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的鑰匙，解開恐懼的謎團

                                                                      文/圖  黃淑文

一般人看到精神病人，總是避之猶恐不及。 

如果精神病人，是一個讓人恐懼的謎團。那麼，翁美川便是拿著生命的鑰匙，為我解開謎團的人。 

第一次遇見翁美川，是在主婦聯盟生活消費合作社。聽說她甘心陪伴一群精神病友，長達十幾年。聚會閒談之間，她不經意的一句話：「精神病友比正常人還可愛」，引起我對她的好奇。 

凡是生命，都要受到人的尊重 

「活著，就有生命。凡是生命，都要受到人的尊重。」這是美川從事精神醫療，最根本的信念。 

打個比方，日前電視報導，有一個具攻擊性的精神病人，被家人關在鐵籠子，關了三十幾年，從黑髮關到變白髮。有記者問家屬：「為甚麼不送去治療？」家屬激動的反問：「治療，會好嗎？要『保證』會好，才送去治療。」 

「這是對待生命的方式嗎？」美川認為，「保證」會好，才讓精神病人去接受治療，是不健康、不負責的想法。 

「攻擊性病人，到醫院接受吃藥治療，是很必要的。唯有把精神病人當作一個『人』去關心，病人受到關懷，產生力量，才有復原的機會。若是一昧恐懼，把病人當作怪獸關起來，是不人道，是絕對不會好的。」 

美川語帶不忍，末了還重重拋下一句：「況且，並不是所有精神病人，都具有攻擊性。報章雜誌對精神病人，過於負面的報導，對精神病人很不公平。」

 「有病識感，願意按時服藥，接受治療的精神病人，是很真摯，很可愛的。我們的社會，應該要給這些精神病人工作的機會。」美川十幾年來，在精神醫療所做的努力，便是透過「工作訓練」，幫助這群有病識感，願意接受治療的病人做精神復健。 

美川說，十幾年來，她接觸的精神病人，都很真，很單純，不會隱瞞。他們只是腦部受到傷害，只要吃藥控制，還是可以正常生活。反而，有時候，是所謂「正常人」複雜難懂，不講真心話，心機很重，還會欺負精神病友。 

精神病患闖禍？別再誤解！ 

美川的話語，頗讓人尋味。讓我想起96.10.19聯合報E4版，由玉里榮民醫院，精神部主任賴奕菁寫的：「精神病患闖禍？別再誤解！」 

賴主任在文中指出：「社會案件中，常發現某個精神病患拿刀砍人、喝酒後攻擊人，大家就會檢討這些人，為何不能收治在療養院？其實，或許他們並非精神病患，而是因為酒癮、毒癮、壓力不堪負荷、曾有輕生念頭等原因，曾經住進精神院所。出院後，若再次犯罪，就聲稱自己是精神病患，當『免死金牌』。」 

「或者，有些沒有精神症狀的不肖子，藉酒壯膽，對家人動粗。雖然打傷家人是明顯的傷害罪，家人卻捨不得孩子坐牢，就供稱『精神不穩』入院觀察。後來，住過精神院所，享有法律豁免權，卻成了這類事情的解決方案。」 

「一個犯罪的人，很容易宣稱自己有精神疾病，而要求豁免與同情；而精神病患被幻覺、妄想所崩解，一旦做出違反法律的事情，自身卻無力辯解，旁人也看不出端倪，而進入監獄服刑。所以『精神病患關到監牢裏，罪犯反被關到病房裏，』變成精神醫學界，頗具嘲諷性的笑話。」

 文末，賴主任在文中大聲疾呼：「身為精神科的醫師，我實在不願意精神病患，一再地被誤解為可怕的犯罪份子；也不願意精神病房，成為真正犯人的藏匿之處！不要再把過錯，全部都推到精神疾病了。」 

望著手中的報紙，美川的好友，台北市立療養院（今台北聯合醫院松德院區），羅春嬌督導也表示：「精神病人犯罪的比例，絕對沒有正常人高；況且，不是所有精神病人，都有攻擊性行為。好好接受治療，三分之一的病人，都會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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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投入精神醫療領域，今年甫退休的羅春嬌督導，也極力幫病人澄清：「腦部生病，只是病人其中一部分，病人還有其他能力，與正常人無異，應該要給他們機會，重返社會。」 

誰能保證  自己一輩子不受傷害呢？ 

想想美川十幾年來，在精神醫療所做的努力。突然有好幾個畫面，在腦海裡盤旋。 

鐵籠裏該關的是誰呢？是真正發了狂的精神病人？還是為了推卸責任，推託自己是精神病人的罪犯？或者是，歧視精神病人，甚至趁機欺負精神病人，不尊重生命的正常人？難道腦部受傷，就非關到恥辱的牢籠，受到怪獸般的對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怪獸？ 

美川說，早期還有將精神病人套上手銬去餵雞，種種不人道的做法。其實，只要把病人，當人看。甚至人與人，生命與生命之間，回復到基本的尊重，所有的問題，都會變得很簡單。

 「也許，所有病態的生命，都是某個病態的因果造成的。我們不應該一昧歧視、恐懼，而要想想，自己還可以做些甚麼？」 

我在心裏想著，驀然，腦海裏有個龐然大物，從鐵籠裏衝撞而出，他對著我大聲嘶吼：「我何嘗願意如此？遺傳、車禍、腦瘤、腦部生理病變、因為挫折烙下的傷痕……種種難以預料的原因，造成我們腦部受損，成為世人害怕誤解的精神病人。你說，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受傷害呢？」 

我揉揉眼睛，猛然看清鐵籠裏龐然大物真實的面貌。  

那是第一次，我卸下自以為是的高度，蹲下來，用謙卑、用憐惜、用生命的眼光，看待精神病人。也是第一次，我用美川給我的，那把生命的鑰匙，打開鐵籠，發現精神病人只是一個受傷的生靈。而這個被扭曲的靈魂，可能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過去所愛的人，也可能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