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襟千萬舞文章，黑白袍身逐法堂。

嘗許人間圓美夢，可曾袖手卻秋霜？

　　「兩位菜鳥大律師，我告訴你們，本法官開庭之原則是，只要涉及訴之變更、追加，我一律不准。」在兩三個月前，一位台北地院民庭法官一臉不屑對兩位年輕新進律師大聲說明自己的原則。

　　隨著每年新增幾百位新律師，律師在法官心目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一位台中高分院法官對我說，有一次他開庭時覺得一位年輕律師主張很奇怪，就問：「你這主張的依據在什麼地方﹖」這位年輕律師回答說：「 ×× 補習班的講義。」

　　在一次與一些資深律師閑聊中，這些資深律師慨嘆：律師已商業化了。在街頭可以看到年輕律師對行人發名片；在清潔袋上可以看到印有律師名字的廣告；有若干律師事務所像保險公司或汽車公司一樣有大量 Salesman 拉生意，然後請許多年輕受僱律師獨立辦這些案件…。

　　有人憂慮：律師會不會像牙醫師一樣大街小巷都是，在餐廳廣播：「請陳律師，櫃台有您電話。」就有五、六個人站起來往櫃台走去。不過可以肯定的，律師商業化的結果，律師將不再是一個專業而有尊嚴的行業。

　　當一位丈夫有外遇的太太，焦急地來找律師詢問怎麼辦，這時律師到底是要告訴這位太太趕快訴訟，因為請求離婚及告訴通姦都應在知悉後六個月內為之，再不訴訟就來不及了，抑或私下打電話和他丈夫聊一聊，做個和事佬﹖解決問題和律師收入是相衝突的。

      當某大公司不小心用到著作權人的一張照片，身為律師是建議著作權人要求三千 萬和解金還是三十萬和解金﹖社會正義和律師收入也是相衝突的。

　　到底有多少人選擇做個有尊嚴的律師，有多少人選擇只做個賺錢的律師﹖前者或後者選擇的人數，決定這個行業的命運。

     「律師以保障人權，實現社會正義及促進民主法治為使命。」律師法第一條對律師 的期望相當崇高，然而如果這只是白紙黑字，那麼律師只是穿著西裝、手抱六法全 書，扮演有錢人的謀士師爺，與為錢賣命踐踏別人人權的保鑣打手沒有兩樣。

　　我們夢想著：律師和醫師一樣專業化。在台大醫院可以找到專門眼科醫師，也可以找到專門腸胃科醫師。在律師界可以很容易找到專門打土地官司的律師，也可以很容易找到專門打繼承或稅務官司的律師。

　　我們夢想著：每一位律師都是某一方面法律的學者專家及意見領袖，不僅是當事人諮詢的對象，而且還是政府部門和輿論媒體諮詢的對象，不讓法學教授專美於前。

　　我們夢想著：律師也能著述等身，成為理論與實務的融會者，與法學教授、法官平起平坐，面對法學教授與法官，能夠面不改色的評論理論的不可行或判決的落伍。

　　我們夢想著：律師在人民的心目中是「今之俠者」，對國家充滿熱愛，對社會充滿關懷，對弱勢者有人道悲憫的同情。律師不僅保障當事人的人權，更要踏出事務所，保障社會人權，關心民主法治制度的建立。

　　我們夢想著：律師是問題的解決者，而不是問題的製造者。人民把律師當作有公信力的人格者。事務所成為法院外的法庭，以專業知識及公平正義的理念，為雙方當事人調停、排解糾紛，充份扮演「在野法曹」的角色，疏減法院的訟源。

　　我們夢想著：不僅國會、地方議會中有律師；各種政府部門及公司會議和談判中有律師；各種防止社會墮落腐化、淨化社會及環境污染的運動和團體中也有律師。律師不僅存在於事務所，更活躍於政府、公司及社會各部門。

　　我們夢想著：律師是受一般人尊敬和年輕人羡慕的行業。大學法律系是聯考的第一志願，律師正直、誠實、勤勉，是年輕男女熱戀追求的理想對象。

　　由於律師的大量錄取及時代潮流所趨，未來土法鍊鋼的事務所，將漸漸為專業化、聯合化、國際化的事務所所取代。未來律師業務的重心，將不再是治療，而是預防。未來多數律師的出路，也不再只是經營事務所，而可能是民意代表、政府官員、公司主管、記者、作家、社會運動者…。律師執照只是法律基本知識的初步肯定 而已，而不再是人生優裕經濟生活的憑藉。

　　我們歡迎更多的年輕人加入律師的行業，更期望新進律師不要急功近利，要有更大的視野，更崇高的志向和夢想，尤其要有一份對國家社會關切的浪漫情懷以及對人生夢想無怨無悔的執著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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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文原載於十餘年前的「律師通訊」社論，前天因一位朋友欲將該文翻成日文，作為講授日文上課教材，徵求我同意。事隔十餘年，閱昔舊文，不無所感，乃在此貼之。抬頭詩為新增。