨文帝字是蒂的雛形，是花和莖蒂相連處的象形；也有以為是放在木架上的女陰象形，作為崇拜。花是樹木結實繁殖的根源，女陰是人類繁殖的母體；都是生命的來源，具有無上的神祕。傳說黃帝在涿鹿和蚩尤爭霸，常有雲氣匯成花朵狀浮在他的頭上。戰國時代以來，中國人自稱為華夏民族；甲骨文中華字，是整株花卉的象形。或許古代的中國人就有以花卉為圖騰；彩繪花瓣紋圖常見於六千年前後黃河中、上游的仰紹文化廟底溝類型，那地區或就是華族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